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來了哈!
第230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來了哈!)
禁樹曾摛藻,烏台舊避塵。
漢朝時御史府內長著許多柏樹,常有幾千隻烏鴉在樹上棲息,早晨飛去,晚上歸來,人們稱之為「朝夕烏」。
后以此為典,以「烏台」指代御史府,又稱為「柏台」。
大宋朝的御史台倒是沒有成片的柏樹,也無千隻烏鴉,但也稱烏台。
後來令蘇軾狼狽不堪的【烏台詩案】中的烏台,便是指御史台。
時御史何正臣等上表彈劾蘇軾,奏蘇軾移知湖州到任后謝恩的上表中,用語暗藏譏刺朝政,隨後又牽連出大量蘇軾詩文為證。這案件先由監察御史告發,后在御史台獄受審。
御史台並不在禁中,而是在開封府旁邊,也就是西角樓大街東側,大約是讓御史深入民間,讓其擔任皇帝耳目之意。
不過這對章衡來說是挺好的事情,因為離家近啊。
章衡與兩個哥哥的房子便都置辦在這西角樓大街西側,他每日去點卯也無須坐小毛驢去,安步當車足以。
章衡對此還是頗為滿足的,這御史中丞之職,比起之前的諸多差遣,真真算得上錢多事少離家近,有這樣的工作,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章衡早早便來到了御史台,雖然已經過了元宵,但寒氣未去,台內依然有積雪處處。
章衡雖來得早,但更有早行人。
章衡來到中丞廳,發現中丞廳內已經洒掃塵除,還泡上了熱氣騰騰的茶水,章衡倒是有些驚訝,但一轉身,便看到了一個綠袍小官躬身與他作揖:「見過中丞,下官乃是御史台主簿高登安。」
章衡聞言瞭然,御史台主簿雖是七品官,但許可權可不小,主管掌印,受事發辰,核台務,主公廨及戶奴婢、勛散官之職。
可以這麼說,御史台內各項事務都是由他來打理,看著雖然是一個下人角色,但實則上類似於後世的處長,看著官小,但權力甚大。
章衡看著公廨裡面窗明几淨,贊道:「高主簿勤於事務,令人欽佩啊。」
高登安聞言臉上帶著喜氣:「不過是下官的職責之內的事情而已,上官謬讚了,中丞,您今日初來,是要先熟悉一下環境,還是要先給諸院御史訓話?」
章衡想了一下道:「訓話談不上,但先與諸多同僚見見面卻是應當,你幫我通知三院主官以及何知事,請他們一起到中丞廳吧。」
高登安趕緊問道:「中丞,有些御史現在不在台內,現在在台內的都給請過來?」
章衡點頭道:「對,在台內的都給請過來,沒有在的,以後再說。」
高登安趕緊去了,一會過來彙報道:「下官已經通知了侍御史知雜事何郯(讀tan,三聲),侍御史李兌,監察御史唐介,以及殿中侍御史張擇行,他們一會便會過來。」
章衡點點頭,這幾人是御史台的頭頭。
大宋的御史台中,一把手便是他這個御史中丞,而二把手則是侍御史知雜事何郯,而下面的則是三院,分別叫台院、殿院和察院。
台院負責御史台的全局工作,殿院負責糾察官員的禮儀規矩,察院負責監督朝中六部官員品行操守。
台院的長官是侍御史,便是李兌主管。
殿院則是殿中侍御史張擇行主管。
而察院的主官比那時監察御史唐介為主官。
御史中丞召見,何郯等人盡皆不敢怠慢,沒有多久,便都帶著各自院內的御史過來了。
二十來個人齊聚一堂,原本看著有些冷清的御史台登時變得熱鬧起來。
其實御史台也是有不少人的。
御史台除了這些御史以外,內里還有有錄事二人,從九品下。
另有主事二人。
台院有令史七十八人,書令史二十五人,亭長六人,掌固十二人。
殿院有令史八人,書令史十八人。
察院有計史三十四人,令史十人,掌固十二人。
加起來也是不少人的,但與其他的曹署相比,這地方與其餘刑罰機構一樣,百官都深怕與其牽扯上關係,平日見到都是避之不及,誰還會來這裡串門,所以看著自然是冷清。
第一次見面,也沒有太多可以聊的,主要便是以認識同僚為主,章衡也沒有多說什麼,就是認個臉,便讓大家各忙各的去了。
這與章衡以往的行事風格不太相同,以往的章衡通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把事情做起來,然後通過事權,繼而實現對整個機構的掌控。
但御史台畢竟是不太一樣的。
御史台與其他的曹署百司不太一樣,一方面,它是一個整體沒有錯,但它卻是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徵,便是獨立。
御史台的設立主要是為了制約權力,所以它與政事堂、樞密院以及三司是隔離開的,它不太受影響,這是檢察權的獨立。
而在御史台的內部,雖然有御史中丞,侍御史雜事一二把手統籌御史台之事,還有三院主官,但是,每個御史以及御史里行,也都是有相當高的獨立性。
一個普通的御史,雖然也受御史台管轄,但這種上下關係並不牢固,在其他的曹署百司以下犯上這種事情相對來說不大發生,但在御史台,以下犯上這種事情卻是時有發生,甚至有御史里行彈劾御史中丞的事情發生。
這裡面涉及到一個相當有名的名詞,叫做【關白】。
所謂關白,是指御史在彈劾官員前先將欲彈劾的官員及具體情形向御史台長官彙報,待其許可后再行彈劾。
這就是所謂的關白制度。
在有關白制度的時候,御史中丞可以把控御史台,因為御史要彈劾官員的時候,他需要向御史中丞彙報,這就讓御史中丞可以把握手下所有御史的動向,所有的御史都得聽他的命令,要不然你就算是想彈劾官員,沒有御史中丞的允許,便無法彈劾了。
而宋代以來,關白制度早就已經絕跡,因為這不利於皇權,想一想,御史中丞可以控制御史台,那麼皇帝便只能聽到御史中丞願意讓皇帝聽到的信息,這對於廣開言路是有害的。
而這也就導致,宋代的御史中丞並沒有掌控整個御史台的能力,御史想要彈劾誰便彈劾誰,獨立性非常高,也導致御史台的御史們對御史中丞也只有明面上的尊重。
畢竟你就算是上官,但一個管不了自己的上官,伱會發自內心的畏懼么?
當然不會。
所以章衡也並不在這裡做更多的努力,而且也不能做更多的努力,因為這是帝皇的紅線。
——你要掌握朕的耳目,你這是要謀反?
而且,趙禎也很明確的說了,就章衡的御史中丞只是一個過度的差遣,無須太多折騰。
章衡也不想折騰。
以趙禎的尿性,章衡若是真折騰起來了,到時候他又要叫停了,說不好得耽誤自己的前程,那又是何必。
所以章衡只是與他們見見面,相互認識一下,便就此作罷了。
然而,章衡想著悠哉過一段日子,但他不想幹事,事卻找上門來。
二月,張堯佐下台,葉清臣走馬上任三司使,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來便請求官考課。
葉清臣上書朝廷,認為三司是全國最重要的財政機關,負責國家經費及其它一切開支,但三司的經費來源必須依靠全國十七路共同供給,這就需要有幹練的官員具體辦理。
由於近年來各路上供朝廷的錢財、糧食等物虧欠太多,倘若不及時改革這一弊端,國家財政損失將越來越大。
因而葉清臣建議選拔一些有才能的官員擔任各路轉運使、副使,辦理上供朝廷的錢財,並將他們的政績分成六等,按照五條原則考核這些官員。
即戶口的增減,田地荒蕪程度和墾闢情況,茶鹽酒稅是否比原來的數目有所增加,上供、和糶、和買是否與歷年數目一致,呈報朝廷的文件必須齊備等等。
如果轉運使、副使在任期間,戶口增加,墾田面積增加、茶鹽等稅收不減、文件齊備,則為政績的上上等,五條原則達到三條以上為中上,等等。
朝廷根據考核結果決定這些官員的升遷或降黜,審官院具體執行。
這看著好像與御史台沒有什麼關係,但實則關係很大。
雖然此事是由審官院實際執行,但轉運使隸屬於監司,監司是御史台下屬機構,審官院要對御史台下屬進行考課,御史台哪裡有脫身事外的道理,當然須得一起協助才行。
另外,考課之事,還與章衡有密切的關係。
去歲各路因為各種原因,上繳稅賦銳減,導致今年各種支出矛盾頻發。
張堯佐正月安排各司支出時候,進行大量的削減,導致百司不滿,趙禎為了平息眾怒,將張堯佐拿下,讓葉清臣上去。
葉清臣知道這是個非常敏感的時候,他得找事情引開大家的注意力,便建議考課轉運使。
而這個靈感便是來自章衡這裡。
去歲各路稅賦俱都銳減,唯有廣南東路突飛猛進,葉清臣研究了幾天幾夜,發現原因還是因為轉運使對於各路的重要性,因此,他立即上書建議推行考課法,給各路選拔出來合格的轉運使,以增加賦稅。
葉清臣甚至對外宣稱:若是每個路都有章衡這樣的一個轉運使,那麼大宋朝的賦稅達到萬萬貫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考課法是為了選拔出來接近章衡的轉運使,此法須得堅決推行!
另外,臣建議,可以讓御史中丞章衡來主持此事,畢竟他是最出色的轉運使,只有他才知道什麼樣的轉運使,才能夠讓各路發展得更好!
章衡:「……」
章衡聽說了此事之後,頓時有些無語,這關我什麼事,葉清臣這話是將我推到風口浪尖啊,這不天下轉運使俱都要怨我多事了,可這特么的關我屁事兒啊!
章衡覺得此事與自己無關,但在其他人,尤其是各轉運使眼中看來,卻是章衡此人過於出風頭,以至於連累到自己了。
尤其是趙禎准許葉清臣之請,然後命審官院具體執行,但主持之人卻非審官院主官張奎,而是讓章衡來主持。
章衡對此不理解,但趙禎卻是說道,審官院權責太輕矣,需以卿之權重之。
這話章衡卻是聽明白了,審官院只負責中低級京朝官的銓選,而轉運使都是高級官員,讓審官院去主持此事,是壓不住各路轉運使的,還得他這個御史中丞來壓著才行。
畢竟監司還是受御史台管轄的,雖然平時這個職權並沒有充分利用,但御史台一旦彈劾,那威力可不小,別說轉運使們,便是宰相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既然如此,章衡便沒有什麼好推辭的。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有趣的事情便發生了。
章衡主持下的考課,將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紙面上的考課,另一個則是以面試的方式競爭上崗。
紙面上的考核其實比較簡單,根據去年各路上繳上來的稅賦、以及提交上來的戶口的增減,田地荒蕪程度和墾闢情況的文件進行考核即可,這是對於去年的總結,這裡面的權重佔比頗高。
而另一個面試的方式,則是各路轉運使進京,與章衡當面面談,告知為何去年為何該路的稅賦、戶口的增減,田地荒蕪程度和墾闢情況為何不達標的原因,這是找出衰退的原因。
另一部分更加重要,則是要轉運使們當面闡述關於未來的規劃。
去年的考核不達標,或許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或者是因為天災的緣故,或者是因為其他的原因,這些都是客觀的原因。
但是更加關鍵的是,今年你會採取什麼樣的措施來讓情況變好起來,這才是考核的關鍵,畢竟三司提出這個要求,核心需求是要各路繳納更多的稅賦。
而有趣的地方正是這個面談。
大宋經過廢道為路,又經過幾十年的演變,到得皇佑年間,大宋共有一十八路,也就是說,共有一十八個轉運使。
人數不多,但每個轉運使權力很大,俱都是一方封疆大吏,而這些封疆大吏,現在都要接受章衡的考核。
更加有趣的是,京西南路的轉運使是宋庠,江南東路的轉運使是丁度。
海州案之前,宋庠與丁度俱都是參知政事,是當時戶房提點章衡的頂頭上司,但兩年過去之後,他們卻需要向章衡低頭,向章衡闡述他們的政見,以求得繼續連任的機會。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世事之變幻,令人措手不及,也令人啞然失笑。
章衡原不知道這個,但在拿到一十八路轉運使的資料時候,也是不由得啞然失笑。
你說,也是忒巧了不是?
不過,章衡並不是個落井下石的小人,他做事歷來講究公平公正,公事公辦即是,沒有必要因為以前的齟齬,刻意去羞辱別人,這樣容易落人話柄,但只要公平公正,別人便無話可說了。
三月初,各地轉運使盡皆抵達汴京,就連離汴京最遠的廣南西路的轉運使蕭固也都抵達。
章衡坐鎮審官院,接見一十八路轉運使。
一十八路轉運使抵達審官院,並沒有第一時間見到章衡,而是收到一份考課排行表。
其餘人倒也罷了,無論是排行高還是排行低,都各自心中有底,但看到京西南路以及江南東路的排行之後,其餘轉運使臉色俱都十分詭異。
丁度與宋庠卻是氣得肺都炸了。
「章衡這是在公報私仇!老夫不服!老夫要面陳官家!彈劾章衡公報私仇!」
宋庠氣得臉色發紫。
丁度更是捶胸頓足,氣得眼淚都出來了,猙獰著臉怒罵:「狗日的章衡!卑劣的福建佬!果然太宗不讓福建人居高位是對的,福建佬卑鄙無恥!如此公然公報私仇,也就只有福建佬才能夠幹得出來!」
這話別人倒是無所謂,但是高易簡卻是立時炸了。
高易簡雖然不是福建人,但在福建多年,又是福建轉運使,若是聽了這話沒有反應,到時候回福建去,恐怕福建子弟會對其有微辭。
高易簡霍然站起,指著丁度道:「丁匹夫!你有意見直接說便是,這般如同潑婦罵街,只能顯得你胸懷狹隘,才德俱無!
你若是對章衡有意見,一會等他來了當面對質便是,又何必如同村夫愚婦一般!丟人!」
丁度被高易簡罵得一愣,但立即反擊道:「老夫罵了又如何,我知道了,你高易簡是曾公亮推薦的,所以你高易簡就捧福建佬的臭腳不是,阿諛小人而已!老夫不屑與你說話!」
這話立即激怒了高易簡,騰地上前一步,就給了丁度一拳,將丁度打得騰騰倒退兩步。
丁度也是怒了,便要衝上去與高易簡撕打,卻被其他轉運使給架住了,高易簡也是想衝上去繼續打,也被人給抱住了。
兩人的吵罵聲與其他轉運使的勸架聲響成了一片,審官院的胥吏們看得目瞪口呆。
章衡聽到了聲響,出來一看也是哭笑不得。
宋庠看到正主來了,便騰騰跑到章衡面前,審官院的胥吏們趕緊衝過來要阻攔宋庠,以免宋庠把章衡給打了,但跑了一半,他們又站住了,因為宋庠跑到了一半,離著幾尺距離便不敢往前了。
因為宋庠跑了一半,發現章衡在他的眼中越來越高大,這才想起來,章衡是真的又高又大,自己這連雞都殺不了的書生,與這野蠻人打架,那是自討苦吃!
所以他跑到離著幾尺的地方便停下了,怒視著章衡道:「章衡,你必須給老夫一個解釋,否則老夫必然要向官家彈劾你,你這是公報私仇,不是一個御史該做的事情,你的操守,根本不該當御史,甚至不該當官!」
章衡淡然看了一下宋庠,又看了一下官袍凌亂,披頭散髮的丁度,章衡哼了一聲道:「有辱斯文!若是殿中侍御史在,必將參你們一本!」
丁度臉上青紫,氣得眼睛發紅,咬牙切齒道:「章衡,你敢不敢當眾說說,這考課排行是怎麼回事!」
章衡一笑:「原本是想私下與你們一個個聊的,也算是給你們面子,但既然你不要面子,那便當面聊吧。」
宋庠哼了一聲道:「倒要看你有什麼說辭!」
章衡看了一下環境道:「在這裡聊嗎,還是去設廳裡面坐著聊?」
丁度盯著章衡道:「既然是當眾,自然是當著所有人,不僅諸公得看,審官院的官吏也要看,讓他們看看你的醜陋面目!」
章衡啞然失笑道:「好啊,既然你不要臉,那我便不給你臉了,你說吧,這考核表排行有什麼問題。」
丁度哼了一聲道:「去年賦稅,老夫主管的江南東路,雖然不如兩浙路與淮南西路,但也高居第三,你憑什麼將江南東路排到倒數第三去,甚至連廣南東路都排在江南東路的前面去!
江南東路的賦稅,甚至比倒數第五的五個路加起來都要多,你憑什麼要將江南東路排到倒數第三去,你還敢說這不是你在公報私仇!」
宋庠立即接著道:「沒錯,老夫主管的京西南路,雖然不如江南東路,但賦稅也是中上,你為什麼將京西南路排到後面去?」
眾人盡皆看向章衡。
包拯與高易簡相互看了一眼,盡皆看到彼此眼裡的擔憂。
章衡卻是頗為輕鬆道:「二位請看一下這個考課標準,此次考車五原則:
即戶口的增減,田地荒蕪程度和墾闢情況,茶鹽酒稅是否比原來的數目有所增加,上供、和糶、和買是否與歷年數目一致,呈報朝廷的文件齊備情況。
也就是說,江南東路與京西南路這兩路,各有各的問題。
江南東路雖然賦稅排行各路第三,但賦稅卻是下降的,而戶口沒有半點的增加,田地也沒有任何變化,茶鹽酒稅也出現大幅度的下滑。
從這些層面上來評價,江南東路去年的下滑是肯定的,這一點,丁轉運使,你認不認?」
丁度哼了一聲道:「老夫就想知道,憑什麼廣南西路就能夠排到江南東路前面去!」
這下子章衡還沒有說話,廣南西路的轉運使蕭固已經先怒了:「丁轉運使,你這是什麼話,憑什麼廣南西路便不能排在江南東路前面去!」
丁度瞥了蕭固一眼,輕蔑道:「就憑廣南西路那是幾十萬貫三瓜兩棗的賦稅?扔地上乞丐都懶得撿吧?」
蕭固頓時氣得滿臉通紅,跨了一步,一拳頭將丁度打得騰騰倒退兩步。
「你他么也敢打我?」
丁度又疼又氣,想要撲過去與蕭固撕打,又被人架住了。
章衡:「……」
嘴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