第61章 五歲那年

  妞妞醒來時已經躺在一張簡陋的小床上，一個面容慈祥的中年女人溫柔的看著她，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如釋重負的說了一句：「還好，終於醒過來了。」


  妞妞骨碌碌轉動著大眼睛，打量著周圍陌生而簡陋的一切。這個地方，和那片小樹林一樣讓人不安，她幾乎是顫抖著縮回被窩。女人微笑著隔著被子輕輕拍了拍她：「孩子，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叫什麼名字？」


  「妞妞。」


  「妞妞乖，你可以叫我柳媽媽。」


  妞妞忽然扯開被子，大聲喊道：「我不要什麼柳媽媽，我要我的媽媽！」


  柳媽媽輕輕嘆了口氣，繼續哄道：「乖妞妞，等你的身體好了，我們再去找媽媽，好嗎？」


  妞妞相信了柳媽媽的話，雖然她很想媽媽，很想回自己的家，可是沒有辦法，只好拚命忍著，爭取早一天能夠好起來。


  兩天後，妞妞可以下地玩了，她讓柳媽媽帶她回家，柳媽媽正在手忙腳亂的哄一個更小的正哭鬧得厲害的孩子，於是對妞妞說道：「瞧我正忙著呢，你先下去和那些哥哥姐姐們玩一會兒好嗎？」


  妞妞邁著小短腿，一拐一拐的下樓，讓她感到驚訝的是，不大的院子里，居然有大大小小的幾十個小孩子。


  「瞧，又來一個！」


  「討厭，又要分我們的饅頭吃！」


  「砸她！」


  妞妞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大小小的石子泥巴團已經砸了過來，她笨拙的躲閃著，哀哀的哭泣，直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大孩子走過來，喝退了那幫小傢伙。


  大孩子扶起她：「你沒事兒吧？」


  妞妞含淚搖著頭，她不知道那些野孩子為什麼要拿石子砸她，於是抹著淚，哀哀凄凄的哭訴：「我不喜歡這個地方，我都沒有得罪他們，他們為什麼要討厭我，欺負我？」


  「唉，糧食就那麼點兒，多一個人大家的饅頭就要小那麼一點兒，所以……」


  「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妞妞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蹬著兩隻小短腿，哭得涕淚橫流。


  大孩子搖搖頭，變戲法似的從兜里摸出一顆糖來，塞到妞妞手裡：「給你，別哭了，你是剛來孤兒院的吧？慢慢就習慣了。」


  妞妞止住了哭聲，抽抽搭搭的問：「什麼……是……孤兒院？」


  「就是沒有家，沒有爸媽的孩子住的地方。」


  「騙子，你胡說！我有家，我有媽媽！我要去找媽媽！」


  妞妞幾乎是跌跌撞撞的爬上了樓，奮力跑到柳媽媽面前：「你騙我，你說等我好了就找媽媽的，我要媽媽！」


  柳媽媽見瞞不下去了，只好摸著妞妞的腦袋：「這裡，是孤兒院。」


  「不，我要媽媽——」


  妞妞跑回房間，撲到自己簡陋的小床上，哭得昏天暗地。柳媽媽來來回回看了好幾次，每次都只能哀哀的嘆氣，這是每個中途到孤兒院的孩子必經的痛苦階段，誰也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麼。


  妞妞哭得一雙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整整一天一夜，她不吃不喝不睡，把柳媽媽嚇壞了。最後，柳媽媽把妞妞摟在懷裡，無可奈何地勸道：「妞妞，你呀，這麼大點的孩子，怎麼就那麼執拗呢？是柳媽媽不好，柳媽媽騙了你，其實，是你媽媽把你託付給我照顧的，她要我告訴你，好好地活著，健健康康的長大，十年之後，她會來接你。」


  妞妞已經幾乎暈厥，但仍舊硬撐著迷迷糊糊地問：「真的？」


  「真的，柳媽媽騙你是小狗。來，喝點米湯，然後好好睡上一覺。」


  妞妞不待柳媽媽把湯碗遞到嘴邊，便頭一偏沉沉的睡去。


  就這樣，妞妞在孤兒院住下來了，那個十年之約成了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但是，孤兒院里的境況卻很糟糕，常常發生為了爭搶食物而打架的事件，妞妞太弱，常常挨餓，那張包子臉迅速消瘦下來。每到挨餓的時候，她便會躲到院子外的一顆大榕樹下，捂著自己的肚子，一邊想念媽媽，一邊哀哀的哭泣。


  「你是餓了吧？給！」


  妞妞看到眼前的白面饅頭，毫不猶豫的拿過來就啃。


  「喝點水，別噎著！」


  直到一個饅頭下肚，妞妞才抬頭看向一直替自己喂水拍背的人，竟然是那天替自己解圍的大孩子。一時之間，她彷彿看到了歐少爺遞蛋糕給自己的樣子，委屈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大哥哥……」


  大哥哥一直溫柔的拍著她的背誘哄著，直到她哭得累了才替她擦去腮邊的淚花，溫柔的說道：「我叫天羽，這個給你，以後你餓了的時候就吹響它，我要是有了白面饅頭也吹響它，然後，我把吃的給你藏在這個樹洞里，你偷偷的來拿，好不好？」


  妞妞看著手心裡的小竹笛，有些歡喜的點頭。


  就這樣，笛聲成了兩人之間的暗號，妞妞對天羽哥哥簡直崇拜至極，因為他像是魔術師一樣，總是能在三餐以外變出一兩個饅頭來，只是幼小的妞妞又如何能夠想到，天羽，其實是忍著飢餓把自己的三餐省出一部分來給她而已。


  天羽哥哥成了妞妞生命里的第一抹溫暖的陽光。


  然而好景不長，大約半年左右，天羽走了，據說是被有錢人家收養了。他走得很匆忙，甚至都來不及跟妞妞道別。妞妞傷心極了，一個人在大榕樹下邊哭邊斷斷續續的吹哨子，可惜，再也沒有人給她送白面饅頭了。妞妞哭夠了，伸手往樹洞里掏，裡面居然有張小紙條，展開來一看：「妞妞，好好照顧自己！」


  失去了天羽照拂的妞妞又過回了忍飢挨餓的日子，這半年的時間，她已經接受了自己被媽媽拋棄的事實，她知道，在長大以前，這裡，就是她要過的生活。於是，妞妞學會了搶奪食物，學會了打架，學會了用冷漠偽裝自己脆弱的心靈。


  這所孤兒院很偏僻，得到社會贊助的機會非常少，但是偶爾卻有人家來領養孩子。於是，大家又爭先恐後的表現，希望自己是被領走的那一個。直到有一天，一個衣著光鮮的男人來到了孤兒院，妞妞因為搶饅頭去得晚了，到的時候男人已經挑了一個外貌清秀的十一二歲的女孩子，還給她帶了一條嶄新的花裙子，那個叫小霞的女孩兒當即歡天喜地的跟那男人走了，剩下的孩子們便各種羨慕嫉妒恨的散去。


  兩個月後的一天，小霞被一個穿金戴銀的中年女人送了回來，那女人當著院長柳媽媽的面拎著小霞的耳朵大罵：「你們這教的什麼東西？小小年紀不學好，居然敢勾引我老公！」


  柳媽媽當時就沉下了臉：「這位夫人怎麼說話呢？她還只是個孩子，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親眼看見他們倆在床上……」


  小霞哀哀的哭泣著：「柳媽媽，我沒有，是他逼我的，我嗚嗚……」


  「哼，賤貨，我呸！」


  中年女人在小霞的臉上狠狠地擰了一把，罵罵咧咧的走了。


  柳媽媽嚴肅的看向小霞：「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領我回去的那個叔叔，他經常摸我，等到阿姨不在的時候就把我按在床上，我要是反抗或者喊叫，他就打我，掐我……」


  柳媽媽捋起小霞的袖子，只見手臂上滿是觸目的傷痕，當時便一把抱住了她，哭道：「就在這裡陪著柳媽媽，咱哪兒也不去了，啊！」


  妞妞看到有人來，以為會有好吃的，便偷偷溜上樓，想不到看到的居然是如此驚悚的一幕。她雖然不能完全體會小霞話里的含義，但是那些傷痕卻是看得觸目驚心，妞妞惶恐不安的跑開了，以後再有人來領養的時候，她便故意藏起來或者拿碳灰把自己的臉抹黑。


  一年後，妞妞上學了，柳媽媽給她取了個學名：洛小希。


  柳媽媽望著她，鄭重其事的告訴她：「妞妞，知道為什麼我給你取名小希嗎？無論生活把你折磨成什麼模樣，一定不要失去對未來的希望。」


  小希似懂非懂的點頭，但在今後的成長道路上，柳媽媽的這句話的確成了她的指路明燈。


  一天放學后，洛小希回到孤兒院，正好碰見一群孩子正在欺負新來的小悅，她彷彿看到了剛剛來時的自己，於是跑過去一陣拳打腳踢，趕跑了那些孩子。小悅比小希小一歲，看到她揮舞著拳頭，眼底滿是崇拜：「姐姐你好威武！」


  洛小希笑了，將天羽哥哥留給自己的竹笛送給了小悅，告訴她餓了的時候就吹響它。她也像當初天羽哥哥照顧自己一樣，時不時的給小悅往樹洞里藏饅頭。


  就這樣，兩個孤獨而單純的小女孩成了好朋友，一起長大，直到洛小希年滿十六歲離開孤兒院，兩人失去聯繫。


  回憶往事，兩人都唏噓不已，小悅伸手替洛小希擦著腮邊的淚水，安慰道：「好小希，不哭了，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們現在不是都挺好的嗎？你不是告訴我，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堅強的嘛？」


  洛小希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我，你自己還不是哭得稀里嘩啦的，瞧瞧你那臉蛋，像只花貓一樣，難看死了。」


  「彼此彼此。」


  兩個女孩相視一笑，笑容里卻是含了幾多的心酸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