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說到痛腳上
「梅村兄,你這首《采石磯》是極好的,我豈敢枉議之?」鄭浩笑著擺手道。
他心想,還是,不要打擊吳偉業了吧。
這位明末清初的大詩人,雖然在清代有短暫出仕,被後世稱為貳臣,但是,嚴格意義上講,吳梅村的品格還是不錯的,他的大多數詩作都是憂國憂民胸懷天下的,稱得上是一位優秀的現實主義大詩人。
所以,鄭浩對吳偉業的觀感還算不錯。
這樣的人,鄭浩是不打算與其對立的,如有必要,也應該拉過來為自己所用。
「鄭賢弟,愚兄是誠心請教,還請指點一二。」吳偉業再拱拱手,一臉嚴肅地說道。
「賢弟,你如果有什麼建議,不妨就說出來也好,梅村兄也非那等聽不進人言的,如果你的建議說到點子上,沒準他還會感謝你哩!」這時,冒辟疆也在旁說道。
冒辟疆算是吳偉業多年的摯友。
明亡之後,兩人還常有來往,互有酬和。
兩人之間友情深厚。
鄭浩聽冒辟疆如是說,便笑著說道:「既如此,梅村兄,那我就得罪了。」
「鄭賢弟請指教。」吳偉業說。
他雖然執意要向鄭浩請教,但內心裡,卻是對鄭浩很有些不以為然的。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有幾多思想深度,對這時代又能有什麼深刻的認識?又或者說,他真的看懂了自己這首詩嗎?
鄭浩便沉吟一下,開口說道:「梅村兄的這首《采石磯》有借古諷今之意啊!遙想當年我朝聲勢最壯時,名將輩出,悍卒如雲,再難拔且易守難攻的天險也能一鼓而克之,奈何兩百餘年過去,為何這采石磯風景如舊,我朝情勢竟然衰頹到了這等不堪地步,實在令人嘆惋不已!這一點,應該大家都能看得出來罷?」
鄭浩先闡明了一下吳偉業這首《采石磯》的深度含義,並對這首詩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然後,他話鋒一轉,又說道:「只是,梅村兄的這首詩鍊字功力還是稍有欠缺的,整首詩並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句詞,也就是警句欠缺,這大大影響了它成為經典的可能性!」
「這首詩的另一個瑕疵則是,借古諷今的意義掩藏得太深了,估計很多人都感受不到梅村兄的良苦用心。」
「當然,我這不過是一家之言,如果說得不對,還請見諒。」
鄭浩說完,向著吳梅村抱了抱拳。
「浩弟這番議論很有道理,前人論詩,都重對字句的推敲,有時一字一句都要經年曆月苦思冥想,然後才能得到天然去雕飾的絕佳詩句,譬如,前宋時的詩人宋祁填了一首玉樓春,其中有一句『紅杏枝頭春意鬧』,被人廣為傳頌,成為詞家之經典,宋祁更被人稱為『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就因為這一句詞里,一個『鬧』字用得好,他卻是名垂千古了。」卞玉京在旁笑著說道。
「想要覓得佳句,卻是千難萬難啊!『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歷代大詩人,的確最重鍊字,我等還需要在這方面多下功夫。」冒辟疆也笑道。
「自古苦吟出詩人,一首好詩,真不是那麼容易做得出來的,儘管梅村兄這首《采石磯》中沒有警句,但是,也算得是一首絕佳好詩了。畢竟,好詩好句都幾乎被前人發掘乾淨,想要出新出奇,卻也很難!」周士茂也是捻須搖頭。
吳梅村聽得鄭浩這番議論,卻是震驚了。
他沒想到,鄭浩還真能說到他的痛腳上去。
吳梅村便起身對著鄭浩一揖,苦笑著說:「賢弟批評得很對!這首采石磯,的確是少了出彩的警句,不能讓人眼前一亮!而汝所說的第二點,也很好,是我太謹小慎微了,瞻前顧後,唯恐惹禍上身,因此才將針砭時弊的意思藏得那麼深。」
鄭浩心裡笑了。
吳梅村的詩,有很多都很隱晦。
這自然是和他性格不無關係的。
他膽子真的不夠大,生性有些怯懦,這也是為何真實的歷史中卞玉京苦戀他很多年,都沒能成正果的原因。
他不敢要卞玉京,只是因為當時有傳言,說是崇禎要選妃子,而候選對象里就有卞玉京!
聽到這個消息,吳梅村嚇尿了。
開玩笑哪!跟皇帝爭女人,這是嫌命長嗎?
於是,他就處處躲著卞玉京,對這奇女子的追求不敢有任何的回應。
然並卵!所謂的崇禎選妃什麼的,不過是個流言罷了,根本就沒那麼回事兒!正是吳梅村的怯懦,導致了卞玉京一生的悲劇。
卞玉京後來不能被吳梅村所接受,就出了家,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而吳偉業之所以晚節不保,在清代出仕,也是被血腥嚇到了,不敢硬著脖頸對抗清廷的徵召。
對此,鄭浩是有些鄙視的。
鄭浩點評完吳梅村的這首詩,心裡忽然一動,他心想,在座有三個江南有名的文人,自己若是想要博取名聲,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呀!
他想到這裡,便笑著說道:「前些日子讀了些史書,忽然有了一些感悟,這會兒竟然有了一首七律,弟想要獻醜,寫出來請各位兄長批判一番,不知可否?」
他又要抄詩了。
上一次抄了一首曹雪芹的詞,這詞太柔了。
也太悲了。
哭哭啼啼的,風格很易被人詬病。
鄭浩覺得,自己應該立刻轉變一下風格才是。
「呀!浩弟竟然要作七律嗎?愚兄佩服之至啊!來人,奉上筆墨紙硯!」卞玉京小嘴微張,很是驚喜。
律詩的格律更嚴,較之絕句難度卻是更大。
初學詩者一般絕不會挑戰律詩的。
吳偉業聽得鄭浩說自己近日讀史有感,突然得了一首律詩,還要當眾寫出來,他也笑著說道:「賢弟驚才絕艷,愚兄就等著拜讀大作了。」
「賢弟詞填得好,詩一定也不錯,不勝期待啊!」冒辟疆笑著說道。
周士茂也是表達了期待之情。
不一時,筆墨紙硯送來,就在旁邊的案子上擺好了。
卞玉京親自為鄭浩研墨。
吳偉業和冒辟疆為鄭浩鋪開了一張紙。
待墨研磨好了,鄭浩提筆在手,笑道:「那我就獻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