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年(4)
言下之意, 他出現的及時而正確。佟夕故意加重語氣說了聲謝謝。
聶修蹙著眉想了想:「那個男生有些面熟, 好像是你們班的副班長?」
佟夕吃驚不已:「你怎麼會記得他?」
「當然記得。畢業合影照和你站一起,把頭偏向你這邊,挨的比女同學都近。」
佟夕恍然記起來,當初畢業大合影,她拿給他看, 他指著李江州問這人是誰。佟夕只說是副班長, 都沒提他對自己有好感之事, 沒想到他居然都記得那麼清楚。
「學霸的記憶力果然不同凡響。」佟夕的誇獎帶有調侃的意味,聶修卻毫不客氣的收下了:「過獎。」
佟夕斜目瞥了他一眼, 你說你一個前男友還吃什麼陳年老醋呢?
她岔開了話題:「同學聚會沒什麼意思。時過境遷, 我們都變了。見到故人,反而是失望更多。」
聽上去是在說同學, 可是聶修卻問:「你在說我嗎?」
「你想多了。」佟夕玩笑似的問:「你對我難道不也是很失望嗎?以前的我可不是現在這樣。」
聶修搖了搖頭, 沉聲說:「我沒有失望,只有心疼。」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眉眼五官, 卻很奇異的能感受到他的眼神。
佟夕笑容一頓,慢慢的眼睛里有些發澀, 從河面上吹過來的風,濕冷入骨。
夜晚的浠鎮如同一個夢境之城, 遠處間或有幾聲狗吠, 不時響起的炮竹聲,零零落落,不絕於耳。
佟夕低頭走上小石橋。一節一節的台階, 彷彿一段一段的歲月,她和他各自度過了三年互不相問的時光。她不知道他變了沒有,反正她已經變了很多。心態突然間就老了,沒了少女心。後來因為工作關係,經常接觸到很多言情小說,同事捂著胸口嚶嚶嚶的說我不行了,我的少女心要萌炸了。可她無動於衷,毫無觸動,出現了典型的孤老終身的苗頭。
越過橋頭,就是佟家所在的巷子。兩人轉進巷口,突然從巷子里竄出來兩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扔了幾個鞭炮過來。
佟夕正想著心事,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急忙往後一退,不巧一步踏進兩塊石板中間,鞋跟竟然卡在了縫隙里。幸好聶修在旁邊,及時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身,才不至於摔倒。
若是正常的情況下,佟夕必定是立刻推開他的攙扶,這次卻反常的攀附著他的胳膊沒撒手。聶修覺出不對,問她:「怎麼了?扭住腳了?」
佟夕窘道:「鞋跟卡在石縫裡了。」她一米七的個子平素都不穿高跟鞋,今天同學聚會,難得換一雙高跟短靴赴宴,結果便出了狀況。那鞋跟卡的也是蹊蹺,佟夕扶著聶修的胳膊,費了好大的力氣,居然都拔不出來。
聶修蹲下來,脫了她的鞋子,把她的腳放在自己的鞋面上,然後握著鞋幫使勁一提,鞋子倒是拔了出來,不過鞋跟卻斷了。
佟夕忍不住心疼:「我的七百塊啊。」
聶修提著沒鞋跟的靴子,笑著安慰:「我回去賠你一雙。」
佟夕開玩笑說:「不用了,我要找市政管理處的人賠。」
「我背你回去。」聶修說完也沒給她猶豫拒絕的機會,彎腰就將她背了起來。
佟夕只穿著一隻鞋子,也只好如此。昏暗的巷子里響起沉穩的腳步聲,她恍然又想起往事。
高三的那年冬天,他帶著她去浠湖邊拍照,拍冬天的落日和湖上的冰雪。她想在他面前臭美,穿了一雙嶄新的高跟鞋,結果兩隻腳都疼的不行。聶修背著她,沿著湖邊的小徑走上度假村的觀光道。她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細聲細氣的說話,聶修說你別說話,嘴裡進風很冷。其實是她對著他的耳朵說話,呵氣如蘭,讓他心猿意馬,難以自持。
「我第一次背你也是在浠鎮。」聶修只說了這一句,便沒再繼續,可佟夕知道,他此刻肯定在腦海中回憶那一幕。兩人過去就是這樣,常常會想到一起。奇怪的是,分手了三年,居然還有這樣的心有靈犀。
佟夕伏在他的後背上,感覺到他身體細微的變化,那是一種被衣服掩蓋著的成熟男人的力道。
走到半截,他手機響了起來。佟夕正要從他背上下來,聶修卻沒停步,讓她把手機拿出來,替他接通。
佟夕從他大衣口袋裡摸出手機,撥通放在他的耳邊,聽見他用英語和對方交流。佟夕的英語也不錯,但是他話里太多醫學專用詞,聽得她一知半解不甚明了,只知道是在說工作上的事。
打完電話,佟夕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回英國。」
「初五。」
她天天期盼他快點走,然而此刻,心裡湧上來的情緒並不是解脫和高興。
聶修問:「你是不是掰著手指頭盼著我趕緊走?」
佟夕窘了一下,低聲說:「那倒沒有。」
「這話我聽著明顯不像是真話。」
佟夕莞爾:「那你要聽真話嗎?」
「算了我還是不聽。我怕受不了打擊要跳河。」
「這河水不深淹不死人的。」說完,她突然想到自己落水的那一幕,如果不是聶修,只怕現在自己已經掛了。佟夕心口一軟,頓了頓說:「真話就是,我並沒有掰著手指頭盼你快點走。」
聶修半真半假的問:「我可以理解為捨不得嗎?」
佟夕忙說:「你別誤會。T市又不是我的,你想待多久都可以,我沒有權利干涉你的去留。」
聶修嘆氣:「這個真話和假話一樣的不好聽。」
佟夕忍不住噗的一笑。
溫熱甜香的氣息軟軟的撲到聶修的耳後。他想,真好,她今晚上笑了兩次。
大年初一就這麼一晃而過。初二這天,是佟建文陪周余芳回娘家的日子。周余芳的娘家就在鎮外,往年都是佟建文騎車帶著妻子回去,今年聶修在,執意開車送他們過去。
等聶修送了夫妻倆回來,佟夕正陪著佟樺在看動畫片。
聶修走過去,將佟樺抱起來,放到自己的腿上,「要不要和叔叔一起出去玩?」
佟樺高興的點頭:「去哪兒玩?」
「度假村。」聶修望著佟夕,「一起去?」
佟夕看著佟樺興緻高昂,也不好阻攔,但是讓聶修一個人帶佟樺玩耍,她絕對不能放心,即便聶修素來穩重,但是他畢竟是個從來沒看過孩子的男人。佟夕就算不想去,也一定要跟著。
天寒地凍,度假村裡里最受歡迎的項目,莫過於泡溫泉。聶修要了一個獨立的小庭院,圍牆內種滿了常綠喬木,玻璃暖房外面便是私人溫泉池。
佟夕此行就是為了陪佟樺,等聶修帶著佟樺換好衣服下了溫泉池,她便坐在玻璃暖房裡,隔著透明玻璃牆,看著外面的一大一小。
因為不放心聶修帶小孩兒,刷手機的時候,她時不時的朝著外面瞄一眼。目光所及,不可避免的會看到聶修的身材。他從初中起就經常打籃球,身體修長結實,而現在的這種結實,明顯是健身房練出來的,胸肌腹肌紋理分明,說不出的性感。
佟夕本是無意看他,然而當聶修的目光和她碰到一起,她還是忍不住窘的臉上發熱。他的身體她也不是第一次見,然而那時,他身為男朋友,她怎麼看都合適,現在卻是怎麼看都不合適。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要看他,實在是不放心佟樺和他在一起。「監視」了十幾分鐘后,佟夕感覺聶修帶孩子還算靠譜,便拿著手機,走到了玻璃房右角的休息區,那裡擺放了幾盆琴葉榕和巴西木,剛好可以遮擋住彼此的視線。
佟夕躺在搖椅上,看著手機視頻,耳朵還聽著外面的動靜。佟樺從生下來,佟夕就幫著佟春曉帶他,早就養成了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習慣。
手機視頻看了一半,突然聽見佟樺一聲尖叫,佟夕騰一下從搖椅跳起來,三步兩步走出玻璃房,卻看見佟樺耶了一聲,舉起一個勝利的手勢。
佟夕還以為他嗆了水,趕緊問他:「怎麼了?」
佟樺笑嘻嘻的說:「聶叔叔和我打賭,說我叫一聲,小姨會在五秒鐘內跑出來。」
佟夕瞪了聶修一眼,轉臉捏著佟樺的小臉:「狼來了的故事你忘了嗎?」
佟樺眨著大眼睛:「沒忘,可是我沒騙人啊。」
佟夕摸摸他的頭髮:「小朋友不能泡太久,趕緊出來吧。」
佟樺賴在水裡不肯出來,聶修從池子里站起來,把小孩兒從水裡撈出來,「我帶你去玩別的。」
這一日過得飛快,佟樺在度假村玩的樂不思蜀,不肯回去。晚飯佟夕請客吃的自助餐,慰勞辛苦了一天的聶修。親眼看到他帶孩子的細心細緻,她不禁也認同了叔叔的說法。他將來肯定是個好爸爸。
晚上八點,三人回到家裡。佟建文看見佟夕和聶修一人牽著佟樺一隻小手,頓時笑逐顏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一家三口呢,看著可真和美。」
佟夕窘的無話可說,也沒好意思看聶修的表情,趕緊抱起佟樺上了樓。
眨眼初三成為日曆上被撕掉的一頁。
初四早上,佟夕睜眼看到手機上的日期,心裡先是一恍,也不知聶修是上午走還是下午走。她昨夜忍著沒問,不想讓他誤會自己惦記著他的歸期。
吃早飯的時候,聶修主動對佟建文說自己上午要回市裡。
佟建文說:「不是明天的飛機嗎?」
「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幾個朋友晚上要請我吃飯。」
佟建文扭臉看著佟夕:「你初八上班不是?那乾脆和聶修一起回去,順便明天送送他。」
佟夕說:「不用我送,他有人送的。」
「你這孩子怎麼一點禮節都不懂呢。佟樺等過了元宵節再回去,反正幼兒園開學晚,到時候我送他回去。你今天先和聶修回去吧,剛好搭順風車。」
佟夕低頭攪著碗里的白粥,噘著嘴說:「我還想在家裡多住兩天呢,回去了一個人多沒意思。」
佟建文無奈,只好不提了。
臨行前,佟樺對聶修依依不捨,抱著他的脖子,情真意切的問:「叔叔你什麼時候再回來和我玩兒啊?」
聶修看了看佟夕,說:「你小姨不想讓我回來。」
佟夕忙說:「我那有!」
聶修立刻反問:「那你想讓我回來?」
佟夕卡殼:「……」
佟建文把佟樺抱進了院子,讓佟夕送送聶修,明顯是給兩人留出單獨相處的時間。撮合之意這麼明顯,佟夕有點尷尬,想要微笑,都覺得嘴角很僵。「你慢點開車,注意安全。嗯,提前祝你一路順利。」
聶修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晚上傅行知和莫斐他們為我餞別,你和我一起去吃個飯吧。」
佟夕被他懇切的眼神亂了心神,視線垂到他的腳下,「我都和你一起吃了三四天的飯了。加上住院的那幾天,都有十天了。」
「這次不同,我要走了你都不送一送?」
聶修的語氣充滿了傷心和幽怨,佟夕幾乎沒有勇氣抬起眼皮,低著頭強詞奪理的說:「我這不是正在送你嗎?」
「……心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