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大河向東篇 大河舅舅
師父也低頭看著自己的腿,他冷冷一笑,“冬兒。師父跟你說過,敵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以為的親人,你以為師父的腿是被人所傷嗎?”
“師父……”
師父閉上了眼睛,嘴巴閉的緊緊的,不再說話。
向冬腦子裏波瀾起伏,卻又什麽都抓不住,一時間心如亂麻。
國內,楚家別墅。
楚江河從浴缸裏出來,近190公分的年輕體魄健美有力,修長的腿,壁壘分明的腹肌,堪稱完美。
他扯了一條白色浴巾圍在腰間,又另外扯了一條,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往客廳走去。
客廳裏,一隻柯基正在睡覺,也不知道做夢夢到了什麽,小短腿一蹬一蹬的。
楚江河抬起腳輕輕踹了它一下,“蠢蛋。”
小柯基哼哼著,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困的不行,軲轆翻了個身,倒在另一邊去。
楚江河扔了毛巾,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晃動杯子,紅酒的澀香氣溢出來,很像某人身上的香味。
大概,這就是他最近需要靠一杯紅酒來助眠的原因,他懷念這個味道。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他好像並不知道。
那天,離開楚家很多年的姐姐忽然聯係到他,說她的女兒要來海城,請他幫著照顧。
這個姐姐跟楚江河同父異母,她的母親早亡,她二十歲歲就去國外求學,後來嫁給了當地華裔大族海氏二少。
楚江河的母親是楚老先生的第二任妻子,她是楚老先生的秘書,倆個人日久生情成了一對恩愛夫妻,最後卻在楚江河十歲那年出車禍雙雙死亡。
楚江河跟這位姐姐年齡相差十歲,在他童年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裏一直是這位姐姐在身邊,他對她很尊敬。
所以當她要把女兒拜托給楚江河的時候,他自然是好好照顧的。
姐姐還偷偷告訴他一個秘密,這個叫海鷗的孩子其實並不是她親生,而是她大伯的孩子。
海家大少爺年輕時候風流成性,跟家裏的一個女傭搞上了,後來那個女傭生下孩子自殺,他這個當爹的卻不認這個女嬰。
當時他和當地名流的女兒婚禮在即,家裏的人一商量隻好讓二少爺認下這個孩子,楚大小姐雖然覺得委屈,但為了丈夫也隻好認下這個孩子。
因為孩子的身世,楚江河打心眼裏就膈應這孩子,本以為來了給她住的吃的就好,卻沒有想到被她死死纏上。
十八歲的女孩清甜美麗,一口一個舅舅叫著,整天纏的他要死,開始他是煩得。
就像這隻柯基,他怎麽看都不是養這種小狗的人,要養也養藏獒。可是就因為她看到這個小狗可憐給抱家裏,他現在卻成了名副其實的鏟屎官。
他一向是個獨來獨往的人,除了那幾個好兄弟,很少有人能親近他。
開始的時候,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給他嚇得哭,最後是哭著去纏他再最後知道他是個紙老虎就爬到了他的頭頂上,整天要抱抱舉高高。
開始,他真把她當孩子看,是什麽時候改變的呢?
那個下雨的晚上,她吃葡萄,然後把籽兒吐到他手裏,還把葡萄汁亂往他身上蹭。
他也往她身上抹,抹來抹去的,竟然碰到了她。
倆個人雖然把這個尷尬揭過去,可晚上他卻做了夢。
他醒來的時候一頭熱汗,簡直懊惱的不行。
她是他的外甥女,即便沒有血緣關係,可也不能有非分之想。
他刻意回避她,給她換了住的地方不和自己在一起,甚至有半個月避開不見她。
那天,也是下雨,晚上他回家的時候發現她站在別墅門口,懷裏抱著一隻小柯基,外套倒是給狗包了個嚴密,自己全淋濕了。
她穿著簡單的短褲T恤,衣服濕淋淋的全貼在了身上。
楚江河下車把外套脫下來把她給包住,然後就把她給打橫抱起來。
他抱著她,她懷裏抱著小柯基。
狗可憐,人更可憐。
楚江河那顆冷了硬了三十年的心一下就軟的一塌糊塗,人家不過是個缺愛的小姑娘,他自己起了淫邪之心卻把過錯都推到了孩子身上,他真是個蛋!
浴室裏放好了熱水,他把人給抱進去,然後把狗從她懷裏抱出來。
她還抱著不放,“你別把它給扔了,它怪可憐的,這麽小一隻就孤零零的蹲在草叢裏,瞪著個小黑眼睛,我覺得我今天不收留它就是天理不容。”
楚江河看著她黑漆漆的眼睛,因為淋了雨,連睫毛上都是水,看起來倒像是淚珠,那樣子仿佛真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在極力說服一個不養除了人之外生物的他收養這隻狗。
現在再想起這段兒,楚江河覺得極其諷刺,這個滿嘴謊話的女人大概是因為不能接近他才找了那麽一隻狗來裝可憐,但是他也是個傻子,就這樣上了套兒。
不但同意收養那個小畜生,還抱著它去另一間浴室給洗了澡。
幹這事兒的時候楚江河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可不是個這麽有愛人的人。
化名海鷗的向冬洗了澡,一頭卷發淩亂的灑落下來,穿著楚江河的睡袍就要去抱狗。
楚江河把小狗洗的噴香,毛也吹的鬆軟幹燥,他捏著女孩的衣服領子把她按著坐下,“別動,給你吹頭發。”
暖烘烘的風哄的女孩昏昏欲睡,她用腳丫子逗著小狗兒,仰著小臉兒說:“大河舅舅,我覺得你這個樣像是我的男仆。”
“滾。”
“大河舅舅你別生氣,我胡說還不行?一會兒我給你捶腿捏肩膀,我當你的小女仆,任由你發落。”
她的聲音甜甜軟軟,就好像一種楚江河小時候吃過的糖。
他小時候是被限製吃糖的,因為怕蛀牙。但是偶爾被媽媽獎勵一塊,所以那味道他念念不忘。
大概,就是因為沒真正得到,缺著,想著,所以才放不下。
就像這個滿嘴謊話沒有一點真心的女賊,向冬。
他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打聽到她的真實姓名和地址,卻遲遲沒有上門去。
她是一朵有毒的花,他受不住誘惑,卻又怕被刺傷。
上次打聽她出現在東南亞,恰好沈良夜也為了明玥的事兒去T國,他就先去了打先鋒,卻沒有想到壓根沒見到那個女人的影子,卻差點死在那裏。
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有楚家有好幾百的兄弟,他死不起。
一杯紅酒很快見了底,他手撐著額頭,覺得有些許的困意。
站起來要去臥室,他又回頭,輕輕的用腳碰了那隻柯基一下。
這隻柯基的名字叫冬瓜,是那個女人給起的名字。
他以為這狗圓滾滾的像個小冬瓜,現在卻懂了,向冬,冬瓜,她還真把這狗當成她的所有物了。
掀開被子躺下,他拿起枕頭邊的女士機械表看了看,北京時間,晚上11點。
因為時差的關係,米國這個時候是大白天。
向冬去私人診所複查,這裏的醫生是師父信賴的,哪怕她受的是槍傷,也不會有人多問一句。
今天給她做檢查的不是年邁的薑老中醫,而是他學西醫的孫子薑舟。
薑醫生是華人,孫子卻有點西方血統,藍眼睛高鼻子,很是英俊。
他讓向冬用力抓握,但她還是握不碎一個煮熟的雞蛋。
搖搖頭,他很懊惱,“怎麽還是不行,沒有一點力氣。”
向冬倒是豁達,“也算好的,起碼能拿起筷子吃麵。”
向冬喜歡吃麵,喜歡一切東方的麵食。
薑舟看著她如梔子花一般雪白的麵龐,卻不甘心,“不不,這隻美麗的手還可以幹很多事情,不能這麽糟蹋了。”
向冬心頭其實是苦澀的,她這隻手的用處遠比薑舟想的還要大。
雲飛在外麵溜達了一圈兒才進來,看到薑舟那毫不掩飾的火熱目光十分礙眼。
他去拉向冬,“治不好就算了,我們換一家。”
向冬在外麵很給雲飛麵子,她站起來微微對著薑舟一笑,“薑醫生,再見。”
“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等人走了,他的祖父走出來,他看著向冬的背影說:“孩子,有些人注定跟你沒有緣分,不要強求。”
年輕人心比天高,薑舟自然沒把祖父的話放在心上,“你是說她身邊有人了嗎?我倒是看她跟那個男人貌合神離,不是情侶。”
老醫生不可置否,他撚著自己雪白的胡須歎了口氣,即便不是,她也不可能跟平常人在一起。
回到了漪瀾公館,向冬去見師父。
師父正俯在桌上畫畫,寥寥幾筆就畫了一叢蘭草,背靠著巨石,雖然纖弱卻有柔韌,細細的葉子一身的風骨。
“師父。”她乖巧的去給他研磨,可是那隻手一點力道都沒有。
師父放下筆,淡淡的眸光落在她手上,“我去尋了個方子,你每天堅持用藥水泡,再配上薑老的針灸,應該可以恢複。”
向冬笑的很勉強,“即便恢複了也就是隻普通的手,師父,我是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樣了。”
師父的鳳眼微挑,“你什麽意思?是要告訴師父你吃不了這碗飯了?”
向冬沒說話,隻是垂眼看著桌上擺的插屏,這是件古董,聽說還是慈禧太後的東西,花開富貴的牡丹花繡的層層疊疊,仿佛能嗅到香氣一般。
偷這個行業,要的是手快,為了鍛煉這項技能,天知道向冬從小吃了多少苦。
他們不是普通的偷,練完了熱鍋裏撿豆子,師父就用最昂貴的藥水把他們的傷口塗抹起來,不留一點傷疤。
從小,他們上最好的學校,學習好幾國的語言,聽歌劇學音樂受的都是貴族少爺小姐的教養方式。他們並不是低級的偷,而是受過特殊訓練跟特工媲美的高級偷,可就算他們上貴族學校做飛機做頭等艙,乘遊輪出海,他們還是偷。
不是混跡在人流擁擠的街頭去偷人的錢包,而是去大博物館去貴族富豪家裏偷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偷幾個億幾十億的標書偷可能對哪個名人造成威脅的證據。
可不管是哪樣,都需要一雙靈巧至極的手。哪怕一個哆嗦,都有可能讓自己萬劫不複。
這個,她想師父比誰都懂,隻是不想承認罷了。
師兄妹三個人,師兄和師姐雖然都不弱,但離著師父的期望還遠著,唯有她,似乎得了師父的真傳,不管是頭腦還是手,都堪稱完美,很多時候,師父把她當成了自己生命的延續。
她也曾驕傲過,為了能成為師父衣缽的繼承人而驕傲。可是自她從海城回來後,她就覺得累,甚至覺得這手就算不能用也沒什麽可惜的。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這句話是對她最好的寫照,從她生下來記事開始就是做賊的,從來都沒去考慮過這個行業對不對應不應該的問題,卻沒想到在遇到楚江河後,她竟然那麽後悔自己是個女飛賊。
師父一直看著她的手,那隻小手白皙玲瓏,別說是傷疤就是斑點都沒有一個,細致滑嫩十分的美麗。
她傷的地方是在肩膀,剛好是神經肌肉接頭的地方,這才讓手腕失去了力量和靈活度。
師徒倆個沉默著,最後還是師父先開口,“你別有壓力,慢慢來吧。”
“好,那我先出去了。”
師父點頭,“你把雲飛叫進來,我有任務交給他。”
向冬神色一凜,這是又接了生意?
“師父,你讓師兄去幹什麽?”
“你放心,沒什麽危險,這次讓你師姐跟他一起去。”
“師父,我們真還要繼續接生意嗎?”
師父忽然勾起眼尾冷笑,“冬兒,你這是要做師父的主?”
“不是,師父,是冬兒膽子小了。”
“受這點挫折你就瞻前顧後,要是你跟師父這樣還不直接去死!冬兒,這些年你們是賺錢不少,可你們花的呢?去巴黎購物到瑞士滑雪,住酒店都是5星級。你們一年的花費頂上百強企業裏一個高級主管幾年的工資,除去這些還有房屋維護傭人廚子的費用,你以為我養你們輕鬆嗎?你以為你們賺了好多錢嗎?”
向冬無語,師父說的是事實,這些年他們除了出任務之外並不太過問每次任務的酬金,卻過著大小姐大少爺的生活,沒錢了就問師父要,從來沒想過家裏的經濟問題。
師父似乎是累了,他擺擺手,“行了,你出去吧,叫雲飛進來。”
向冬去找雲飛,發現他又跟尋芳在一起。
她也沒多想,跟雲飛說了後自己一個人回了房間。
雲飛當天就和尋芳一起離開了,這次執行任務的地點竟然是國內。
半個月後,他們一起歸來,果然圓滿完成了任務,得到了師父的誇獎。
這半個月,向冬乖乖的呆在家裏泡藥針灸,手好像有了一點起色,起碼拿筷子不再打顫了。
雲飛給向冬帶了禮物,他這次回來後樣子古怪,有幾次跟向冬說話的時候欲言又止。
向冬問他也不說,終於有一天在向冬去醫院回來的路上,他把她給拉進了一家咖啡館。
見他鄭重的樣子,向冬不由得問:“你這是怎麽了?有什麽話在家裏不能說的?”
雲飛看看左右,壓低聲音說:“這次我回國聽到了一個關於師父的驚天秘聞。”
徒弟非議師父是大忌,向冬忙搖頭,“你別聽人亂說,我們做徒弟的又怎麽能在背後非議他老人家?”
“你不是別人,這事兒我一定要告訴你。”
向冬覺得眼皮子直跳,她定定的看著雲飛。
雲飛這才說:“這次我回去遇到了師父的一個故人,他說師父當年其實喜歡的人是個男人。”
“什麽?”向冬越發覺得不能聽了。
“那個男人開始跟他非常要好,甚至師父不惜背叛師門也想和他在一起。可是那個男人最後娶了一個女人,師父由愛生恨,搶走了人家剛滿一歲的女兒。”
向冬手裏捧著熱咖啡,卻覺得入墜冰窖。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甚至雲飛的聲音也變得遙遠。
她被師父帶回來那年剛好是一歲,她問過師父自己的親人,師父說她是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當時看到她一直看著他哭,很可憐。
對,師父說的一定是真的,她是被買來的,至於那個女孩子,跟她有什麽關係。
然後,她聽到雲飛繼續說:“聽說,師父帶走的那個女孩子在臀部有個紅色的花瓣胎記,這些年國內的那家人一直在找她。”
好像雪山崩塌時候的天崩地裂,毫無預兆的把她給埋在了底下,開始被打懵了,等蘇醒過來,已經從心肺凍結,成了一個冰疙瘩。
她的臀部有一個花瓣形狀的胎記,別人並不知道。
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雲飛急忙去抱她,“冬兒,冬兒,你沒事吧?”
她茫然的搖搖頭,壓住心裏要吐血的衝動,低聲對雲飛說:“你這些話可別再說了,今天我就當沒聽見。”
雲飛點頭,“我也是……哎算了,到底是道聽途說,我們回去吧。”
是道聽途說,還是事實?
向冬一晚上都沒睡,這個消息她消化不了,已經成了魔障。
三個徒弟中,唯獨隻有她是典型的東方仕女相貌,小巧的瓜子臉,細眉杏眼小嘴巴,腮邊兩個小梨窩宜嗔宜喜。
就因為她長成了這樣,所以上次去楚家的任務才讓她去執行。她本來跟海家的那個女孩子就有幾分像,稍微一收拾就像足了十分,再加上楚江河除了照片根本就沒見過人,後來他見到的她根本就是她本人了。
她聽師父說過她的家在內地,所以這才也試著去查探過,但因為怕引起楚江河的懷疑最後隻好作罷,卻沒有想到……
她知道自己不該信,師父從小把她養大,恩情已經超過了了親生父母,她不該為了莫須有的身世去懷疑師父。
可是這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了,就會生根發芽,連她自己都不能控製。
師兄說的那家人在國內很有名,也是姓蘭的,那個男人叫蘭庭,是個大學教授,妻子叫海藍,是個插畫家。巧合的是她竟然是米國藍家最大的女兒,當年因為回國求學對蘭庭一見傾心,甚至拋開了這邊的優渥生活跟蘭庭結成了夫妻。
鏡子裏她看著自己的那張臉,跟海藍像了十之八九,也怪不得她會跟海鷗會相像,算起來她們還是表姐妹,而楚江河,勉勉強強也能算是她的舅舅。
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她忙告誡自己,她是向冬,她是師父的孩子。
就在她看了海藍照片的下午,師父忽然把她叫到房間裏,對她大發雷霆。
向冬都不知道他的火氣哪裏來的,就覺得莫名其妙,可是師父每句話的機鋒裏都說她不安分。
向冬向來知道他不喜人辯駁的脾氣,就一句話都不說,任由他發泄。
師父說了半天口幹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很突然的說:“你上次說的事我又想了想,決定答應你,不過……”
向冬瞪大眼睛微微張開嘴巴,有些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