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秋山歸晚

  東苑是唐莊最先接觸到陽光的地方。


  陽光從紛繁的枝葉落下來,斑駁的照在樹下的兩個人身上,這會兒的半山腰上的溫度還是怡人的,一點也不燥熱。


  兩人就麵對麵的站著,唐晚不再看唐秋山其實是不敢看他,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唐秋山一言不發,她心裏就忐忑。


  有一塊光斑落在唐晚的頸側,明晃晃的像是刀尖反射出來的光,驀地讓唐秋山想起去年春天唐晚遭人綁架,在他趕到現場的時候,她手裏正拿著一把短刀舉在頸側與歹徒對峙。


  他那時候怎麽想的,氣血翻湧的時候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記憶回潮,他忽地過去拉住她按在行李箱上的那隻手,唐晚明顯的感受到他冰涼的指尖在顫抖,就如同她的心尖一樣,不停顫抖。


  唐秋山看著她如畫的眉眼,說:

  “大學我已經讓人改了,在葉城,你也不用大老遠跑那地方去適應。還有,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唐晚驚愕的看著他,前麵一句話她根本就沒怎麽聽清楚,可是後麵那一句,她卻聽得一清二楚。


  他要她留下來。


  他說,留在他身邊。


  有風吹過來的時候,唐晚下意識的要抬手按住頭發,可是唐秋山卻先她一步將她圈進懷裏,兩具顫抖的身體像是磁石一樣緊緊觸碰,眷戀的溫度,唐晚瞬間紅了眼眶。


  有很多話唐秋山不想告訴她,可事到如今他不管不顧,隻想將她留下來,“晚晚,你真的以為自己走得了嗎?”


  他這句話分明是要刺激她,可頭腦一片空白的唐晚都失去了控製能力,思考都不能了,隻是掙紮賭氣道:

  “你一手遮天還能管得住我一輩子嗎,你將來娶妻生子也要將我圈養在身邊嗎?”


  “我沒有要娶妻生子。”唐秋山卻隻回答她這一句,將她緊緊的按在懷裏。


  唐晚怔愣了一下,搖搖頭:“你是唐家的家主,怎麽可能不娶妻生子,養育唐家的後人,你責無旁貸。”


  她的一套說辭忽然讓唐秋山有些想笑,唐家雖然規矩多,可也不像她說的這樣迂腐。


  他順著她柔軟的長發,柔聲說:“晚晚,我們就這樣,不好嗎?”


  也許時間再久一點,秦恒或許能研製出解藥。那麽多的可能性,他都能遇上她,也許再幸運一次,他們就能相伴一生。


  隻是太多承諾他現在給不起,也不願讓她空歡喜一場。


  掌管唐家十年,在人前他殺伐果斷,手段雷厲,可在她麵前他隻是普通的男人,可是他卻無法像普通人一樣,可以坦然的麵對感情,甚至束手束腳。


  唐晚被他擁在懷裏,耳邊是他清清淺淺的聲音,他說的那句話她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深究裏麵是否還有其他的含義,光是他說話的語氣她就已經繳械投降了。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可能性,問他:“所以,我說希望今生能嫁給你為妻的時候,你沉默並不是因為不想娶我,而是,你沒結婚的打算?


  所以,你不是不喜歡我?”


  唐秋山抿著唇瓣,忽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微涼的指尖一路向下托住了她的下巴讓她抬頭看自己,“你是白眼狼嗎,這幾年我對你怎麽樣你看不見?”


  唐晚才覺得自己委屈,“那是因為你從來沒說過喜歡我。”


  其實她根本就不是在意他願不願意娶她,就算不結婚兩個人一輩子她也願意,可他的心思她從來都隻靠猜,越想她越委屈,孩子氣的跺了跺腳。


  唐秋山的眉頭蹙得更深了,看著她實在是氣極了的樣子,將她的下巴抬得更高,不由分說的吻了下去,他貼著她的唇線,耳根微紅的問她:“這樣夠不夠?”


  唐晚簡直要被他氣死,又哭又笑:“不夠!”


  剛好是那天在假山經過的兩個下人過來清掃東苑院子的落葉。


  一進門就看見樹下的一幕,兩人皆是驚訝的站在原地,直到有風吹過來的時候,兩人才猛地回過神來,暗惱不該多看,急忙低下頭躲到遠遠的地方開始幹活。


  後來,方伯因為一大早過去喊唐晚起床吃早飯,後來一直聽不到她的聲音才叫人將房門打開,看到她的行李箱都不見了以及桌上的留給他的一張便簽紙,方伯急的眼眶都紅了。


  一路直往唐秋山的院子跑過來,看見唐晚正在這裏,手邊還有行李箱,一把年紀的方伯當場落淚,心碎的嘮嘮叨叨了很久。


  直到唐晚抱住他並說自己再不會任性亂跑,他才收了眼淚。


  這一天唐秋山和唐晚去西苑陪老太爺吃晚飯,將唐晚送到偏閣後唐秋山就準備去書房,卻被她叫住了——


  “等等,我有禮物送你。”


  唐秋山愛笑不笑的跟在她後麵,“又沒過節,送什麽禮物?”


  唐晚到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轉身遞給他,故作神秘道:“原打算我生日那天送給你的,我十八歲,所以才想著給你送禮物。”


  唐秋山不急著拆禮物,而是被她的話逗的有些好笑,抬眼看了看她,才拆開盒子上的絲帶。


  “這是什麽?”他不覺疑惑的問唐晚。


  手裏拿著一個白色筒狀的陶瓷工藝品,像是杯子又像是筆筒,隻不過上麵的切口不太平整,彎彎曲曲的倒是挺別致。


  又或者隻是一件單純的工藝品。


  唐晚的臉紅了紅,想起前幾天到九裏的陶藝館取杯子的時候,店裏的人忍著笑將成型的杯子交給她,如今又被唐秋山這樣似笑非笑的問。


  她臉上掛不住,然而還是得硬著頭皮說:“水杯啊,看不出來嗎?”


  唐秋山故作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水杯。”


  他眼底的笑意越深,唐晚的臉就越紅,最後她索性要將杯子搶回來,“你不要就還給我,也省得你在那笑話我,你不要我自己留著用。”


  為了不讓唐晚搶到,唐秋山手長的將杯子高舉過頭,隻這一抬眼就看到杯子底下的一行小字——


  哥哥長命百歲。


  九月份的時候,唐晚去上大學,雖然學校是在葉城,可卻是在葉城的郊區大學城裏,距離城南較近,回唐莊需要橫跨整個葉城。


  為了方便,唐晚隻有在課業多的時候住在寢室,課業少的時候就讓司機來接她回去。


  唐晚以為擺脫了高中從此高枕無憂,可不想大一的時候課業還真是多,偏偏她還報了金融專業。


  平常見到唐秋山的機會並不多,隻有在周末的時候,唐秋山會抽空陪她。


  隨著年齡增大,唐晚也越發覺得羞赧,她也不再說什麽睡了唐秋山之類的沒羞沒臊的話。


  兩人在夜裏溫存,唐秋山也隻是淺嚐輒止,他有自己的顧慮,隻希望將時間再延長,去搏一個幸運的可能,一個等到解藥的可能。


  然而在還沒等到解藥之前,唐秋山的身體時好時壞,吃藥的頻率越來越高,到後麵幾乎沒有哪一天是斷過藥。


  唐晚心裏急,偷偷問過秦恒,可秦恒隻是說唐秋山是因為太過操勞才會這樣。


  以至於後來到學校上課之後唐晚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開始認真學習,也難得從來不喜歡讀書的人竟能拿到獎學金。


  唐晚並不在意這些,她隻想著早點畢業能幫他分擔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用他每天操勞。


  所幸的是江由在他身邊學習久了也能漸漸分擔一些事情,唐秋山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勞累。


  唐晚原以為,一切都會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唐秋山的身體越來越好,而她也能順利畢業幫唐秋山料理生意上的事情。


  可是直到她大二暑假那一年,她的二十歲生日的那一晚。


  那是一個噩夢。


  那一晚唐晚在血腥和疼痛的邊緣掙紮,不管她怎麽哭求唐秋山都沒有停下來。


  噩夢來的太突然,那一刻的唐秋山是悔恨的,他養育了殺父仇人的女兒,他才是唐家最大的罪人。


  那一晚,是斬斷唐晚和唐秋山前世今生的噩夢。


  誰都期盼早日醒來,可那一夜之後噩夢一直延續了六年之久。


  ……


  “啊——”


  半夜,唐晚忽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她努力平喘呼吸可喉嚨發哽,每呼吸一次都痛到難以自抑。


  窗邊隱隱約約還有月光,已經四月份了,這個時候的氣溫還有些涼意。她努力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眼前的一切。


  才從夢魘中回過神來,安慰自己原來是夢一場。


  唐秋山的睡眠很淺,更何苦唐晚的動靜很大,他坐起來從後將她圈進懷裏,一邊給她擦冷汗,一邊問她:

  “做噩夢了嗎?”


  怎知唐晚忽地轉身抱住唐秋山的腰身,她悶在他的懷裏,想起她二十歲生日的那一晚所發生的一切,她不由紅了眼眶。


  那一晚,唐秋山掐著她,那時候她太害怕,驚慌失措的時候卻忽視了唐秋山的眼睛,那一晚他猩紅的眼裏分明有淚光。


  這些年在愛和恨的邊緣,唐秋山身心受到的折磨豈是她的千倍萬倍。


  好在,他的身體完全康複了。


  她搖搖頭,一句話都沒說,隻是安靜的抱著他,貪戀他懷裏微涼的溫度。


  唐秋山抱著她靠在床頭上,他扭開床頭燈,如今身上的毒全解了,眼睛也不再受到光線的影響。


  他低頭看著懷裏漸漸平靜下來的唐晚,她什麽都不說,但她剛剛做噩夢說了些夢話,他隱隱約約是聽見一些的。


  那段過去誰都不願提起,太多的糾葛傷痛都成往昔。


  所幸,她還在身邊。


  他抬手將她耳邊的發絲別好,卻是心疼道:

  “你最近要照顧萌萌,辛苦了。”


  提到萌萌,唐晚才動了動眼睛。女兒這些天得了水痘,才六個月大的孩子,太難挨,她處處都要小心。


  她悶聲說:“不辛苦。”


  好在最難的幾天熬過去了,如今萌萌夜裏也不哭鬧,白天也有保姆幫忙照顧,倒也不至於太辛苦。


  她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將臉貼近最靠唐秋山心髒的那個地方,像很多年以前一樣,總纏著他不放,沒羞沒臊的睡在他的床上。


  太多的回憶還清晰的留在腦海裏,如今想起宛若前世。


  “對了,明天是清明,我想去祭拜方伯。”唐晚抬眼看著唐秋山。


  當年唐老太爺過世後不久,方伯就撒手人寰了,唐晚回到唐莊一年多裏發生了太多事情,一直沒尋到什麽機會。


  第二天,唐秋山陪同唐晚到葉城的公墓。


  城南唐家的陵園隻能安葬唐家人,方伯是外姓隻能葬在其他地方,唐秋山讓人給方伯尋了塊好地。


  唐晚帶了方伯最喜歡的糯米糍,後麵那幾年方伯年紀大了不怎麽管事,唐莊的事情漸漸的交給了別人,他隻在西苑陪伴老太爺。


  後來方伯的牙口越來越不好,連糯米糍都不怎麽吃了,那時唐晚二十歲,他總是抱怨年紀大了不中用。


  唐晚將糯米糍放好之後,又倒了兩杯清茶,她蹲在方伯的墓碑麵前,將茶水橫倒在墓碑前,笑道:


  “方伯,知道你喜歡吃糯米糍,所以帶了兩碟過來,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再跟你搶了。


  今天本想帶著唐唐和萌萌一起來看你的,隻是萌萌的水痘還沒好全,不敢帶出門。唐唐吃壞了肚子,但好在不是多嚴重的問題,秦恒給我們安排了個可靠的大夫。以後我再帶他們來。”


  唐晚一句一句的說著,從天氣說到唐唐讀書,再從萌萌說到唐秋山的身體,每一件她都說的仔細,生怕方伯遺漏了什麽。


  從前她總說方伯嘮叨,可現在,耳邊連個嘮叨的人都沒有了。


  看著相片裏方伯和藹的笑容,唐晚說著說著就哭了,她雙手扶在墓碑上,啜泣道:“方伯,我想你了……”


  回唐莊的車上,唐晚撲進唐秋山的懷裏泣不成聲,唐秋山心疼的抱著她,隻說:


  “方伯走的很安詳,沒受什麽苦。”


  方伯是得了癌症,唐秋山派人細心照料著,後來是方伯自己的意願,請求秦恒給他一劑針藥。


  ……


  秋天的時候,萌萌一周歲了。


  夕陽西下,唐秋山擁著唐晚坐在樹下的長凳上,天邊的晚霞很絢爛,耳邊是唐唐和萌萌的笑聲。


  唐秋山抱著唐晚,手指把玩著她的一縷長發,之前因為懷孕的緣故,頭發剪掉了一半,如今又長了許多,柔柔軟軟的像是綢緞。


  他想起那年在西苑外聽她對爺爺說:我喜歡哥哥,很喜歡很喜歡哥哥……


  花園另一邊的草坪上,唐唐牽著剛剛才會走路的萌萌。


  不一會兒,唐唐就鬆開了手,保姆在萌萌身後護著,萌萌張開雙手一邊笑著一邊朝著哥哥顛著走過去,她才剛學會走路,走得不穩,沒幾步就朝唐唐撲過去。


  唐唐接的及時,將妹妹抱進懷裏,可忘了自己也還是個孩子,突如其來的重量他撐不住,抱著妹妹往後栽了下去。


  唐晚按耐不住,就要站起來跑過去看看卻被唐秋山按在懷裏,他抬了抬下巴指著唐唐那個方向,“別大驚小怪,孩子摔一摔沒什麽。”


  果不其然,保姆已經將唐唐扶起來,不一會兒,兩個孩子就繼續著剛才的遊戲。


  唐晚抬眼看著他,忽然笑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說話的場景嗎?”


  唐秋山看著她眼裏明媚的笑意,就想到了那些年的小丫頭,他微微笑了笑,“怎麽不記得。”


  其實方伯第一次帶她到他書房的時候,他們一句交流的話都不曾有過。


  是那一年秋天,他犯了咳嗽,她一個小小的丫頭膽大包天闖進他的書房,握著他的手問他:哥哥你很冷嗎?


  從此,事情就朝著他們不可預料的方向走。


  不遠處,萌萌走的越來越遠,唐唐細心的哄著,給她打氣加油。


  唐晚看了他們一眼笑了笑,握住唐秋山微涼的手,調侃道:


  “那時候我都十一歲了,受了點傷你就緊張成那樣,唐唐才六歲你反倒不緊張,你就不怕等你老了以後,兒子不孝順你嗎?”


  “他是男孩子,摔一摔沒關係。”唐秋山笑了笑。


  可唐晚像是抓到了什麽,纏著他不放,“難道就因為這個?”


  唐秋山看著她眉眼含笑的樣子,心動的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下去,唐晚躲閃著,“哎呀,孩子們會看見的。”


  可到底還是被唐秋山吻著不放。


  一吻結束後,唐晚臉頰微紅的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下不來台,所以接著問剛才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因為你是晚晚。”唐秋山隻說了六個字。


  你是晚晚,是我久違的,唯一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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