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棒槌打鬼
「嘀嗒!嘀嗒!嘀嗒!」
黏濕的液體順著天花板落在破舊的木質地板上。
少年正吃著泡麵,聽到有東西落下便低頭看了一眼。
液體深紅,少年有些詫異,他抬頭看向天花板,只見雪白的天花板上此時已經血紅一片。
他呆愣在原地,腦子裡意識到樓上可能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可他不敢輕舉妄動,只顫顫巍巍的伸手摸到桌子上的手機,然後慌張的報警。
只是他沒等來警察,而是等來了惡魔。
一張巨大的怪臉從天花板上俯衝而下,在少年還沒反應之前將其一口吞噬。
咀嚼聲讓人毛骨悚然,伴隨著電視機的鼓掌聲,有一種奇妙而又滑稽的恐怖感。
桌子上的泡麵還在冒著熱氣,泡麵的旁邊,少年放著母親的照片。
他又想母親了,想看看母親的臉,只是,這一次還沒來得及看上一會,就已經被惡魔拉進了地獄。
少年的母親什麼也不知曉,她坐在老式的沙發上,身穿紅色旗袍,端莊而又不失高貴,美麗的猶如一尾無憂無慮,在水中停立的紅鯉。
*
趙繁笙見兩團黑影一直打鬥不休,害怕之餘終於想起來跑路。
她小心翼翼的轉動門把手,卻發現這門把手像被電焊死了一樣轉不動,於是急的團團轉。
「殺了她!殺了她!你在猶豫什麼?」
「……」
趙繁笙真想謝謝這兩團黑球,她再次閉上眼睛,將他們尖銳的對話拋在腦後。
「冷靜的分析能令人走出困境。」
趙媽媽經常這樣告訴趙繁笙,但趙繁笙的性格比較懶散與不愛思考,且天生命好,從未身處困境,故此一直過的無憂無慮。
但未曾在黑夜中行走的人,不明白黑夜裡存在多少未知的恐懼。所以,當他們突然被拉進黑夜中時,就會變得無所適從,一如趙繁笙現在,想冷靜下來找出口卻又做不到。
她焦躁、害怕、緊張,完全靜不下心來,更別說想對策了。
不過,「憑什麼自己要委委屈屈的想對策?」
趙繁笙咬著牙齒,心中憤憤不平,明明她是來做好事的,憑什麼要受到這種對待?
想到這些,她再也忍不住了,叉著腰凶神惡煞的對著面前的兩團黑影就開始破口大罵:
「別以為我怕你們!你們要是今天弄死我,我就去找周乾,把你們統統……統統打的魂飛魄散!」
話說第二句時,趙繁笙轉了轉眼珠,她搬出周乾,想著周乾好歹也是一位仙君,覺得應該能夠震懾住這些妖魔鬼怪。
她的話音剛落,打鬥的黑影突然停了下來,他們立在虛空中一動不動。
趙繁笙雖看不見他們的樣貌,但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他們在盯著她。
一瞬間的詭異寂靜讓她不經咽了口唾沫,並且再次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然而下一秒大的黑影一動,最終消失在牆壁里。
報周乾的名字竟然真的有效果,趙繁笙愣了愣,最終露出了一個我真機智的笑容。
小的黑影見大的黑影消失了,立刻幻化成了一個清秀的少年。
少年眉眼溫順,即使面色蒼白如紙,也不難看出他的年少與秀氣。
這種氣質與美好,像極了水婧,趙繁笙一眼便認了出來。
「你是曾問渠么?」
她上前直截了當的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認識我?」
「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母親!」
趙繁笙邊說邊掏出黑木盒子,而後將盒子遞給面前的曾問渠。
「你的母親因為不放心你,所以讓我把這個帶給你。」
她停頓了幾秒,皺著眉又急切的補充道。
曾問渠看著面前來路不明的趙繁笙猶豫了會兒,但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她手裡的黑木盒子。
打開盒子時,他漠然的表情頓時變了變的難以置信。
「騙子!他們都是騙子!她現在在哪?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
突然,一聲尖銳的叫聲在整個房子里響起,曾問渠的面容一瞬間變的猙獰,他伸長脖子對著趙繁笙張開血盆大口。
趙繁笙沒料到會變成這樣,這變故來的太快,快的她措手不及,只能眨巴著眼睛被迫與曾問渠的血盆大口對峙。
千鈞一髮之際,水婧給的木盒子發出藍色光芒,一片同色魚鱗緩緩地飛向曾問渠並擋在了趙繁笙與怪臉的面前。
魚鱗彷彿有知覺一般,圍繞著曾問渠,可曾問渠卻不同,他瘋狂的張開嘴巴想要吞掉魚鱗,但每一次都被魚鱗險險的躲過。
趙繁笙因曾問渠突然發狂,嚇的跌坐在地,地面上粘稠的液體糊滿了她全身,但她已顧不上這些,只覺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耳朵里更是「嗡嗡嗡」的響個不停。
這種狀態大概持續了兩分鐘左右,趙繁笙才漸漸的恢復。
她努力的從地上爬起來,皺著眉將雙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可她還沒站穩,曾問渠就擺動著他的巨大怪臉朝著趙繁笙咬了過來。
腥臭的味道撲面而來,趙繁笙大腦空白,瞬間失去了意識。
等她再次恢復意識時,曾問渠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模樣,站在離她很遠的角落裡獃獃的看著她。
彷彿一切不太對接的上,趙繁笙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棒槌又看了看一臉難以置信的曾問渠。
看到曾問渠的表情,趙繁笙咽了一口唾沫,扔了手裡的棒槌。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剛才情急之下自己應該是大腦短路打了曾問渠。然而做這些的時候她一點也不知情。
扔了手裡的棒槌,趙繁笙緊張到一陣頭暈噁心,於是扶著牆乾嘔幾聲,不敢再直視曾問渠的眼睛。
曾問渠一直縮在角落裡,對於剛才發生的一切非常的震驚,但不知是迫於什麼壓力一直不敢對趙繁笙言明,而是獃獃的望著趙繁笙。
「看什麼看?」
趙繁笙被他盯著,感覺心裡毛毛的,她清了清喉嚨,避免露怯的朝著曾問渠繼續道:
「把東西收好!!」
她說完給了曾問渠一個大大的白眼。
對此,曾問渠一直都沉默著,這更加讓趙繁笙相信自己剛才打了他。
棒槌打鬼,好樣的!
趙繁笙想想都后怕不已。
曾問渠不知道趙繁笙在想些什麼,他努力的咽下想說的話,把剛才所見一幕盡數吞進肚子里,而後伸手接過魚鱗。
捧著魚鱗看了會兒,他的淚水開始順著眼眶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從無聲哭泣到號啕大哭是怎樣一個過程呢?
趙繁笙站在一邊靜靜的看著,心裡竟然也有些酸澀。
人就是這樣,就算沒完全弄懂別人哭泣的原因,但還是會自然而然被真情實感打動。
曾問渠哭了很久很久,久到趙繁笙差點以為他要一直哭下去,再也不打算停下來的時候,他哽咽著,終於開了口:
「十五年年前,我的父親出車禍去世了,那時候家裡不是很富裕,再加上我也得了白血病,所以,家裡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母親的肩膀上。」
母親很累,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清楚到幾乎產生心病,我總覺得如果有一天我的母親她太累了,發現我是個拖油瓶,是個負擔,那她就會拋棄我。」
曾問渠的抽噎聲漸漸得到了平緩,他獃獃的立在原地,伸手拿出盒子里的魚鱗繼續道:
「這種想法持續了很久,大概有一年多,那時候我已經做了骨髓移植手術,大量待還的手術費用,讓我身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上去有些難以啟齒,但咬著牙坦誠:
「我整日害怕,患得患失,每次見到母親在我面前沒事人一樣微笑,我都十分的焦躁,焦躁到忍不住想要掐死她,很不可思議的是後來我真的這樣做了。」
「一邊不想讓母親離開,一邊又家暴她?」
趙繁笙靜靜的聽著曾問渠述說他和他母親的過往,但趙繁笙自己卻完全不能理解這種母子間的親情,甚至認為曾問渠心裡極其扭曲。
「但就算如此,我的母親也沒有拋棄我,哪怕我曾經用開水潑了她全身。」
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尋常事,曾問渠這句話突然間又冷漠異常,反反覆復的,令人摸不清他到底是悲傷還是竊喜。
「我知道我自己錯了並清醒過來,發誓再也不會這麼對待她,我求她原諒,我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包括我這自私自利的、殘暴的性格也會好起來,可是,我的母親卻突然人間蒸發了。」
說到這裡,曾問渠黑沉沉的眸子里竟然閃過一絲殺意,這種冰冷陰森的眼神讓趙繁笙不自覺後退一步,為自己方才的魯莽捏了一把汗。
「所以,我一個人在這空蕩蕩的房子里等我的母親等了整整五年,這五年裡,我從十三四歲的孩子變成了十八九歲的少年,可是……她為什麼還是不回來?」
曾問渠抬眼看向趙繁笙,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他的手緊緊的握著木盒子,捏的指頭變形。
鱗片此時靜靜的躺在木盒子里,就像被關在舍城的水婧一樣,對這些事渾然不覺。
水婧家族有個習俗,凡是成年族人都必須將自己的一片鱗交給最親近的人,作為兩人互通的媒介。不過,這鱗片還有另一個作用,那就是判定族人是否還存在這世上,
人在鱗片在,人亡鱗片消失。
曾問渠自然是知道這習俗的,這是他崩潰的緣由,只是當趙繁笙不管不顧罵他的同時,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母親並沒有消失。
內心的焦躁感順著凸起的脈絡漸漸疏散,屬於原來的自己單純而又懵懂,但卻有著獨立的思考。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現在的自己不屬於自己,那種壓抑許久的恐懼以及對母親的歉意排山倒海的襲來,讓他發出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幾乎用盡全部力氣:
「她在哪?為什麼離開我?我錯了,我想見見她。」
曾問渠的一句「我想見見她」讓趙繁笙頓時語塞,剛還有些為水婧難受,覺得她養了一個不孝子,現在好了,那些想了許久的罵人話在肚子里打了個回馬槍,捅了胃。
她摸著下巴並沒有回答曾問渠的話,而是仔細打量了一下他。
有一件事,趙繁笙一直覺得非常不對勁。
比如,一開始曾問渠給人的感覺暴躁而又危險,可現在不知怎的,趙繁笙發現他總是有意無意的剋制著什麼,身體微微發抖,這過程中,曾問渠的眼神才會有著鋪天蓋地的愧疚。
「我……我可以帶話給她!不過,很多事情一時間說不清楚,我要找她確認一下,如果你信我的話,放我走。」
趙繁笙真的服了自己,送個快遞還需要售後一條龍,她說完頓了頓,咬了咬牙繼續道,
「我可以帶信!」
曾問渠聽完她的話後腦海里的疑問堆山積海,但他沒有刻意去問,而是站在原地躊躇了很久。
他的舉動更是讓趙繁笙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畢竟不管如何,曾問渠變成這樣總是有原因的。
趙繁笙等了一會兒,什麼話也不敢多說,她怕自己腦子不好使多說多錯,況且曾問渠現在的狀態很反覆無常,儘快離開才是硬道理。
幸好最終曾問渠還是寫了一封信,然後將信交給趙繁笙,並目送趙繁笙離開了這間房子。
而就在趙繁笙走後,曾問渠對著她的背影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她拋棄了你,你還找她幹什麼?」
他向著虛空喃喃自語,笑的越發毛骨悚然。
——
趙繁笙回到自己公寓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她本想報警,但轉念一想,那麼多年了,如果那房子里還有屍體,估計早就化成了白骨,哪裡還輪得到她報警?那些只不過是鬼怪製造出來的幻覺罷了。
她對此不做細想,穿過美人圖就直接進了舍城。
這一次她穩穩的落地,落地的瞬間:
「叮咚」。
橫行霸道物流系統又發來提示:
【您的快遞已配送成功,恭喜快遞小姐姐獲得一年壽命獎勵,獎勵已發放,並且新的快遞已接單,請再接再勵!】
趙繁笙回頭看了眼自己的房間,此時心中竟然有些激動,她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哥哥,想看看他病情有沒有好轉。
「再努力一下,他會好轉的。」
周乾的聲音依舊溫潤,在趙繁笙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傳進她的耳朵,似心有靈犀一般將她激動的心蕩起一圈漣漪,
趙繁笙猛然迴轉過頭,看見周乾坐在離自己不遠處的書桌旁,正托著腮看著自己。
周乾不是特別的親人,對別人所有的好都帶著生硬,偶爾還會變的十分冰冷,這些趙繁笙能感覺的出來。
只是唯獨對自己,周乾總是會有意無意的帶著點兒無可奈何的溫柔。
趙繁笙這麼想著,忘了自己行程匆匆一夜未眠、忘了自己虎口逃生將曾問渠一頓忽悠花了多少心思。
此時,她看見周乾莫名覺得安全、舒服。
「我給你帶了一套衣服!」
她晃了晃慌忙從柜子里找出來的男士襯衫對周乾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