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剡川
我記起來了，雲清，我的雲清，他叫我等他，叫我不要忘了他，可我什麽都沒做到，我走了，一走了之，把他留在了風淩渡橋，留在了我的夢裏，三年了，三年間他是否曾尋過我，是否曾想念我，可我卻是，真的很想他，我的少年。
那年硯山棧道，風淩渡橋，我遇上了一個男子，一見鍾情，我告訴他我喜歡他，可我卻忘記了他，三年後，千穹雪頂，水月幻境，我第二次遇上他，偏偏又喜歡上了他，可我不再像當初那般大膽，所以，我又錯過了他。
我也不知道這次的記憶能維持多久，會不會明天醒來就消失不見，我現在心念的名字會不會太陽一升起來就又變得陌生遙遠，如果有機會，我很想找到他，告訴他我還喜歡他。
哭哭停停，一晚上輾轉難眠，終在天將亮的時候昏昏沉沉地睡去，可卻依舊睡得極輕，一直半夢半醒，仿佛有兩個靈魂存在體內，一個不願意醒來，一個不願意沉睡。
陽光從窗戶上穿透進來，我睜開了紅腫的眼睛，掙紮著爬起來，背後早已沒有了疼痛的感覺，隻是四肢百骸都有些綿軟無力，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估計還有一張五花八門的臉，我下了地，想去開門。
還未等我走到門口，便有人從外麵推開房門進來了。
“奴婢聽到房裏動靜，估計是姑娘醒了，洗漱的東西都已準備好了，奴婢這就伺候姑娘梳洗更衣。”
我逆著光看去，是珣芳和嫣然，老熟人了，我也不必再打什麽招呼，徑直走到梳妝台坐下，珣芳上前來把銅盆放到木架子上，我轉過身，看著水中倒映著的麵容，雙眼浮腫、憔悴不堪，不禁抬手覆上自己的臉頰，嫣然在一旁看著我的動作，開口道：“這是少爺特意吩咐從剡川落日泉中汲上來的水，消腫化瘀、活血舒經，姑娘洗過之後依舊是貌美如花。”
“嗯。”我隻是哼了一聲，她隻當我女孩子的心思，看不得自己麵容不潔，卻不知我心緒雜亂，有所思牽。
人常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已者容，我現下找不到我的悅己者，還管他什麽貌美如花還是無鹽醜陋，可惜她們並不知道我的心思，還一心為我梳妝打扮。
淨了麵、鬆鬆地盤了一個簡單的垂髻發，嫣然挑了一對銀白色圓滾滾的攢花珠子給我戴上，看著鏡中的人，好歹不像是方才那般糟亂，我依舊沒什麽心思，也就呆呆地任由她們擺布。
“這是少爺吩咐送來的衣服，奴婢替姑娘更衣。”張口閉口都是少爺、少爺，我聽了心裏煩躁，翻了白眼沒有搭理人，大概是看我一臉不悅，她們更是小心翼翼地做事，倒是難為她倆了，之後想來，我還是有些愧疚，隻怪自己修行不足，定不下心性，易怒還總是牽連他人，這樣的壞脾氣卻總也改不了，師傅總說日後若是誰要想娶我，一定得對我千般萬般好，起碼要比我對他的好還要好上百倍才行，可惜現在師傅不在了，不然我一定會告訴他，其實，我已經有心上人了，雖然我並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像師傅說的那樣，可以對我好上百倍。
任由她們搗鼓來翻轉去，半天來我隻是目空一切，直到珣芳輕聲說了句：“姑娘你可真好看”，我才回過神來。
上下打量自己，白色高腰的流雲裙，外麵罩了一件宛如煙霧般輕薄的雲水衫，腰間係著淺碧色的束帶，打了漂亮的雙扣結，廣袖垂下，邊上是滾了銀線的飛花暗繡，一身白衣勝雪，清透而大方，她們倒真是廢了不少心呢。
“謝謝。”
我盯著自己白色的鞋麵，緩緩說道。
“姑娘折煞奴婢了，能伺候姑娘是奴婢們的福氣。”
她們誠惶誠恐，看來在這裏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我也沒什麽心情細究，轉而問了句：“這裏是哪裏？”
“剡川啊。”
“那我之前呆的地方是哪裏？”
“之前和現在的地方都是剡川的地界，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之前的地方隻是剡川的一處偏殿，而這裏是，是我們少爺的寢殿。”
他居然把我安置在他的寢居之地，倒是令我出奇。
“他現在在哪裏？”
“在書房裏，少爺說姑娘若是想要出去便盡管出去。”這倒是奇了，他不是生怕我跑了麽，怎麽居然會給我行動的自由？
“帶我過去。”
“是。”嫣然神色沒什麽變化，溫順地答應，倒是珣芳顯得有些開心。
出了房間，我才看清這裏的環境，完全不同於昨日夜裏我看見的那個院子，這裏居然建在高聳的山頂之上，一抬頭便能看見大片的雲彩縈繞在周圍，正殿居於正中，四角飛簷，各掛著銀色的八角鈴鐺，朱漆紅牆、檀木房梁，前後是平整而闊大的院落，布置的很是巧妙，四麵是十八根白色巨大的合抱柱子，上麵雕著金色和銀色的鳳凰，互相盤旋纏繞，翩翩然若振翅欲飛，往下看去，煙霧繚繞，宛若仙境。
我很是愕然，剡川竟然是這樣的地方，同時，星靈的身份也更讓我好奇。
“姑娘到了。”
繞過回廊，行了幾步，距離寢殿不遠處就是書房，看起來倒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樣子，嫣然和珣芳站在門口，示意我獨自進去。
“篤篤篤”我拉起門環，扣了三下門。
不一會兒裏麵有聲音傳出：“進來。”
推開扇門，我邁了進去，原以為隻是一間書房，卻沒想到裏麵十分開闊，物件擺設、床榻書桌應有盡有，更像是一間主人休憩時的居所。
星靈背對著我，獨自修身站在窗邊，我走上前去，他回過頭來，道：“你來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點點頭：“嗯，真好看。”
我不理會他的言語，板著臉直接問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把我留在這裏？”
“能換個問題麽？”
“雲清在哪裏？”他眼神暗了幾分。
“那我還是選擇回答第一個吧，因為這裏缺一個女主人。”
“為什麽一定得是我？”
“嗬”他笑一聲，接著說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你，但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喜歡哪裏來的理由呢，要是非要找出個緣由來，那……應該就是，那天陽光很好，你笑起來很美。”
他說的太過感性，深邃的眼神中帶著憂傷，我看著他和雲清一摸一樣的臉龐，心裏五味雜陳。
“可是我並不願意。”
“所以我隻好把你關在這裏。”
“這裏我根本就出不去對嗎？”
“芷蕪，你太過聰明。”
“八角銀鈴、九門幻陣，看來我的待遇很高。”
“這裏一直都是這樣，並不是針對你設的，你住在這裏，隻要不離開，怎麽樣都行。”
“可我隻想離開。”
“不可能！”
我氣的說不出話來，扭頭便走，他的聲音在後麵響起：“總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願的留下來。”
太淵上古，洪荒未泯，蒼生繚亂，神妖鬼怪共存，三界尚未清明，混沌之中，有一隻叫做焦的神獸，它生於洪荒羅布河中，長得鳳頭蛇身，通體鱗片堅硬無比，身長數丈，通常隻見其身不見其尾，長有巨齒利爪，以啖食人肉為生，凶殘至極，是十惡不赦的十大神獸之一，終有一天，它禍害了太多生靈，獲罪於上天，天神派兵將下界擒拿，可此獸凶悍無比，神力極強，又有堅鱗護體，刀槍不入，一時之間竟然無人能拿下它。眼看著它一日一日為禍世間，生靈塗炭，終於，仙界引以為重，一位上仙親自下凡，引金鳳落烏與之相搏，然金鳳落烏隻能在地麵上作戰卻不能下到水裏，焦每每即將落敗，就一頭紮入水中，金烏便無計可施，最後，天界的另一位仙人攜銀鳳於歸相助，二鳳合並，威力大漲，終於在第三天落日十分將焦擒住，為了不讓焦再次有機會為禍世間，先前的那位仙人割下了它的四隻利爪，將它壓於長陽山下，另一位仙人把這四隻利爪化為四隻八角鈴鐺，懸掛於長陽山上，又以梧桐為木，金銀雙鳳首尾相連浮於梧桐木上，分別安置在長陽山的十八個方位上，這十八根梧桐木兩兩呼應，為生死門，生死門九死一生，變幻莫測，十八根柱子分為九組，運用了上古陣法，相當於在生死門之上又增加了一道鴻溝，無人能破，故稱之為九門幻陣，而長陽山，之後也被大家稱為焦山。
這些都記載在玄錦書的《上古冊》之中，我也隻在書中見過這兩種陣法，八角銀鈴和九門幻陣，現在倒是在這裏親眼見識到了原以為不過是神話傳說罷了，沒想到真的有人能把這種陣法做出來，星靈到真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我在剡川一連住了三四日，這裏沒什麽人，除了幾個伺候的人，就隻剩下我和星靈，他自那日上來之後就再沒有下去過，每天不是呆在書房就是來找我，我自然是和他不對頭的，每每見麵必是一番冷嘲熱諷，無異於互相折磨，皆是身心俱疲。
芊華我也再沒有見過，我曾追問過好幾次桑榆的下落，卻都沒有得到過明確的回答，我還未來得及把內丹還給他，但願他不要有什麽事才好。後來回想起當日芊華和我說的話來，不由得心裏生疑，看她的樣子，無疑是認得桑榆的，而且她還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會極其傲慢的諷刺我，既然她認識桑榆，那麽星靈一定也知道，他擄了我過來，是否也知道了我和桑榆之間的關係呢？又或者，桑榆在這之中，到底起了什麽樣的作用呢？一切不得而知，自從我遇見他們之後，仿佛一切都開始變得神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