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最大的罪人
那兩個字,支起了唐晚所有的堅強,又轟然倒塌,心碎到她再也繃不住。
“唐唐……”
原本在低頭掰著手指數數的小男孩慢慢的抬眼看了過來。
無數次的等待無果和醫生護士的安撫,讓他早就習以為常這樣的幻聽。
以為這次又是和往常一樣。
都是幻覺。
卻在看見對麵穿著一身藍色衣服,戴著口罩,戴著帽子,全身隻露出一雙眼睛的人時,忽然站了起來。
即使隻是一雙眼睛,可是他分辨的清楚那道聲音,他認出她了。
然而身子卻因為站不穩搖晃了幾下,顫巍巍的跌倒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扯痛打點滴的手背,顫抖了幾下又將手舉了起來。
做著要人抱的姿勢。
那分外明亮的眼睛早就氤氳了水汽,奶聲奶氣的聲音卻是低低的。
“……媽媽。”
唐晚差點就哭出聲,她疾步跑過去,將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裏。
隔著特製的衣服,她觸碰不到他身上的溫度,隻能聽著他叫媽媽。
“唐唐……”
是媽媽不好,媽媽保護不了你,這一切都是媽媽的錯。
唐晚緊緊抱著他,攬住他身子的手觸碰到自己的手臂,像是能隔著衣服扯痛手臂的疤痕,這樣的疼痛才能分擔她的痛苦。
她是罪人。
拚上所有也要將他生下來,可卻沒有能力保護好他。
她才是這世上最大的罪人!
懷裏小小的人動了動身子,抬手摸著她戴著手套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連心,像是能感覺到她的疼痛,輕輕的說:“媽媽,不痛。”
唐唐免疫力低下,所有外界的觸碰都有可能給他造成生命危險。
距離上次來看他已經是三個多月以前了,唐晚因為忍不住偷偷摘下口罩親吻了唐唐的臉頰。
隻是那輕輕的觸碰,卻像是致命的毒藥。
不到半小時的時間,他就被送到急救室。
唐晚的自責,最後還是趙醫生製止了她,並勸她去看心理醫生。
那之後,唐唐要經曆很長一段時間的恢複期,直到今天。
所以,就算是淚水也不能觸碰到唐唐,唐晚極力忍著,眼淚卻還是往下掉,她害怕影響到唐唐,所以微微躲開了一些。
可孩子小,什麽都不懂,掛著點滴的手也不管,緊緊的抱著唐晚,蹭著她藍色特製的衣服,忍著哭腔奶聲奶氣的撒嬌。
“媽媽,唐唐想你。”
到底還是這麽小的孩子,粘著媽媽的年紀。
唐晚的心軟的一塌糊塗,可是她沒辦法,隻能別開臉,哽咽的聲音怎麽都忍不住。
“唐唐乖,聽醫生叔叔和護士姐姐的話,等身體好了,媽媽就可以經常來看你了。”
孩子舉起手,像是想要證明什麽,如墨的眸子緊緊盯著唐晚,堅強的說:
“唐唐打點滴紮針的時候都不哭。”
那小小的手背上滿目瘡痍,他的血管細,針無處可紮,腳上,額頭上到處都是細細的針孔,有些地方血管紮破了,一片淤青。
才四歲多的孩子啊……
唐晚情緒繃不住,猛地轉過身抬手緊緊捂著嘴巴,然而哭聲還是從指縫裏溢出來。
腦海裏全是那些針孔,一次性都紮進她的心。
唐唐看著背對著他的媽媽,又看了看手背,小小的他卻十分懂事,將手藏在背後,另一隻手拍著唐晚。
“不痛。”
他小,但知道大人心裏苦。
很多事情他知道,也不說,隻是安安靜靜的。
這點最像那個人。
唐晚終於轉過身,幾歲大的孩子到底忍不住,委屈的看著她。
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唐晚心碎的抱著他讓他枕在自己的腿上,一隻手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哄著他。
他身子不好,清醒不了太長的時間,趴在唐晚的腿上很快就睡著了。
有護士進來給他拔針頭,他也隻是微微蹙了一下眉頭,而後動了動腦袋,朝著最向往的溫度靠近。
唐晚看著卻是紅了眼眶,抬手輕輕的撫平他柔軟的眉頭。
護士小聲提醒她:
“趙醫生說了,你隻能再陪唐唐半小時。”
這麽快?
唐晚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問護士:
“時間能不能再延長一點?”
年輕的小護士見過唐晚幾次麵,隻知道她是個很美的女人,有個生病的兒子在這裏。
對他們所有人都十分有禮貌,這樣的涵養看上去並不像是普通人。
她同情這位年輕的母親,可有些事情不能更改,更何況唐唐的身體不允許。
她寬慰唐晚:“這都是為了唐唐好。”
唐晚眼睛紅紅的看著護士,什麽都不如唐唐重要,最後還是妥協的點了點頭。
門又被關上,安靜的空間裏隻有一對相互依偎的母子。
唐晚戴著手套的手順著唐唐的頭發,頭發像她,軟軟的。
三年前,唐唐才一歲多,突發疾病,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生命垂危。
在洛城她舉目無親,身上唯有秦恒當年給她的一張銀行卡,可是她千方百計從葉城逃離,為的就是帶著唐唐銷聲匿跡。
除非真到了最後一刻,否則她不會動用那筆錢。
那時候,她真的絕望了。
城南碼頭是所有洛城人的噩夢,卻是她的開始,救唐唐的唯一出路。
那個雨夜,整個城市都在喧囂,在最黑暗的時候唯獨她孤身一人,闖入城南碼頭。
她知道雷之行不好惹。
可是唐唐急需那筆錢。
她還記得雷之行站在她麵前,挑起她被雨水淋濕的頭發,在她耳邊問:“你一個女人需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救命。”
雷之行那樣冷血的人不可能會被她打動,但他肯借錢的理由是什麽,唐晚不想去深究。
她帶著那筆錢,穩住了唐唐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那筆錢畢竟是從雷之行那裏借出來的,道上的人的行事作風她不了解,但凡事都要長一個心眼。
已經招惹上的人就很難甩掉,她的生活很可能已經被那些人盯上,但所有的都不及唐唐重要,她不能讓雷之行發現唐唐的存在。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那個萬一,她賭不起。
所以為了掩人耳目,每次到醫院,她都會到不同的地方轉乘不同的車,雖然麻煩,卻是最有效的方法。
有好幾次,她都發現自己被人尾隨,那種後怕的感覺都讓她好幾晚都睡不著。
好在,她將唐唐保護了起來。
然而這三年,她卻連一個真正的母親都做不到,不能時刻陪伴在他身邊。
在其他孩子承歡父母膝下的時候,唐唐卻要在這冰冷的隔離間度過,他太久沒有看見陽光了。
這幾年,唐晚每天提心吊膽生怕接到醫院的電話。
趙醫生會和她聯係,除了安排她和唐唐見麵之外,隻會是在唐唐出事的時候。
那一串號碼儼然成為了她心底的炸彈。
懷裏的人動了動,翻了個身正麵對著她,卻還是睡著的樣子。
完完全全就是和那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從嘴巴到鼻子,尤其是睜眼時那雙眸子,安安靜靜的,像極了他。
唐晚看得恍惚,卻在時間到的時候情緒繃不住,緊緊抱著唐唐。
護士過來勸她也沒用,隻能狠心的提起上次唐唐被送急救的事情,唐晚害怕才鬆開手。
被人帶出去後,唐晚就坐在外麵的長椅上。
白色的走廊盡頭有一扇窗戶,夕陽的餘暉從玻璃窗外投了進來,橘色的光拉了很長的光影,一直落到唐晚的腳下。
她神情呆滯的看著在光影下跳動的塵埃,心已經找不到著落點。
直到一雙腳站在她麵前。
她睜著紅腫的眼睛看上去,來的人是趙醫生。
唐晚跟著他進了辦公室,趙醫生給她倒了一杯水,唐晚說了聲謝之後接了過來,捧在手心。
水是熱的,而她的掌心冰冰涼涼。
她捧著也感覺不到燙手。
趙醫生看了看她,然後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材料遞給她,說:
“唐唐現在的情況還算穩定,你也不用太擔心。”
唐晚看了一眼材料,啞著聲音問:“這是……”
趙醫生推了推眼鏡框,解釋道:
“唐唐的病情有些特殊,不像是普通的免疫缺陷疾病,倒像是藥物導致的。
如果真是被藥物導致的話,問題就容易解決多了.
我就想問問,你在懷孕的時候或是懷孕之前是否服用過什麽對身體有害的藥物?”
對身體有害的藥物?
她搖搖頭,說:“並沒有服藥的經曆。”
以前她在唐莊的時候,身體還算不錯,很少有吃藥打針的經曆,無緣無故服藥,就更不可能了。
趙醫生沉默了幾秒後,說:“不過是我初步的判定而已,也許不是這方麵的原因,一切還需要我再做進一步的研究。”
唐晚感謝的看著他,“趙醫生,唐唐的病就拜托你了。”
趙醫生點了點頭,說:“放心,這是我的責任。”
離開之前,唐晚忽然想起什麽,轉身對趙醫生說:
“有件事情需要麻煩趙醫生您。”
趙醫生疑惑的看著她,“有什麽話你盡管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到醫院查找與我有關的事情,我希望,不會有人知道唐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