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賞金刺客（十二）
今日小寒，小寒意為：天漸寒，尚未大冷。
黃曆曰：今日宜開業，宜開工，宜動土，宜出行，宜上樑，忌安葬。
不到卯時三刻，位於城北的這座柳豐染坊的三十名染匠就已早早頂著積久而寒的涼氣開始作業，這些染匠大多為婦孺和少女，其中六名稍顯壯碩的男丁主要忙於搬運著色所需的石材和植物，諸如赭石，丹砂，綠礬，又或是藍靛、茜草、茈草、紅花或者黃梔等，隨後他們將這些染料篩細研磨，送入制料的爐火間蒸煮煅燒，爐火間會有經驗老道的師傅調教火候，一便補給投料，一便還能煽風點火，烹煮出耐久的染漿，繼續輸送給後續進行套染環節的染匠。
整個柳豐染坊分為前廳的帶有展櫃的商鋪，裡面懸挂著已經製做好的花色繁多種類齊全的綾羅綢緞，也有少量經過精緻打扮搭配的成衣，以供前來進購的各色人等挑選，選擇來柳豐染坊的多半是達官貴人派來的家奴，或是青樓負責總務的裁縫，有時也有會有知名青樓的老鴇親自前來挑選，如石上榴會館，煙雨閣。
穿過柳豐染坊的前廳，便是大院，此時此刻，連接前廳大院一側，五縱六橫的擺放著三十口五顏六色的大染缸，三十名婦孺與少女組成的染匠們正赤裸著雙手伸進冰冷的染缸里，一便又一遍地攪和著亟待上色的白色絲帛，層層套染上色，其中有一組較為年長的染匠所染的布匹，紋飾清晰，圖案富麗，這多半是要進貢的上品。大院的後方一大片空地則是已經著好色的織物晾曬區域，再往裡，便是後院，後院一側是賬房，一側是供傭人休息的簡陋屋舍。
昨夜，我的直屬上峰角曉向我下達了新的指令，這是我加入柳鶯組織的第十號任務。這次行動的刺殺目標正是柳豐染坊的二當家，齊開墨。
「這是你的第十號任務，本次行動沒有暗哨從旁協助，善後工作亦需由你獨自完成，行動的要求是：悄無聲息，乾淨利落。行動時辰在八日後，也就是臘月初一的午時。」
「是，上峰。可否請教一下何故要除掉齊開墨此人？」
「刺客最忌諱的是兩件事，一是多情，二是多嘴。商日，你早已不是新人，此等愚蠢問題莫要再問，刺客最需要的是服從，絕對服從。組織對你過去的表現很滿意，這次這項任務也是你的獨立考核任務，羽大人會結合你的實際表現考慮你的角字級晉陞。好好把握機會，給。」
「是。」
上峰角曉將兩樣東西交到我的手裡，一樣是齊開墨的畫像，另一樣是一枚金色錢幣。由於之前就九次的行動我多為暗哨或者善後支援身份出任務，所以從未有過組長身份，自然也就沒有機會端詳這金錢幣的模樣。
待我受領物件后，抬頭的一瞬間角曉就已經消失不見了。我將金錢幣攥在手心，感知了一下分量，的確比普通的銅錢幣要沉了許多，這枚金錢幣是身為賞金刺客的信物，佩戴這枚金錢幣的人意味著是某次行動中的核心人物，他將承擔著指導整個行動的重任，他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完成任務，帶著金錢幣和目標首級向組織的最高上峰領取最豐厚的獎賞。
廿三日，江南多細雨。
黃曆曰：宜入宅，宜上樑，宜納畜，宜栽種，忌開張。
柳豐染坊那些五縱六橫的染缸里的染槳已經被整夜的雨水稀釋，起早的染匠們正忙著把那些濕漉漉的還尚未染完全的布匹絲綢整捆整捆地抱進了備用的柴火間。
一，二，三……十五……十九……二十七，奇怪，五橫六縱理應是三十人整，今天的染匠比昨日少了三人。
我悄聲揭開柳豐染坊賬房屋頂的一片青瓦，屋內此時共有四人。其中懶散躺坐著的一人正是我懷中畫像所示的齊開墨，他看起來睡眼惺忪，晃晃悠悠，眼圈發黑，身子發虛，左手掌盤著兩顆核桃，右手叼著水煙，嘴裡吐著白色煙氣，有些不耐煩。站在賬房櫃檯內側有一位掌柜模樣的人在用手指飛速地來回撥彈算盤上面的黑色串珠，是不是用手沾點舌尖的唾沫翻寫賬算貨記賬。
「大哥，不就一點貨嘛，緊張什麼呀。」
「你懂什麼？！這批專貨是柳大掌柜要送往長安皇宮的，那位皇妃最中意的就是咱們染坊的這款『江南錦』了，昨夜的雨水壞了一批貨，補貨需要三日，算上綉娘趕工還再需要三日，可得抓點緊咯，唉……」
「皇妃？！是哪個皇妃啊，不會是坊間都在傳聞的，皇帝微服出訪時從南道白鷺城選上的惑妃吧，柳大掌柜果真神通廣大，聽說那位惑妃能歌善舞，婀娜多姿，嘿嘿，想想都叫人流口水啊！」
「小聲點，別給我瞎胡鬧，還有，被你弄走的人要趕緊給我補回來，否則趕不上工期柳大掌柜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就你那身子骨，再這麼花天酒地，遲早要垮。」
「咳，我的開明老哥，可快別說我了，您再這麼沒日沒夜的算賬，那對招子肯定先瞎了，別算了，別算了，咱們今年呀，肯定照樣大紅大紫，是吧，大紅兄，大紫兄？」
齊開墨口中所說的大紅大紫是賬房內四人中的另外兩人，此二人手中皆持有一桿六尺楸木花槍，不同的是一個槍頭扎綁的是紅纓，一個槍頭扎綁的是紫纓。對於齊開墨的調侃，兩名鏢師模樣的花槍客並沒有理睬。
廿四，溦雨。
黃曆曰：今日宜求嗣，宜赴任，宜祈福，宜開倉，忌修造。
柳豐染坊的大院給五縱六橫的三十口大染缸支起了一座座獨立的可以遮擋雨水的蓮蓬，淅淅瀝瀝的雨點沒有要停的意思。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染匠的數量又減少了，仔細和記憶中的印象比對，少的全是少女。
「齊開墨，我告訴你，今天要是你還不能把人給我補齊咯，我把你老二都給剁了！」
「大哥，我其實也是在給柳大掌柜辦事，光光煙雨閣有多少柳大掌柜的客人你知道嗎？！更別說石上榴會館了，都缺人手，是不，這接連雨天的，就算給你人手綢子也晾不幹么不是？」
「少跟我貧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乾的那些骯髒齷齪的鬼事？好了，不跟你扯這些，人，給我抓緊補上。」
「行行行，我的好老哥。」
我注意到兩名花槍客始終都分別緊緊跟隨著大當家齊開明以及二當家齊開墨，幾乎是寸步不離。
「房頂有人！誰！」
紫纓槍客竟在我將要蓋上青瓦之時發覺了我的存在，並且拔槍就朝我的方位發出一點，槍頭是銳長的尖錐利刃，並且此時帶著極其強烈的旋轉，螺旋狀的紫纓猶如一張恐怖的巨網向我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