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寧秋站在舞場中央,滿臉茫然,感覺自己像是丟失了過去三十秒里的記憶。

  他莫名其妙地就看到零走到自己面前向自己伸出手,莫名其妙地就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竟然接受了邀請,又莫名其妙地牽著女孩的手或者說被牽著來到了舞場中央,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在女孩的牽引下笨拙地踩著舞步。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是芬格爾先來的啊!

  即使有零的動作和眼神幫助,寧秋的每一步也還是都慢了半拍,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體這麼僵硬這麼不協調,就像是正在蹣跚學步的新生兒。反而零還能一邊糾正他的動作一邊做出華麗而準確的轉身和高劈腿,好像抱著一具人偶跳舞對她而言毫無難度。

  寧秋深呼吸,這副場景讓他無比熟悉,當年路神人在舞會上遭遇尷尬處境被零搭救的時候想必也是這副樣子,有些無措,又有些微微的竊喜,零的舞姿和容貌都是絕美,有她作為舞伴兩人立刻成為了絕對的全場焦點,他能感覺到四面八方射來的視線,帶著灼熱的溫度。

  但他並不覺得欣喜,因為他不想變成一個拖累。

  寧秋閉上眼又睜開,旁邊幾個男生的舞步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一瞬間就『理解』了他們的動作,那些肢體的律動彷彿化作了信息流,被徹底地拆分重組,然後進入了他的腦海。

  零愣住了,寧秋的手原本在她背後懸空,僵硬得像根生鏽了的機械臂,此刻他卻忽然摟住了零,標準的開式擁抱。

  寧秋踏地,後退,再向前,每一腳都正好踩在正確的節奏上,兩人在忽然急促起來的音樂中旋轉,零的銀色禮服如水晶蘭般盛開,此時此刻已經不再是女孩艱難地牽引著他,寧秋主動掌握了節奏,兩人的舞姿與旁人的步調完全一致,沒有慢上半拍。

  急促的段落結束,後置換步,閉式擁抱,寧秋摟著零隨著悠揚的音樂小幅度地慢搖。

  「原來你會跳舞。」零淡淡地說,女孩的聲音也像是冰雪,帶著一點俄語口音。

  「一分鐘前剛學會。」寧秋很老實。

  他並不是在掩飾,剛才發生的一切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他只是不想就這麼變成零的負擔,於是不抱希望地盯著別人的舞步想要儘可能學習一點。但在某個時刻他忽然彷彿醍醐灌頂,探戈這種完全陌生的東西突然就變得熟悉起來,每一個動作甚至旋轉的角度他都了如指掌,不需要經過思考身體就已經做出了下一步,彷彿已經練習過了成百上千遍。

  真奇怪,這種奇怪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這幾天他有時看著楚子航和葉勝,忽然覺得自己能夠完全模仿出他們的說話語氣、聲音甚至行為模式,就像一個擁有超強學習能力的機器人,但他從來沒有真的去試過。

  「之前從來沒跳過么?」

  「沒有。」寧秋說。

  「那你學習的速度很快。」

  「謝謝。」

  音樂愈發平緩,這場舞會已經接近了尾聲。

  「我叫寧秋。」寧秋還沒忘記自己是來做什麼的,「我可以……問你一點問題么?」

  零輕輕點頭:「可以,叫我零。」

  「你童年的時候在哪裡度過?俄羅斯么?」寧秋不可能直接問她是否記得黑天鵝港,只能旁敲側擊。

  「是,我是俄羅斯人。」零淡淡地說。

  「你去過中國么?」

  「去過。」

  「那你以前……有沒有過什麼熟悉的異性朋友?」寧秋說,「我的意思是,我小時候也認識過一個俄羅斯女孩……」

  這當然是他瞎編的,聽起來像是個很爛的搭訕借口,但寧秋就是要把自己真正的目的偽裝起來。

  零的動作忽然停住了,她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靜靜地盯著寧秋,深邃得如同冰海。

  「你不記得了么?」

  「什麼?」寧秋一愣。

  女孩垂眸,沒有回答。

  此刻舞曲結束,最後一個動作是女生們720度的旋轉,然後靜止。寧秋和零在舞場中央停止了動作,周圍女孩們的裙裾飛揚,兩人彷彿置身於一片怒放的花海。

  終曲的餘音慢慢消散,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向自己的舞伴行宮廷禮。場中只有寧秋和零一直都沒有動,許多目光本來已經移開,又重新回到他們身上。

  零看著寧秋胸前半朽的世界樹,睫毛微顫:「有用的人不會被丟掉……對么?」

  「什麼?我……不懂你的意思。」寧秋有些手足無措。

  不記得什麼?又是誰會被丟掉?寧秋完全不清楚零說的是什麼,但他看見那雙冰藍色的眼睛里彷彿有什麼東西斷裂了。

  零輕輕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沉默了幾秒:「沒什麼。再見。」

  舞會正式落幕,兩兩成對的男女紛紛散場,四周掌聲雷動,有人在大喊『Bravo』,零向門口走去。

  寧秋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

  ……

  ……

  「師弟沒想到你深藏不露啊!」芬格爾看著一步步蹭回角落的寧秋,大力拍著他的肩,「一開始跳得那麼爛是在藏拙么?難怪是中國人發明了扮豬吃虎這個詞!後來就連愷撒都在為你鼓掌!」

  寧秋一愣,他後來完全沒注意到周圍的情況,只覺得海潮般的掌聲有些吵,原來是送給他和零的么?

  「而且那個新生竟然看上了你!她可是新生顏值排名第二!師弟你很有前途!我看好你!」芬格爾滿臉與有榮焉,彷彿剛才和零共舞一曲的是他,「想當年我還是A級的時候也是這麼英姿颯爽,就連學姐都排著隊給我遞情書!」

  寧秋幾乎沒聽進去他的白爛話,隨便地應付了兩句,他腦海里的畫面還停留在零最後的那個表情上。女孩女王般的氣場分崩離析,一瞬間脆弱得像是新生的花蕾,彷彿一陣風就能摧毀。

  她是在害怕什麼或者在畏懼什麼?但什麼東西能讓零這麼害怕?有用的人不會被丟掉……這句話明明很耳熟,可他為什麼想不起來了?

  刺耳的嘯叫回蕩在大廳里,侍者拿著剛剛發出噪音的話筒站在愷撒身後,愷撒把手中的酒杯放進托盤,接過話筒。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思緒從剛才那場堪稱完美的舞蹈表演里抽離出來,抬頭看向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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