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微末希望
黑暗中靜悄悄的,能夠聽的到彼此的呼吸聲。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半夜來這裡;為什麼,兩個人會以一種親密無間的姿態,相擁而眠。
他是從水塘中上來的,衣服全部被浸濕了,連帶著她的衣服和床榻也被水沾濕了,在那樣濕淋淋的懷抱中,她依舊覺得冰冷,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她的右手被他固定住,不能動彈,她在他的懷中凍的瑟瑟發抖,臉色慘白。似是察覺到這一點,他用內力將兩個人濕了的衣服烘乾,在那樣溫暖的懷抱中,顧衣還是覺得冷,不斷的往他的懷中蜷縮……汲取著溫暖。在他的面前,卸下了所有的防備,無比的信賴……
那一刻,他的心情從未像此刻這般複雜。
他喜歡看見小姑娘在他面前示弱的樣子,他當做唯一的依靠,而不是在這樣的時候……
在他的懷中,依舊這般的不安。
他記得曾許諾過給她,在他身邊,無須驚憂。到底還是……辜負了昔日的承諾。
他遮住她的雙眼,也是在害怕,害怕看見那樣一雙相似的眼,更害怕,看見那樣質問他的眼神!就連他自己,都從未有過一天,在害怕著什麼。
她的身上一片冰冷,他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明明是各懷心思的兩個人,且又這般親密無間的相擁在一起。
萬寰紅塵,荊棘塵世,你我都是被遺棄過的人。終於找到了彼此,是情也好,是欲也罷,命運讓你我二人緊密相連,不可分割。我們都害怕孤獨,卻又註定孤獨,曾經擁有過,又失去過,我們相互依靠,在彼此的身上,相互汲取著溫暖。
明明是在黑暗的夜,明明是在歷經過那些回憶夢魘過……但是此刻,兩個人的內心卻奇異的安寧。這樣親密的相擁,若歲月靜好,只希望,時光便就這樣,長一些……再長一些,下一刻,便能到滄海桑田。
但不過是,心生錯覺而已……
她開口,打破了這樣一室的靜好。
「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二人相識這麼久,她早就知道她的存在——從一開始,離王府中,衛風無意中拿出的一幅字畫。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便知道,他對那個傳言中早夭的未婚妻,究竟有著怎樣隱藏不露的深情。
可是,她有著她的驕傲,從未在他的面前,提及過他的隻言片語。
可是,她到底還是在意的……
二人緊緊相擁,親密無間,她感覺到,身後的人,身子微微的僵了僵,沉默了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
心中生出的微末希望,在他的沉默中一點點的變涼……這個時候,他來找她,她以為至少,至少會是有一點點不一樣的,可是……
在她心灰意冷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可是那樣的話語,無異於將那微末的希望,徹底的澆滅——
「你與她,是不一樣的。」
只不過是八個字而已,再也沒有,多餘的解釋。留給顧衣的,是一種莫名的嘲諷。
「就只有這樣嗎?」夜色下,她背對著他,看不清楚她的模樣,但是此刻——他能想象得到,她的嘴角掛著譏誚的笑容。
「李離,你明知道我是在意的,可是啊,你卻從不肯告訴我真相。總讓我費盡心思去猜,去尋找,在你心中,我算是什麼呢?寂寞時,可尋的一個樂子嗎?」那樣清冷的聲音,如刀一般割斷了所有的溫情,一點點的,割在他的心上……
他沒有辯解,只是下意識的將她圈在懷中,收緊她——似乎是只有這樣,她才不會跑一樣。
顧衣沒有白費力氣的去掙扎,聲音漠然,「可是李離,這一次,我真的沒有力氣了……」
她同嫣兒說,她可以不在乎他的過往。
佛說,昨日種種昨日死,今日種種今日生。
周青鸞,與他之間已經成為過往,周青鸞死了,而她與他之間,還有漫長的未來,幾十年的光陰,可以縱情揮霍。
但是,若是一個人,一直停留在八年前,停留在過去,停留在那個女子還活著的時候。離王府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如今的顧衣終於知道是誰為誰而建,又是誰為誰而荒廢了。
與一個停留在過去的人,又有何未來可言?
她愛他,但是與生俱來的驕傲,讓她能夠容忍他的心中並沒有她,在他的生命中,一點一滴,都有另一個女子的痕迹嗎?
斷腕之痛,縱然痛不欲生,但是總好過,那樣微不可見的傷口,在心底蔓延,腐爛吞噬掉她原本的模樣……
「所以李離,放手吧……」她以一種極其平靜的語氣說完這句話的,若非是在看到她那樣無助的模樣,他便真當她這般絕情。
「衣兒……」他再一次低聲的喚著她的閨名,隱忍的的語調,是在做某一種挽留,再一次的強調道:「你與她,是不一樣的。」
為什麼偏偏要將自己,同她比擬的?不一樣的,她之於我而言是過去,而你之於我而言是現在以及未來。只是,過過去種種,皆不可言說。顧衣啊,你若是知道這樣的真相,可還會愛……這樣懦弱的我嗎?
不一樣的……顧衣知道,在他的心中,到底還是有一隅屬於她的位置的。
眼前浮現種種……
獵場之中,他捉弄於她;離王府上,他對她的報復捉弄哭笑不得;嘉壽宮中,他同她並肩跪地求娶於她;畫舫上,他眉宇溫和,若粹了滿天星光;長安街巷,他眉宇寵溺,與她若平凡愛侶;端居內,那精心染織的緋蓮紅衣,許下一世諾言……
這些種種,最終定格成了一幅畫面——惑音靡靡,他的眼角,落下的那一滴清淚……
「明日,你便到顧家來退親……」
李離捏著他的手不由得一緊,「難道你忘記了我們的約定?顧衣,我能讓沈家回長安,也能讓……」
他是知道,她決絕的性子的——一旦做了某種的決定,絕對不會輕易的更改。第一次,他知道了害怕的滋味。
他害怕,失去顧衣。但是,似乎他根本就沒有留下她的資格,只能以這樣威脅的強硬的辦法,留在身邊。
若是一開始,真的只是因為寂寞而留意上她,那麼經歷那些種種,二人之間,早就成了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為了沈家,顧衣答應與他定下婚約。從答應定下婚約的那一刻開始,顧衣便就明白,今後他們二人,將生死一體、榮辱一體。
那個時候,顧衣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這般輕易的選擇放棄……
她從來不是一個懦弱的人,想要的東西,從未有過得不到的。但是偏偏,李離是她生命中的一個異數!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顧衣似是預料到李離的反應,沉默片刻后,緩緩開口道:「徐州所需軍需,一百萬兩。一百萬兩黃金,我都讓人送到離王府上,當做違約賠償。此事過後,你我之間再無糾葛,也再無相欠!」
徐州所需軍需,迫在眉睫,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那些銀子,她還來不及讓人送到離王府去,未曾想到,會成了她與李離之間談判交易的籌碼。
一百萬兩黃金,不是一百萬兩白銀。
顧衣比任何人都清楚,李離最為需要的便就是銀兩。曾經跟隨他的軍隊,退伍的士兵需要補貼——離王府至今還養著徐州一役后傷殘的士兵和他們的家人,對於離王府來說,是筆不小的開銷。
離王府的勢力遍布天下,但是每年的進益都是入不敷出的。是以,徐州的兵馬需要更換兵器和購買糧草,離王府卻一時拿不出這樣一大筆銀子。
如今元樂帝昏庸,朝中國庫空虛,快要入冬各地軍隊都需要購買棉服糧草過多,這樣一百萬兩黃金,能給李離解決不少的麻煩……
黑暗中,顧衣只聽得見李離的呼吸聲,和強健有力的心跳,他始終沒有將她的禁錮鬆開……
她都給自己想好了退路,所以是……已經打算好一定要離開他的身邊了嗎……就算是他不答應,拿她最為親近的人來威脅,那又……那又怎麼樣呢。
他的手依舊還覆在她的眼上。
她們之間,最為相似的便就是這樣一雙眼,那般相似,可又是那般的不一樣。
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雙眼睛,在燈火的照應下無比的明亮——若高天上的星辰,碧海上的明珠,璀璨奪目,照亮他黯淡的此生。
可是,最終還是要失去了嗎?在他真切的擁有過,卻又再一次的失去?
許久許久之後,她感覺到鉗制住自己的力量,終於放鬆了——終於,不再是那樣一種將她要嵌入骨血的姿態。
顧衣微微的鬆了口氣——她是知道的,他有著自己的驕傲,這樣的交易對於他而言不算虧,再她再三拒絕之後,他是不會再糾纏不休的。
可是心中,卻又有奇異的悵然若失……
他鬆開了些,卻沒有放開她,放低了聲音,像是哄著孩子的語氣說道:「睡吧……」
一切,都明日太陽上升再說,讓他……偷得這片刻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