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你好
宿衷回頭就跟大衛打電話申請,讓安蘇不再擔任自己的助理。
大衛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了,所以沒有問宿衷因由,只說:「哦,好,那就換一個助理。」說著,大衛頓了頓,繼續道:「不過現在在出差,算特殊時期,也很難給你換。等你出差回來了再換,怎樣?」
「我不希望再和他一起工作。」宿衷說,「無法派新助理來也無所謂,出差這段日子,我自己一個人工作也可以。」
大衛沒想到宿衷這麼不留情面,但也不好多說什麼,答應了一聲就算了。
然而,安蘇得知宿衷要換掉自己,就被刺激到了。他一閉眼就想到辛千玉給自己的那一記耳光。這耳光彷彿還打在他的臉龐上,他痛得很。
他實在難以接受自己的尊嚴被這樣踐踏,也很難接受自己的心意被宿衷棄如敝履的現實。
自此,他開始發了瘋似的纏著宿衷。
出差這段日子,宿衷除了要工作,還得面對安蘇的死纏爛打。
宿衷和辛千玉不一樣,他不會惡言相向,更不會出手傷人。
宿衷只是向總部舉報了安蘇對自己實施職場性騷擾。
總部對職場性騷擾問題非常重視,尤其舉報者是他們的明星員工。總部收到舉報並跟宿衷打電話了解情況后,立即派了人越洋飛來實地調查。
宿衷對安蘇的性騷擾行為都保留了證據,比如一天打十次瘋狂告白的電話錄音、在辦公室衝上來拉拉扯扯的監控錄像等。調查員還注意到,安蘇是大區總裁大衛的兒子,安蘇也在言語中強調「我爸爸是總裁」。這一點,也讓大衛非常尷尬。
然而,總部很在意這件事,大衛也只得道歉賠不是,並將安蘇辭退了。
親手辭退自己親兒子的滋味並不好受,但誰叫自家兒子犯錯被抓個正著呢?
大衛雖然惱安蘇無腦衝動闖禍,但他其實更惱恨宿衷再三挑戰自己的權威。
平時,宿衷對大衛不太恭敬,這也罷了。最近卻越發不馴了。前一陣子,他才越過自己向監管部門舉報了凱文,導致公司聲譽受損,總部也過問這件事。現在,他又越過大衛向總部舉報大衛親兒子,這簡直就是將大衛的臉面往地上踩了。這讓大衛怎麼忍?
大衛心下有了計較:這個「投資總監」的職位是斷斷不能給宿衷了。現在他當個基金經理都這麼牛逼了,要他當了總監,那還不翻了天了?
大衛又想,蕊蕾現在當明星經理當得挺好的,業績也不錯,平時又聽話,不如提拔蕊蕾算了。
對於一個管理者而言,當然是「工作能力尚可但特別聽話的員工」優於「工作能力很強但很不聽話的員工」了。
事實上,當看到大衛被迫道歉並辭退安蘇的時候,蕊蕾的內心是快活的。宿衷已經把大衛得罪透了。
她知道自己那一步棋是走對了:她在安蘇面前提及辛千玉,並說了辛千玉很多不是,挑起安蘇的爭奪之心。同時,她又給安蘇多番鼓勵,鼓動安蘇去「勇敢追愛」,她還跟安蘇說「宿衷是那種很被動的人,正常追他他是不會動心的,我聽說當年辛千玉對宿衷也是死纏爛打了兩三年才上位的」。安蘇聽到蕊蕾這麼說,更加鄙視辛千玉了。與此同時,他又想:連辛千玉這樣的「下菜」都能靠死纏爛打得到宿經理的心,那我這樣的「上菜」不是更能走這條路?
也是因此,安蘇才大膽「追愛」,鬧得宿衷不勝其煩,將他舉報。
事實上,蕊蕾心裡清楚,宿衷不會因為安蘇的痴纏而動容,反而會因此生厭。宿衷一旦對誰生厭,便會使出十分決絕的手段讓對方徹底從自己的視線里消失:這一點,凱文就是前車之鑒了。
就算安蘇是大衛的兒子,也不會例外。宿衷和蕊蕾預料的一樣,用了雷霆手段讓安蘇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宿衷這麼做,是徹底挑戰了大衛的權威,這是對管理者極大的挑釁。大衛是不可能不對宿衷有意見的。
「就算業務再強又有什麼用?不會做人的話,職業生涯是無法順遂的。」蕊蕾自認為比宿衷懂得更多的道理。
然而,蕊蕾在大衛眼中可能也是「宿衷的同盟」,因此,蕊蕾故意使手段搶了宿衷的一個客戶。她倒不是稀罕這個客戶,而是向大衛表明自己的「立場」。
而大衛也趁機借題發揮,批評宿衷丟了一個大客戶,沒有做好客戶管理。大衛還語有所指地說:「我們做這行的,不僅僅是和數字打交道,更是和人打交道的。你光關起門來做研究,閉門造車,是不行的。還是得多和人交流,處理好人的關係。」
大衛這番話,是在例會上當著眾人的面講的。也就是說,他是當著所有人的面來奚落宿衷。
宿衷作為業績之星,還是頭一次受這種閑氣。
在場的人要說驚訝,也不是不吃驚的,但卻沒有過分吃驚:大衛給宿衷下馬威,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宿衷把大衛的兒子逼走了,這等於打大衛的臉了不是?大衛因此對宿衷有了意見,也實屬正常。
有些人挺感慨:宿衷明明前途光明,怎麼因為這種事而得罪領導呢?
也有人幸災樂禍:早看不慣宿衷那副高貴冷艷的樣子了,明明是個打工仔,氣派搞得跟個王子似的!以前能擺譜,不就是因為老闆惜才嘛!現在老闆不給你面子,你就什麼都不是了!
任何有一定資歷的員工被老闆這樣當眾批評,都是坐不住的。一般像宿衷這樣級別的人,就算是挨批也是在私人辦公室里關起門說,不會這樣當眾奚落的。這分明是大衛要整他,也算是一個宿衷要倒霉的信號。
換著是誰,遇到這樣的事,都會感到難堪。
但宿衷卻不。
宿衷還是很平靜的,用冷靜的語調說:「陳董一直都是我的客戶,為什麼突然變成了蕊蕾的客戶?我記得,公司嚴令禁止內部惡性競爭,私下搶客戶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
聽到宿衷這麼一板一眼地提公司規定,蕊蕾卻是絲毫不慌。因為,她很明白,宿衷越是這樣,越會觸怒大衛。
大衛果然被激怒了,冷笑著說:「是的,公司是禁止內部惡性競爭。如果你和客戶關係不錯,別人是不能搶你的。但是,現在是陳董不滿意你,要和我們公司結束合作了。是蕊蕾力挽狂瀾,將陳董留了下來。你懂嗎?不是蕊蕾搶你的客戶,是蕊蕾為你犯的錯做彌補!你還有臉說她?你應該感謝她才對!」
大衛這番言辭顯然是顛倒黑白,硬是把搶食的蕊蕾說成救世主。
但大衛是老闆,他確實有話語權。
宿衷並不打算辯駁,他還是很沉靜的樣子,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看著大衛:「那您的意思是什麼?」
大衛笑笑,說:「你的業績一向還可以,我是不會因為這種偶爾的犯錯就太苛責你的。只是希望你可以反省一下,爭取更大的進步。」
宿衷微微頷首。
就是宿衷這副不生氣的樣子,讓大衛挺生氣的。
大衛決定火上澆油,就不信宿衷還能淡定下去。大衛說:「哦對了,今天我還要跟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最近蕊蕾幹得不錯,她將是我們公司新任投資總監。」
蕊蕾聽到投資總監的職位能落到自己頭上,不禁喜上眉梢。
宿衷聽到大衛這麼說,微微有些錯愕。
看到宿衷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縫,大衛總算得意了。他朝宿衷露出勝利者的微笑,說:「以後好好乾。」
宿衷卻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承諾了年底給我提職。」
聽到宿衷這麼說,大衛幾乎發笑:這是什麼幼稚的發言啊?我是老闆,讓你提職就提職,不讓你提就不提?很奇怪嗎?我高興的話,還能給你降職呢!
大衛只說:「我原本也有這麼考慮過,但因為最近你的表現不太符合我的預期,而蕊蕾的表現讓人驚喜。所以,我覺得她比你更適合這個位置。」
「您說她的表現比我更好,請問是從哪個維度得出的結論呢?」宿衷反問。
這話說得讓大衛也下不來台了。他更惱宿衷:這人真是不識抬舉。當眾問這種問題,丟臉的還不是他自己?
大衛打哈哈一笑,說:「這個是綜合評價的,不僅僅看業績一個指標。這樣吧,你有什麼疑問的話,可以等散會之後到辦公室來,我們私下探討。就不要因為私人的原因而佔用開會的時間了,好吧?」
宿衷聞言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了。
大衛看著宿衷沒有多做糾纏,便得意地笑了笑:說到底,還不是要聽我的?
這場會議其實開到這兒就差不多了,與會人士都不是蠢人,很快明白過來公司發生了什麼巨大的人事變動了。蕊蕾不但搶了宿衷的客戶,還搶了宿衷的職位。這都是大衛的意思。因為宿衷老是牛逼哄哄的,大衛忍不了了,就對他進行打壓。
從此以後,宿衷算是「失寵」,而蕊蕾則是「新貴」。
大家有的是吃瓜看戲,也有的是看熱鬧,幸災樂禍。像宿衷這樣高貴冷艷的人,一旦從高處跌下來,底下的人都是拍手稱快的。
唯一一個比較尷尬的是瓊斯。
瓊斯本以為自己與凱文、蕊蕾、宿衷是老交情,能在公司里互幫互助,誰能想到,現在局面居然搞成這樣?他可不尷尬嗎?
瓊斯愣在座位上,抬頭望了望大衛辦公室,卻見宿衷已往辦公室里走去了。
也不知宿衷這個直腸子會和大衛說什麼?
大衛也很期待這場對話。關起門來,他就更不用顧忌宿衷的臉面和自己的風度了。
宿衷走進辦公室來,神色還是冷冷淡淡的,這表情彷彿跟積雪一樣不會融化。
大衛正打算用狠辣的言語來突破這層堅冰,卻不想,宿衷先拿出一個信封,說:「這是辭呈。」
大衛懵了,正要昂起的下巴都頓了頓:「什麼?」
「這是辭呈。」宿衷不帶感情地重複了一遍,並將信封放到了桌子上,「電子版的郵件也按照程序發給了您、以及人事部的同事。沒什麼問題的話,我就先出去了。」
看見宿衷乾脆利落地轉身,大衛受了刺激似的霍然站起:「慢著!」
宿衷緩慢地轉過身來:「還有什麼事嗎?」
大衛一時拿不準,宿衷是真的要辭職,還是故作姿態。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出乎大衛的意料。
宿衷看起來是個對升職沒有太大執念的人,也從來沒有主動要求過什麼總監職位,看起來挺無欲無求的,只喜歡做研究。因此,大衛完全沒料到,宿衷竟然會為這樣的事情而直接辭職。
大衛想了想,只說:「為什麼突然辭職呢?是因為總監職位的事情嗎?還是因為蕊蕾搶了你客戶的事情?有什麼不滿,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嘛。總是有解決的辦法的。」大衛臉上的倨傲沒有了,看起來客客氣氣的,真像一個和藹的老闆,「貿然提辭職,對你本人也沒有什麼好處啊。」
宿衷回答:「要說辭職的原因的話,是我想換個工作環境。」說完,宿衷就離開了辦公室,沒有理會大衛的挽留。
大衛真是徹底懵了。
他是想打壓宿衷的氣焰,但沒想到宿衷氣性那麼大,直接就辭職了?
在他看來,宿衷不是那種「一點就燃」的類型,不可能前腳剛說他兩句、後腳他就提辭職的。宿衷挺理性的,不可能因為一時受氣就拍案辭職。就算他真的要辭職,也會等找到下家才行動吧?
想到這兒,大衛心中一跳:找到下家才行動……難不成……
大衛回想一番,自己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看宿衷不順眼的,那宿衷呢?宿衷會不會也在今天之前就想辭職了?會不會宿衷在今天之前就已經找到下家,只是就著今天這個風頭提了辭職?
大衛越想越覺得這麼回事,心裡暗覺得輸了一頭: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被一個毛頭小子給反將一軍了。金融街就這麼大,能請得起宿衷、或者說是能讓宿衷看得上的企業就那麼幾家,大衛只要用心打聽,一定很快能夠知道宿衷會跳槽到哪一家。
大衛冷哼一聲:我非要看看宿衷服軟的表情。
按理說,大衛犯不著為了一個沒犯大錯的員工而搞「封殺」,但宿衷卻是一個例外。大衛當管理者,習慣了唯我獨尊。他只想,如果宿衷不給自己面子,多番頂撞,最後還能混得風生水起,他的權威就倒塌了。
所以,什麼公司名聲、什麼兒子的失戀,都是其次,對他而言,宿衷一定要灰溜溜地離開、或是低聲下氣地服軟,才能成全大衛的體面。
有了計較后,大衛心裡便開始盤算如何對付宿衷了。
與此同時——
在玉琢集團的總部,辛千玉正在加緊熟悉著集團的運作。他正在辦公室里處理公務,就接到了朱璞的電話。電話里朱璞的語氣急促:「你媽、你媽……」
辛千玉沒好氣:「好端端的罵人呢!?」
朱璞喘了兩口氣,說:「誰罵你了?真他媽是你媽!」
辛千玉聽到這話,意識到什麼:「我媽咋了?」
朱璞說:「你媽把你男人給叫上辦公室了!」
辛千玉腦子像是一個齒輪碰到了凸起,卡住了動不了,在那兒嘎吱嘎吱慘響。
聽不到辛千玉的回應,朱璞以為對方沒聽明白,便更詳細地說:「我秘書說你媽上班了。我一聽就覺得這有事兒啊,你媽沒事兒怎麼會上班?我趕緊讓人盯著,結果看到你媽的秘書把宿衷領進來了,直接送進你媽的辦公室!」
這句「直接送進你媽的(字面意義上的『你媽的』)辦公室」語氣說的跟「直接送進你媽的(修辭意義上的『你媽的』)火葬場」一個樣兒。
辛千玉總算反應過來了,急得猛地從老闆椅上跳了起來:「糟了糟了!我媽一定是看不得我裝窮裝狗,要撕掉我那窮鬼舔狗的偽裝,告訴宿衷我其實是一個滿身銅臭的富二代了!」
朱璞聽到這話有些哭笑不得:「一般人知道自家的窮鬼男友其實是富二代,不都很高興嗎?」
辛千玉卻說:「你看宿衷是一般人嗎?」
可以說,辛千玉不愧是辛慕的親生子,猜辛慕的心思是一猜一個準。辛慕確實是看不得自家兒子那衰樣,所以叫人把宿衷約來了。
宿衷到了辛慕辦公室后,正襟危坐。
辛慕打量宿衷,果然是一個無瑕的天然美男,可惜是個基佬。
辛慕微微一嘆,撩了撩額頭旁大波浪的黑髮,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嗎?」
宿衷說:「您的秘書說您是想要找我諮詢投資方面的事情。」
辛慕笑了,蹺起二郎腿:「他說的是假的。我找你來是有別的事。」
宿衷點頭,說:「不知您找我有什麼事?」
辛慕勾了勾紅唇,看著宿衷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就像個唐僧,辛慕這妖精就開始技癢了,暗拋了媚眼說:「你沒聽說過我的愛好是什麼嗎?」
眾所周知,辛慕愛好美男。
辛慕這妖嬈多姿的姿態也說明了一些問題。
宿衷怔了怔,說:「伯母……」
聽到「伯母」二字,辛慕的妖媚氣場立即破功。就像是一個老男人想勾女大學生,要是女大學生當場來一句「大爺」,曖昧氣氛也會一掃而光。
辛慕臉色僵硬:「你喊我什麼?」
「伯母,」宿衷說,「您是小玉的母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