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暖(3)

  回星園小區的路上, 佟夕沒怎麼說話, 心裡反反覆復都是聶修說的那句話,也不知是真話還是玩笑,反正給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負擔。


  她已經說的很清楚,不會和他重新開始,但是他好像無動於衷, 不論她怎麼強調, 他都沒有受到打擊的意思, 這種堅韌和堅持的勁頭,是他學業和事業成功的一個特質, 她以前很是欣賞, 可是現在……


  不過,今天他媽來醫院說的清楚, 他假期只有十四天, 眼下已經過半,很快就要回英國。天高水遠, 異國他鄉,到時候自然而然也就斷了念想。如此一想, 她的心理負擔又消減許多。


  到了小區門口,佟夕讓聶修在樓下等候, 她上樓拿了□□下來, 打算去路口的提款機取錢給他。她本來擔心聶修不肯收下,還好,聶修並沒拒絕, 只是說不要現金,要微信轉賬。上次的微信號已經被拉黑刪除,這個重新加為好友的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


  佟夕急於還錢給他,也就不會介意這點小細節,收起□□說:「那你先和我一起去買個手機吧。」


  聶修開車帶她去了某品牌專賣店,佟夕選好了一款手機,又去補辦手機卡。綁定□□之後,她找聶修要微信號。


  聶修把手機遞給她,佟夕看到微信名字就是他的大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故意問:「不是遠岫影業了?」


  聶修面不改色:「嗯,改名字了。」


  佟夕加完微信,轉賬給他。聶修看了看金額:「這麼多?」


  佟夕說:「還有買衣服的錢啊。」


  聶修噢了一聲,認真的說:「還有護工費你別忘了。」


  佟夕:「……」


  「我記性很好,你可別賴賬。」


  佟夕無法作答,只好悶不吭聲的應付過去。欠錢好還,欠人情最難辦,救命之恩再加上這幾天在醫院盡心儘力的照顧,不是轉賬就能結清的。


  開車回星園小區的路上,聶修很自然的說:「我餓了,你請我吃飯吧。」


  欠了他這麼多人情,請吃飯也是情理之中,佟夕問他想吃什麼菜。


  「這些天一直吃餐廳的飯有點膩,我想吃家裡做的。」


  佟夕愣了一下,飛快拒絕:「……我不想做飯。」其實是不想讓他去自己家裡,很怕和他接觸太多。


  聶修笑著說:「沒說讓你做,買東西回家,我做給你吃。」


  佟夕還是想要拒絕,沒等她找出新的借口,聶修輕皺眉頭說:「在醫院這幾天我瘦了三斤。」


  「……」佟夕咬著唇,什麼借口都被堵了回去。


  兩人在星園小區門口的超市下了車,買了一堆東西。聶修已經熟門熟路,提著東西上了樓,佟夕只得請他進了自己的小窩。


  兩室兩廳的房子,裝修和布置充滿了少女氣息,漂亮溫馨的傢具,萌萌的小擺設,可愛的布偶,還有陽台上一排排憨憨的多肉植物。


  經歷過傷疼,佟夕在外面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沉穩冷靜,和人接觸時也都很成熟得體,只有站到她的房間里,才會驚覺她不過就是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年輕女孩兒。


  聶修恍惚間有一種錯覺,站在他面前的佟夕,還是記憶中那個青春活潑的美麗姑娘。他有種衝動,想要把她擁入懷中,將她被時光藏匿起來的模樣從盔甲中放出來。


  佟夕說完請進,卻見聶修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眸光閃動。她下意識的往後讓了一步,說:「沒有男士拖鞋你不用換鞋子了,剛好我也要打掃衛生。」


  聶修回過神來,提著東西走進廚房。入目之處一片整潔潔凈,沒有多餘的東西。佟夕莫名的有點不自在,因為這個習慣,還是跟著他養成的。


  她彎腰打開米櫃,說:「我來做飯吧,你去休息。」畢竟她是主人。


  「你不是不想做飯嗎?我來吧,做好了叫你。」聶修解開袋子,把菜一樣一樣的拿出來,放到水池中。


  佟夕默默的看著他做這些,記憶中某些幾乎一模一樣的畫面從回憶里浮上來。那年五一,姐姐不在家。兩人在香樟園的那套房子里,過了幾天小夫妻般的生活。聶修變著花樣給她做飯。她什麼都不用做,看著就好,唯一幫忙的事,就是給他系圍裙。然後就勢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後背上說,有個會做飯的男朋友,真是好幸福。


  那段時光是他們之間最後的甜蜜。


  佟夕把圍裙從抽屜里拿出來,遞給他,卻沒有像過去那樣給他繫上,而是轉身離開了廚房去收拾房間。幾天不在,傢具上落了薄薄的一層浮灰,等她把家裡打掃乾淨,聶修已經做好了一桌豐盛的菜肴。


  他原本就會做飯,這幾年的國外生活,手藝鍛煉的更為嫻熟。五菜一湯,佟夕仔細一看,全都是她喜歡吃的。也不知是碰巧,還是特意。一別三年,他依舊記得她的喜好?當然,她更希望是前者。


  聶修盛了一碗魚湯放在她的手邊,「湯濾過了,沒有魚刺。」


  佟夕心裡又是一恍惚。


  高三的那年春節,他回浠鎮找她。兩人在鷺鷥巷的老宅里約會。不知怎麼說到美食,聶修說他很會做飯,佟夕堅決不信,於是聶修便去了渡口的集市,買菜回來,給她大顯身手。做魚的時候,兩人膩在一起忘了時間,等親夠了才發現那一鍋魚燉得稀爛。


  佟夕垂著眼帘,安安靜靜的吃飯,可是心裡卻一點都不平靜,回憶時不時的冒出來,像是打地鼠一樣,不知道突然從那個小洞口裡冒出來,這邊壓下,那邊又鼓起。


  聶修問:「好吃嗎?」


  佟夕點頭:「嗯,特別好吃,謝謝你。」


  「那我以後有空就給你做飯。」


  佟夕咬著筷子,有種束手無策的感覺。她已經說了沒有將來,可是他還是話里話外都有來日方長的意味。


  菜做的特別美味,佟夕吃的很撐,卻也只吃了一半。收拾飯桌的時候,忍不住說:「扔了好浪費。」


  「放冰箱我晚上吃。」


  晚上?佟夕端著盤子,愣了一下。難道他晚上還在這裡吃飯?


  聶修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收拾廚房。


  佟夕在客廳里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再重新強調一遍自己的想法。於是,走到廚房門口叫了聲聶修。


  聶修正在沖筷子,抬眼看看她,示意她說。


  佟夕抿了抿唇,很認真的說:「聶修,我欠了你很大的人情,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義不容辭,任你差遣,毫無怨言。唯獨感情……我給不了你。很抱歉。」


  聶修表情平靜,把筷子放進小筐里瀝水,沒回應,也沒反應。


  佟夕接續說:「我們分手已經三年,多麼濃烈的感情,也應該變淡了。我想,你來找我複合,應該是感到歉疚,想要彌補。現在你已經補得過頭了,不用再感到歉疚,更不必和我重新開始。你在國外有大好的前途,依照你的條件,想要找個女朋友易如反掌,我會祝福你。」


  聶修像是沒聽見她的話,把碗筷收好,說:「下次買個洗碗機吧?」


  又是這樣避而不談。佟夕急了:「你不要迴避我的問題。我是很認真的給你講。」


  聶修擦乾了手上的水,走到她跟前,目光垂下來,落到她的眸子里,「我沒有迴避,只是不想和你爭辯。」


  「不爭辯,至少也要表明你的態度。」


  聶修看著她急躁的表情忍不住笑:「你怎麼這麼霸道呢?我的態度,我早就表明了。」


  「那不行,你得接受現實,不能固執己見。」


  「關於這一點,我們很像。認定的事情都會很堅持。」


  「你這樣給我增加困擾,讓我有心理負擔。」


  聶修想了想,「那好,我們做個朋友總可以吧?」


  佟夕搖頭,很沒良心的說:「最好是不要。」


  聶修眉頭一挑,難以置信:「朋友都不能做?」


  佟夕嗯了一聲,做朋友也是比較危險,最好是一點希望都不要給,斷就斷乾淨。


  聶修的眸光漸漸黯下去。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可我沒法用感情來回報。你讓我做別的事情,我都不會拒絕,除了這個。」


  「那好,你就把我單純的當成救命恩人吧。」聶修說著,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去坐到沙發上長腿一伸,「給我倒杯茶。」


  還真是說到做到,立刻端起救命恩人的架勢。佟夕卻也不生氣,平心靜氣的給他沖了一杯茶,還給他兌好礦泉水,溫度剛好合適,端到他面前,客客氣氣說:「這些天你特別辛苦,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聶修端著杯子說:「我在這兒休息,等晚上吃了飯再回去。那麼多剩菜,我辛辛苦苦做出來,扔掉可惜。」


  佟夕心說,這就是你做了這麼多菜的原因?

  聶修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看著佟夕,「我這麼多天都沒睡好,你不會讓我疲勞駕駛開車回梅山別墅吧?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方式?」


  佟夕無話可說,只好找借口:「不是,佟夕房間的床很小,我怕你休息不好?」


  聶修反問:「有多小?總比醫院的陪護床大吧。」


  一提到陪護,佟夕便想起這些天他一米八八的個子蜷曲在那個小床的畫面,什麼拒絕的借口都施展不開了,只好說:「一米五寬。」


  「那我去睡了,你別叫我。有電話你幫我接一下。」聶修把手機遞給她。


  佟夕一愣,忙說:「你靜音吧,我不替你接電話。」


  「萬一是警察打來的呢,你還是替我接一下吧。」說著,把手機放在茶几上,進了佟樺的房間。


  未必當真會有警察的電話,臨近過年,安城又是個小地方,辦事效率很低,節前找到肇事司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佟夕看著他的手機,心裡亂亂的,又想起往事。


  那天她在微博上看到一個新聞,因為妻子不能看丈夫手機而打架鬧離婚,她便問聶修會怎麼做。聶修說我的手機你可以隨便看。然後很認真的說:「我希望我們之間是毫無隱私的絕對信任。」


  「我的不能給你看。裡面有一個男人的很多照片,還有洗澡時的□□。」


  看著聶修的臉色,佟夕笑得直不起腰。


  聶修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剛剛滿月的佟樺。


  整個下午,聶修的手機只來了四個電話,其中一個是莫斐,是想問問他和佟夕進展如何,打通電話,一聽接電話的是佟夕,立刻就笑嘻嘻的說:「你們和好了?」


  「沒有,他在睡覺,讓我替他接電話。」這話一說,莫斐更是嘻嘻笑開了。


  佟夕後知後覺這句話有歧義,再想解釋,卻發現越解釋越讓人誤會,他現在睡在她家裡。莫斐知道只怕笑得更歡實。


  所以,讓人誤會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一晃到了傍晚,天色漸漸暗下來,佟夕從卧房去了四次洗手間,路過佟樺的房間,都沒聽見動靜,裡面靜悄悄的。


  怎麼會睡這麼久?會不會是睡醒了故意不起床,賴到吃晚飯呢?可是手機在外面,他醒了連手機都不能刷,硬生生躺床上乾熬?再說,這麼久也該去衛生間啊……


  眼看快到七點鐘,佟夕實在忍不住,悄悄推開門。


  因為佟樺怕黑,晚上去洗手間,也怕摔到他,佟夕在他的房間里裝了一個小夜燈。微弱的一點光,足夠看清楚床上的男人。他的確還在睡,睡得特別沉,懷裡抱著佟夕的被子,背對著房門。


  佟夕站在門口,無聲無息的看著他。


  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她不想承認自己這些天時不時的都被會他感動,可是她害怕這樣的被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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