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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賞金刺客(二十)

  十三年前。春。

  「來,阿日,見過你的阿兄阿姊。」

  自我記事起,就隨娘親投奔了一戶大姓人家,我清晰地記得入宅那天,大府的宅門外威嚴地躺聳立著兩塊獅子門枕石,我抬頭一看,牌匾上立有金燦燦的兩顆大字「裴府」。

  裴府主人人稱裴員外,本命裴幕廉,近二十年來經營著白鷺城城中最大的錢莊,裴亨銀號,掌控著江南道一代的經貿往來,富甲一方,京城及境內外往來權貴甚多。

  裴幕廉膝下有一子一女兩兄妹,名字分別叫清濁與清白。

  他們二人現在就在我眼前,清白人如其名穿著一身白衣躲在其兄長身後鄙夷地看著我,踏入裴府後,清白此刻扶靠著地那個穿著森黑色半袖的人也成為了我的阿兄,只是他的眼神不是鄙夷,而是鄙視。

  「阿兄阿姊好。」

  「哼。哪來的野種弟弟。」

  阿兄清濁對我的態度很穩定,由於我比他矮兩個頭,所以每次都得抬頭迎接他至上而下的冷眉冷眼。

  「清濁哥,咱們帶阿日去後山玩吧。」

  「這……是個好主意。」

  清白扯了扯清濁的衣服,隨後就拉著我的小手橫穿過偌大的裴府。

  「阿爹我們去玩啦。」

  阿姐清白爽朗歡脫的笑聲回蕩在府苑的每個角落。

  「嗯,清白,跑慢點兒。清濁,你最大,看著他們倆。」

  「阿日,要聽阿兄阿姊的話,好好玩。」

  「是,阿母。」

  「放心吧……我會好好看著他的。」

  裴幕廉和我阿母坐在茶亭賞著茶點,轉頭叮囑和吩咐,我和阿秭清濁興奮地跑在前面,阿兄清濁則跟在我們身後不緊不慢地走,不緊不慢地答道。

  在我的印象里,阿兄清濁就沒有笑過,他輕蔑的眼神總讓我不寒而慄,而阿姊清白就不一樣,她長得水靈,眼睛很大,眼眸黑亮,更重要的是她特別喜歡笑。

  原來阿姊清白先前嘴裡說的後山是指裴府的後花園,只是由於裴府財大氣粗,購置了整個山頭,還花費了高昂的人工投入,建造了一座山花爛漫,別緻靜謐的比裴府院落規模大上數倍的後花園。

  「清濁哥,你聽,這口天井下面又有動靜。」

  「嗯。」

  據阿秭清白說,這個後花園正當中自建造之日起就有一口深深地枯井,看相算卦的風水師說這裡動不得,雖然井枯了,但福脈仍在,不可妄動。當年,裴員外原配妻子仍在,人稱裴氏,名姬,有傾國傾城之貌,能歌善舞,風華絕代,裴幕廉十分寵愛,但似乎頗為迷信,所以專程起來了一位風水師說道,最後裴幕廉在裴氏的勸諫下聽從了風水師所言,但裴幕廉提議道是否通渠引水可好,風水師又說到,此井乃前人探尋活水挖道,非通渠引水可還原,待天時地利人和之際,此井將泉涌不斷,裴幕廉遂作罷設想,命人環抱這口枯井播撒花種,施肥澆水,再依山勢請白鷺城最好的木工師傅就地取材做了美輪美奐的景緻,供裴氏遊園賞完之用,並命這後花園為「天井園」,那風水師看起來年歲頗大,最後毛遂自薦,在裴氏的允諾下成了天井園的種花師。

  「阿兄阿秭,你們說的是什麼聲音?」

  「哼,你也想聽?」

  由於當年我的身高太過矮小,還夠不著枯井露出地面的高度,好奇心驅使我不斷的想要使勁伸長脖子,看看那天井的秘密。

  「阿日,來,我抱你爬上去,爬上去,你就看得清了。」

  「嗯嗯,好,阿兄快抱我上去,我也想聽。」

  我面向正好沒過我頭頂的圓形井柱,急不可耐地將雙手攤開,阿兄清濁從我背後一把將我拎起來,直到真切而緩緩悠悠地站上這口天井的邊緣,我才知道這黑洞般的井口有多麼巨大。緊跟著心裡猛地升起一股強烈的恐懼感。

  「阿兄,我怕。」

  當我說完這四個字,這口枯井立馬傳來「阿兄,我怕」四字幽幽的回聲。

  「阿兄阿姊,我怕,我想下去了。」

  當我面對著腳下的黑洞再次發出驚慌失措的呼救時,依然無人回應,只有天井由底向上再次回蕩著「阿兄阿姊,我怕,我想下去了」。

  我壯了壯膽,一邊儘可能保持身體平衡,一邊緩緩地回頭,想知道阿兄阿姊為什麼沒有答應。

  然而,此時站在天井邊緣的我的身後,早已空無一人。

  一時著急之下,我的小腳忍不住挪了一小步,身子一瞬間飄空,後仰著墜進這幽邃的張著大口的黑洞,那一刻,我連喊叫的都沒來得及。

  在飛速向下穿梭的中途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那時的我並不知道何為死亡,何為痛苦,但我本能的感覺到了某種東西即將把我吞噬,直到自己的右腳腳踝被一根追來的麻繩纏繞鎖緊,將我的身體徹底回拽綳直時,我才猛地睜開緊閉的雙眼,並從驚落的恐慌中蘇醒。

  幾乎就差一干蘆葦的距離,我的小腦袋甚至整個身子幾乎就要觸底化為一灘肉泥,我那時以為最驚險最可怕的已經過去,但直到我倒懸著的身子搖搖晃晃旋轉到井底隱隱泛著微光的方向時,我竟然看到了一群張著血盆大口面目猙獰的人。

  「啊!!!!!」

  一陣狂喊后,我便失去了意識,等我再次醒來,看到的是身上挨了皮鞭的阿兄清濁跪在地上,旁邊是泣不成聲的阿母,以及哭喊著揪著表情嚴肅的裴幕廉的衣服,不停央求「阿爹別打了」的阿姊。

  十二年前。夏。

  在我的記憶里,我從未喊過亞父裴幕廉一聲爹,阿兄清濁阿秭清白也似乎從未承認過我阿母的存在。

  直到如今,我都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裴幕廉這樣的顯赫人物會看上我的阿母,無論相貌還是才華,我的阿母都和裴府管家們口中流傳的裴幕廉原配之妻裴氏相距甚遠,據管家和鄰里閑話時說,裴員外之妻裴氏,名姬,有傾國傾城之貌,能歌善舞,風華絕代,但不知何故,有一年突然消失,拋夫棄子,再無音訊,後來,更有無稽流言說,裴氏成了當朝皇妃。

  這年夏天,裴府上下為我舉辦小型壽宴,雖未廣邀請親朋好友,但是裴幕廉請來了視為心腹的裴亨銀號掌柜,柳江南,以及其獨女,柳池雨。

  「今日乃我小犬阿日的韶年生辰,同時也是我裴某人所辦裴亨銀號十年小慶之日,雙喜臨門,可喜可賀,今日到府皆為自家人,裴某先干為敬。來,阿日,生辰吉樂!」

  亞父裴幕廉一番簡短祝興詞過後,筵席現場頗為冷清,我羞澀地躲在阿母身邊,只是舉起裝有清茶的杯子回敬一番后小口抿了抿。

  「阿日公子,生辰吉樂!喏,這是柳某人的小小心意。」

  「哎呀,柳掌柜真是太客氣了,阿日,還不快謝過柳掌柜。」

  「謝謝柳掌柜。」

  我接過柳江南送來的一個又長又粗的精美包裹,如果單單是看長度,那應該是柄長劍無疑,但是又比普通的劍要寬厚。

  「阿日,你快拆開看看吧!」

  阿秭催促我,顯然她比我還好奇。我也急不可耐地抽開了系在包裹上的綢帶,快速翻開表層的布匹和裡層的牛皮紙,定睛一看,這哪裡是一柄劍,這就是一根雞毛撣子。只是那上面的毛比尋常家養的雞公身上的毛色要艷麗上許多。

  「柳掌柜是花心思了,來,請一杯。」

  亞父裴幕廉看了看禮物后滿意地說到。

  「阿爹,送這雞毛撣子是何意?」

  問話的是柳池雨,她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手裡舉起的雞毛撣子,一臉不解。柳江南笑而不語。

  「阿爹阿爹,你說說,送雞毛撣子有什麼說頭?」

  阿秭清白也繞著花梨木大圓桌來到裴幕廉身邊拉拉扯扯地問,裴幕廉被搖晃地難受,原本不打算開口解答,但無可奈何之下準備解謎。

  「這送雞毛撣子啊,寓意就是說撣去一年灰塵,一身輕輕鬆鬆的意思。」

  「無聊,送雞毛撣子有什麼意思。阿日,你嘗嘗我給你調製的冰鎮西瓜汁,甘爽清甜。」

  裴幕廉剛作答,就被阿兄清濁潑了盆冷水,不過他手中茶杯里確有紅色的汁水,裡面還飄著西瓜籽,看起來非常好喝。

  我接過想要一飲而盡,可是剛飲一口,一股熱辣嗆鼻的刺激感衝到鼻腔,這哪是西瓜汁,分明是葡萄酒,我不自地咳嗽噴嚏,阿母趕緊給我茶水疏通,轉身就是給阿兄清濁一個巴掌。

  「你還想害你弟阿日不成!?」

  「哪來的野種弟弟。」

  阿兄清濁話語剛出,裴幕廉將裝盛有好菜的花梨木大圓桌掀翻,舉起剛才柳江南贈我的雞毛撣子就使勁往阿兄清濁身上抽打。看來他確實沒把柳江南當作外人。

  「你就打吧,我阿母也是被你打死的吧。」

  阿兄清濁不做反抗,只是用眼睛狠辣地盯著抽他的那個男人,我的生日宴終於從表面的祥和被一層層揭開,露出了最真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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