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燭光晚餐
周乾出生時人間正鬧飢荒。
那一年六界動蕩，眾兵交戰於九重天上，法術產生的能量波及人界，致使人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而周乾的娘親，一位平時柔柔弱弱的女子，個頭不高，體格也不是很強壯，卻為了剛出生的孩子殺了一隻落單的狼。
這是八歲時周乾聽自己姐姐描述的事情，雖未親眼見過，但瞬覺娘親之偉大，故每次睡覺前都會摸著母親手腕上凸起的咬痕，不停的摩挲著、摩挲著，將這份愛牢牢記在心裡。
直到有一天，周乾的娘親被一隻魔給魔化了。
慈母於亂世多生怖。
一恐自己無能且體弱多病會先走一步，留孩子於世受盡苦楚。
二怕自己活著拖累他們，生死兩難，不知該當如何。
這種憂思與顧慮最終成為了周乾娘親的心魔，並隨著周乾一天一天長大變得越發嚴重，嚴重到只要周乾和姐姐在娘親身邊呆著，他們的娘親就會陷入意識被控的狀態。
有一次，她拿著刀當著周乾的面殺了自己的女兒，並且這一幕恰巧被下凡接他們母子三人的霸主看見。
霸主救女心切，反手給了妻子一劍，殊不知這一劍斷了太多東西。
「娘～」
周乾年幼，但已是知事年紀，見娘親被一位陌生男子殺死，哭的眼淚簌簌，不停的喊著娘親，直到懷裡的女人從暴虐到痛苦，再從痛苦到平靜。
會流淚的女人多半會說謊，因為，周乾的娘臨死前摸著周乾的臉頰虛弱的說：「答應娘，下一世，你還做我的小乾好么？我永遠的孩子，娘先走一步了，真的……對不起。」
約定好了的，可最後她娘卻反悔了。
陰曹地府十八層，上上下下周乾都仔仔細細的找過一遍，卻始終沒有他娘親的一魂一魄。
那年五百六十歲的周乾第一次哭了，他坐在虛無的瑤山之顛哭的肝腸寸斷，也正是那一次他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父君真心絕情，娘親是被灰飛煙滅的。灰飛煙滅，無論是對六界哪一族來說，都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就是從此四海八荒，滄海桑田，六界內外，再無此人。
不過，也正是那一年，周乾與玄禮第一次相見。
往事如過眼雲煙，特別是對擁有無限壽數的仙來說更是彈指間。
看著身邊憔悴蒼白的臉，周乾的心尖都是顫抖的。
他依然記得之前玄禮是怎麼身歸混沌的。
鳳凰有涅槃重生的可能，但玄禮是水神，按道理來說身歸混沌就不會再重生了。
但眼前的趙繁笙真的與玄禮如出一轍，一顰一笑都是她的模樣。
上次妖王宮之事，趙繁笙被鬼滕羅控制產生心魔，當時周乾就在她的身邊，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的眸色變化，那是玄禮的眸色，只有玄禮動用法術時，眼眸里是淡藍色的六棱霜花。
夜涼如水，周乾的思緒一下子被趙繁笙打斷，只見她睡夢中還不老實，緊緊的將自己當成大抱枕摟在懷裡。
「周乾……我……我想娶你。」
耳邊有均勻的呼吸聲，還有纏纏綿綿的甜言夢囈，周乾聽著沒來由的心神不穩，於是翻了一個身背對著趙繁笙。
所有的現世安穩都是水中月，鏡中花，如果不做什麼根本就不能長久。
水婧本心不壞，並不會想著去害趙繁笙，佛骨來舍城已有二十多年，一直安穩，又是誰告訴她妖脊要嫁人的消息？
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沖著他周乾來的。
「卑劣手段而已。」
閉上雙眼，周乾心中對這人十分不屑一顧。
他想保護的，即使天地覆滅，也絕對不允許再有人奪走。
這番思來想去，周乾仍然沒有睡意，便嘆了口氣忍不住翻過身將趙繁笙重新擁入懷中。
「我也喜歡你呀～」
他在心裡默默說著這些，從一千年前說到一千年以後。
——
第二天日上三竿趙繁笙才睜開眼睛。
她最近真的是越發困頓了，四周環境稍微好一點就可以睡到天荒地老。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點兒起床氣。
明明昨日已經說到那份上了，周乾這廝竟然又直接開吻避開『喜歡』兩個字。
盤腿坐在床上好半天，趙繁笙還是尋思不透，睡也睡了，親也親了，就差生個崽了，好歹也要給她一個名分噻，可周乾的作派挺那啥的。
趙繁笙想了一會兒，拍了一下自己大腿，終於想到了一個詞——渣男。
她這麼一想，積壓了許久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時隔許久終於正兒八經的笑了一回。
花痴加白痴了一個上午，趙繁笙終於想起來要找周乾說有人要給他寄快遞的事情。
她洗漱完匆匆下樓剛巧碰到巡視回來的周乾。
「快說愛我。」趙繁笙心臟漏了一拍，只因周乾看她的眼神里有些奇妙的憐惜。
「我想說……你的衣服穿反了。」周乾指著趙繁笙的外套一本正經的轉移話題。
「我去，還真是。」趙繁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成功被周乾轉移了話題，於是又穿著拖鞋「噠噠噠」上樓整理衣服。
再次下樓時，小米已經準備好了午餐，周乾穿著趙繁笙親手挑選的西裝在等她共進午餐。
明明是中午，窗外太陽依舊灼灼，卻硬生生被周乾用法術變成了黑夜。
客廳里所有的燈都被熄滅了，唯留餐桌上的一盞燭燈閃著昏黃的光芒。
直到此時趙繁笙才注意到小米今日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西裝褲，還打著紅色蝴蝶結立在周乾身邊，給周乾的玻璃杯里倒著葡萄酒。
桌子上擺著各種年代的銀盤子，盤子里裝著各種西式糕點以及菜肴。
趙繁笙見那些菜與舍城一樣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尷尬氣息，突然覺得有些想笑。
「你是要和我燭光晚餐么？」
她笑完兀自拉開椅子坐下，旁邊的小米推了推她道：
「你得起來再來一次，女士入座需要服務生來拉開椅子的。」小米比周乾懂得要多些，但多出來的部分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趙繁笙起身，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以一名女士的身份優雅的入座，體現了一名女演員的專業素養。
周乾輕輕笑了笑，給趙繁笙切了一份牛排，這牛排當然沒有高檔西餐廳里做的美味，材料也差很多，但趙繁笙吃的津津有味。
「為什麼突然想起來和我燭光晚餐？」
咀嚼完嘴裡的牛排，趙繁笙單手托腮，看向周乾的眼神里充滿著炙熱的光芒。
如果說周乾曾經是趙繁笙遙不可及的夢，那現在他就是趙繁笙手心裡握著的糖果，觸手可及，甜到心驚。
「想著你幫了我們很多忙，被驚嚇過、也受過傷、流過血，我想……謝謝你，你看這牛排，還是你帶過來的，在此之前我並未嘗過，他們也是一樣，至少在舍城再也沒嘗過了。」
想著趙繁笙最近的確很努力的在幫舍城裡的人，周乾低下了頭，看著盤子里的牛排，心裡的歉疚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化作一句謝謝。
趙繁笙直起身子，收斂了笑容，她聽著周乾繼續說道：
「只是，永遠不夠，舍城裡每日都有新的生命出生，我原先以為銀寶手上的產業至少能維持一半舍城人的生活起居，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些只是冰山一角。」
「所以，你想……」趙繁笙沒來由的握緊了拳頭。
「我不敢保證舍城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好人，但至少薇婭不是，塗牛的妻女不是，小米不是，水婧也不是十惡不赦之人，他們不應該待在這裡，所以，我想他們有朝一日可以出去。」
周乾的壞毛病沒有人比趙繁笙更清楚，每一次他正兒八經的說事情時都會如同話嘮一般。
「燭光晚餐就跟我說這些？」
又吃了一塊牛排，趙繁笙掩飾著自己的難受，並在心裡給自己打鎮定劑，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周乾他心地善良，早就把舍城裡的人當自己家人，她……也是一樣。
「不是，我還想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我……」
周乾頭一遭急切的、難以啟齒的說道：
「請你信我……」他結結巴巴，雙臉有些微紅，眼角瞥見小米又頓了頓。
小米見仙君有話說麻溜的退了下去。
「你想說什麼說就是了，不必難以啟齒，只要你想，我決定赴湯蹈火也要闖一闖的，妖王宮那件事之後我發現，我愛你啊已經勝過一切了，為你我願意。」
趙繁笙見周乾支支吾吾，以為他又要交給自己什麼重要的事情，可能需要付出生命為代價，她擦了擦嘴角，嘆了一口氣有些莫名的悲傷。
可能來自於周乾的那句謝謝，又可能是因為在周乾心裡，她還不如舍城裡的居民。
但，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讓周乾對自己說上說一句「我也喜歡你」比將天捅個窟窿都難幾千倍。
知道趙繁笙還是心理不舒坦了，周乾再也抑制不住心裡的喜歡，一千年前就存著的歡喜、一朝一夕壓制的歡喜，那是什麼樣的歡喜？全部交給了四個字解決，那就是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初心未變，千年日月可鑒，如有一丁點欺騙……」
周乾慌張的起誓卻被趙繁笙起身打斷：
「你都不老不死了，還要受盡煉獄火海的折磨，你還想怎麼起誓？你這人，怎麼就這麼變扭？看似容易接受新事物卻迂腐古板，一開始都不讓人碰的，現在天天自己沒事貼上來，又一副愛搭不理……」
趙繁笙可能驚喜壞了，咬著唇說著周乾的不周到，但又害怕他反悔，於是自己說著說著就偃旗息鼓了，好半天她與面前這個男人四目相對，對方也不說話就這麼直白的看著自己。
最終，還是她再次開了口，小心翼翼的撫摸著心尖尖上的好面孔嘟嘴求道：
「你是真的喜歡我么？你別為了那些事情騙我，我說過的，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可以為了你刀山火海闖一闖，你不用為了安撫我學了別人發誓這一套。」
趙繁笙的話剛落就被變扭仙君又拉入了懷裡送了一個吻。
被吻的有些懵，趙繁笙眨了幾下眼睛。
她清清楚楚的看見周乾笑了，笑的比任何時候都要燦爛，便莫名奇妙的也跟著上揚了嘴角。
「只是，無論以後如何，請相信我今日所說，我只想好好保護你。」
周乾將趙繁笙摟在懷裡輕聲說道。
「不過我想問你，你那凡人……應該叫心上人吧，她呢？我……是不是她的轉世所以你才對我那麼好？」
趙繁笙依偎在周乾懷裡像一隻被擼的貓咪一樣溫順，一直眨巴著大眼睛任由周乾有一下沒一下的順著頭髮。
「我對你好么？」周乾沒答反問，他目光柔軟，看著趙繁笙的睫毛髮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繁笙順著他的回答想了想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而是在周乾耳旁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周乾的動作頓了頓，而後抱起趙繁笙徑直向著樓上走去。
趙繁笙大驚失色：「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周乾！」
周乾不語。
「周乾！你放我下來！我我我我……你……你還沒吃飽！」
趙繁笙緊張的不得了，想要掙脫卻又不敢，怕直接將周乾弄的更生氣，只能趴在周乾肩頭假哭，以此來博取他的同情。
可周乾上了樓無情的將房門「咔擦」一聲上了鎖。
常言道啊～那個……自作孽不可活。
只是，趙繁笙直到被吃干抹凈都沒有問清楚心裡的疑慮。
不過，她覺得那些塵封千年的秘密，終有一天會被人打開，窺探以及討伐。
也終有一天，偉大的神明會重新歸位，對她而言，凡間之劫不過肩頭枯葉一片，掃落便是，何必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