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指桑罵槐
顧家的馬車到感業寺去接顧衣的時候,顧衣已經回了顧家。
林嬤嬤自是高興的:「小姐怎麼回來的這般早。」
「今日清晨下了小雪,怕雪大了山路封路,便就早些的動身回來了。」顧衣面不改色的說道,絲毫沒有提昨晚便回了長安,在離王府住了一晚上的事。
林嬤嬤自是沒多想,喜不自勝道:「小姐回來了就好,如今國公爺又病了,府中的事情亂糟糟的,都沒個主心骨呢。」
顧衣訝然道:「父親病了?」
林嬤嬤捏著顧衣的小手冰涼的,便在她手上塞了個暖爐,見她這般驚訝,便道:「此事說來話長,小姐不在的這些時日家中也不大安寧。就在昨日,南園那邊不知怎的就走水了,國公爺一急之下便就病倒了。」
怕嚇到顧衣,林嬤嬤放慢了語速道:「不過還好,今日清晨請了大夫來看,說國公爺是急火攻心,並無大礙。」
顧衣明白,顧至遠哪裡僅僅是因為急火攻心呢。只是並沒有明說,緊接著問道:「昨日失火,府中可有傷亡?」
「南園那裡早就荒廢了,撲滅的及時,並沒有太大的傷亡。只是奇怪的是,早就荒廢的園子里竟然發現了兩具屍骨,小姐你說……」林嬤嬤到底是過來人,自是察覺到其中的不尋常,看了周圍無其它人,壓低聲音道:「小姐,國公爺忽然病倒,會不會跟那具屍骨有關係啊。」
顧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件事情,遠書和墜兒知道的都不多,顧衣並不想林嬤嬤知道太多惹來危險。
見著顧衣面色肅然,林嬤嬤堪堪的將話收住了。昨日失火明明與自家小姐無關,可是長安城中又傳出了對於小姐不利的流言,在這個時候,做為小姐身邊的人,更應該謹言慎行。
喝了口熱茶,堪堪的驅散了身上的寒意,顧衣道:「我去看看父親去。」
南園中軟禁的是傅氏,無論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到底是顧至遠的生母。就算是心存怨恨,但是從顧至遠每年除夕都會到南園去看她就能看的出來,對於這個母親,顧至遠恨的並不徹底。
這一次大火,南園中的屍骨顧至遠必定認為是傅氏的,對於他來說,定然是莫大的打擊。
母子之情,父女之情,無論發生什麼,到底是割捨不斷的血脈相連,誰也不能真正的做到無動於衷。
兩儀堂依舊是當年模樣,一景一物沒有任何變化。自從當年沈如離開之後,所有的時間彷彿就在那時靜止。
從軒窗外所看到的那一株紅梅依舊開的冶艷,彷彿下一刻,可以看到披著白色狐裘的女子捧著美人瓷,笑指著要他摘樹上開的最好的那一枝紅梅。
時光碎影,他想抓住的,不過是回憶中的碎片而已。
他是不大喜歡花花草草的,皆因為他的生母傅氏,最喜歡在院落中種那些花花草草。
記憶中的南園,花草繁茂,四季如春,各色的花朵引來蝶兒棲息,母親在屋檐下笑看著他跟著丫鬟在一起嬉鬧捉捕蝴蝶,屋檐下掛著一串木製的風鈴,「叮叮噹噹」清脆的聲音,所有的歲月靜好,都莫過於如此了。
可是在什麼時候開始一切變了呢?
他已經記不起在記憶深處中生母恬靜的眉眼,但是依舊無比清晰的記得,在午夜夢回中醒來的時候她怔怔的看著窗外,微微嘆息;在和他與父親一起的時候,她雖然在笑,但是眉宇中帶著一種莫名的哀涼……
多少年後,他才明白她眼中的那個東西叫做遺憾,叫做求而不得。
她不愛父親,也不愛他,愛的只有曾經與她許下過山盟海誓又遺棄了昔年誓言的男人。
為了他積勞成疾,為了他鬱鬱寡歡,為了他甚至迷失了心智。
縱然她心心念念的是別的男人,但是父親卻沒有介意。他以為,縱然一開始不愛,但是他們已經成親,已經有了孩子,慢慢的,就會愛上他的。
但是父親怎麼也不會想到,天底下竟然會有那般狠心的女人,那般的決絕,為了一個男人,不惜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毒手。
她以為……只要殺了他便可以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所以,寧可捨棄他!
當年在宴席上,那麼多賓客的面她欲下毒手,若非是當年的張姨娘如今的養母捨身相救,他已經成了刀下亡魂,死在了親生母親的手中。
也正是因為此舉,讓父親徹底心寒。到底是結髮的妻子,他捨不得處置她,但是又怕她再做出拋夫棄子的舉動,成為顧家的醜聞。
是以,對於那日的事情嚴密封鎖住了消息,沒有走露出任何的風聲。緊接著,將她軟禁在了南園中。
三個月後,張姨娘身體痊癒,被扶為了正室,同時對外宣稱,顧家夫人身染重疾,不幸病逝。
此後南園便就有了鬧鬼的傳聞,那裡錦繡花草已經無人打理,雜草叢生,嬌養的花朵慢慢全部枯萎。
就像是,曾經最為美好的記憶。
他的生母想要殺他,而他的養母卻捨身救了他,此後他對如今的養母更是十分尊敬。
父親臨終之前,沒有去見她最後一面,大概是被這樣狠心的女人傷透了心吧。只是到最終的時候,依舊放下不下她,殷勤叮囑於他照顧好那個人。
之後的每年除夕,他都會去南園。對於他而言,南園更像是個十分不愉快的回憶,他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封鎖在那裡,最壞的時光,也封鎖在了那裡……
原本以為,聽到她的死訊會無動於衷的。畢竟從幾年前開始,她的身體便不大好,照顧她的,只有一個聾啞的老嬤嬤。
可是沒想到,在看著那漫天的大火將整個南園包圍,想到她被那火活活燒死,心中像是被什麼狠狠的揪住了。他並不是為裡面的人難過,只是不曾想到,為何她會以這般的方式來告別世間,猝不及防。
「父親。」略帶清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卻見不是別人,正是為亡妻在山寺祈福回來的女兒。
「你怎麼這般早回來了?」顧至遠意外道。
顧衣將方才應付林嬤嬤的那一套說辭說了出來,看著面容憔悴的顧至遠問道:「回來便聽說父親病了,便前來看望。」
顧衣的聲音清冽,語氣還是有些生硬,並無太多的小女兒姿態,但是顧至遠心中起碼是欣慰的。
他們父女二人勢如水火這麼些年,近年來能夠緩和到這樣的地步已經實屬不易了。
「為父的身體無礙,不過是染了風寒罷了。」顧至遠神色戚戚,但卻還是勉強的笑了笑道:「倒是再過幾日你便要成親了,離王雖然並非良人但是這門親事既然是你願意,又是皇上親自下的旨意。進了離王府,你當需萬事小心才是……」
什麼時候小小的孩子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經到了待嫁的年紀。他錯過了太多,想要彌補的時候卻已經太晚了。
為人子,他未能盡孝;為人夫,他未能盡忠;為人父,他未能盡責。他這樣的人生,無論外面看起來是怎樣的霽月清風,其實內里,早就已經是腐朽不堪了。
已經到這個時候,顧衣對顧至遠不恨了,雖然未曾原諒,但是這樣殷切的叮囑,多少還是有些觸動。
只當做沒有看見顧至遠的軟弱,顧衣當做毫不知情的問道:「女兒回來的時候聽說府中昨晚失火,南園中發現了兩具屍骨?不知是何人?」
她的話音落下,顧至遠的身子微微一震,放在錦被下的手微微握拳,雲淡風輕道:「屍骨無人認領,已經讓府中的侍衛去查了,應當是府上的下人吧。」
緊接著看著顧衣道:「府中的事情你不用多問,只安心待嫁便是。」
南園的一場大火,讓顧至遠依舊沒有說出真相的打算。他的生母傅氏已經死了,早在二十年前已經死了。
他依舊想要隱瞞著當年的事情,但是顧至遠並不知道,在當年看似不過是尋常的恩怨背後,牽扯了多少的秘密。
對於顧家如今老夫人的別有用心他一無所知,對於顧家藏著的陵寢圖,他也一無所知。
顧衣當做不知情,只微微一笑道:「父親還是儘快找到那兩具屍首的家人吧,以免臨死了都死的不明不白,在陰間還是做個孤魂野鬼。那豈不是連累她後世子孫背上不肖的罵名。」
那樣的話,如同刀子一般戳在顧至遠的心窩上,似乎是在指桑罵槐,看向顧衣,卻見她眼神清澈,似乎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
陪著顧至遠說了沒一會兒功夫,顧衣便尋了個借口出來了,眼底一片冰涼,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冷笑。
顧至遠啊顧至遠,當真是懦弱又糊塗啊。到現在了,都不敢承認自己的親生母親么?
她想到了李離所說,若是當年的真相真的是那般,那麼顧至遠這一生,當真是罪孽深重!
老夫人蛇蠍心腸,老國公一世糊塗,只是可惜了傅氏啊……
顧衣那時怎麼也沒想到,先輩們當年的恩怨,其中糾葛,牽扯到那麼多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