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現實
辛千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他這一路都跟飄著似的,思緒也摸不著,一直在回顧自己到底跟辛慕說了些啥,好像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完了完了,他的楚楚可憐貧窮小白花形象是徹底毀了,並暴露出他一直在欺騙男朋友的現實……
辛千玉很害怕,但他也不知道害怕什麼,手想伸出去抓住點什麼,卻又虛虛握住空氣,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什麼。
宿衷回到家就跟平常一樣沉靜——然而,這沉靜讓辛千玉有些害怕。
辛千玉鼓起勇氣,慢吞吞地說:「衷哥——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騙人很難是不故意的。」宿衷語氣平穩。
「……」辛千玉噎住了:確實,騙人這種事情怎麼可能不是故意的啊!
宿衷的眸子平靜無波。
辛千玉更害怕了,急忙說:「你、你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宿衷安撫性質地拍了拍辛千玉的手背,力度很輕柔,像對待一隻受驚的小獸。
辛千玉的眼珠都變得濕漉漉了:「真的嗎?」
「當然。」宿衷說,「說到底,你並沒有做出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不過我有些好奇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辛千玉的臉色變得有些訕訕,默了半晌,才僵著舌頭含混地說:「因為……太喜歡你了。」
這是一句很真的真話。當真話到這種程度,說出來就很難為情了,是以辛千玉一張玉白的臉都漲得通紅。
宿衷認真地想了想,說:「是想通過示弱來博取對方好感的求偶行為嗎?」
大概是宿衷的用詞太過學術到一種冷冰冰的程度,辛千玉臉上的熱紅很快褪去。他僵硬地點頭:「嗯,大概是這樣的求偶行為。」
「我明白了。」宿衷想通了之後很快接受了這個現實,「你辛苦了,但其實沒必要。」
辛千玉的心咚咚的似一塊大石頭滾進深井裡。
他想過很多次「真相披露」后的「惡果」:宿衷怒不可遏?宿衷徹底失望?宿衷疑神疑鬼?宿衷……
總之,他就沒想過宿衷會淡定地說:「辛苦了,但沒必要。」
辛千玉的心好像空了一個洞。
大概他的心底深處,是更希望宿衷惱怒、失控、質疑的。
而不是這樣,平靜又冰冷。
這場「辛千玉其實是個演員」的風波好像很快就過去了。就像是一顆石頭丟到了水裡,激起的漣漪盪不過半分鐘,生活的深潭就重歸平靜,一切又和以前一樣了。
辛千玉還是那個溫柔怯懦的辛千玉。
宿衷也還是那個諸事不問的宿衷。
辛千玉原本以為,辛慕導演的那一場「揭掉假面具」大戲會給自己和宿衷的生活造成很大波瀾,結果,是沒有的。
生活就是生活本身。
這天晚上,辛千玉與宿衷在家,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蕊蕾。
蕊蕾穿著一身職業套裝,身上還帶著一絲酒氣,應該是從應酬的席上剛結束就來了。辛千玉開門見到是她,還挺訝異的:「蕊蕾?你怎麼來了?」
聽到門外的響動,宿衷也從書房裡走出來。
他身上穿著藍色的居家服,頭髮沒有像在辦公室那樣梳起來,發端順柔地下垂著,看起來隨和不少。蕊蕾看到了這樣的宿衷,也不覺愣了半秒:這男人也太好看了。
不過,蕊蕾很快從美色里抽回思緒,露出職業化的笑容:「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只好到家裡來找你了。」
辛千玉聞言覺得有些奇怪:「衷哥一直在家啊,電話怎麼會打不通?」
宿衷說:「因為我把她拉黑了。」
「……」辛千玉和蕊蕾齊齊陷入了片刻的怔忡和沉默。
蕊蕾無奈地聳聳肩,說:「我能進來說兩句話嗎?」
辛千玉後退一步,他心裡是有些困惑的:蕊蕾和衷哥不是關係不錯的同事嗎?衷哥為什麼會把她拉黑了?
說實話,距離宿衷提離職已經過去好幾天了,而辛千玉卻仍未知道宿衷的狀況。
沒等到回答,蕊蕾率先一步踏進了屋裡。
「別進來。」宿衷開口了。
宿衷是一個領地意識很強的人,不喜歡外人踏足他的住宅。
看到宿衷臉上不加掩飾的排斥,蕊蕾無奈苦笑,退後一步,回到了門外,一臉歉意地說:「對不起,我知道在你看來,我是搶了你客戶和職位、害你辭職。但事實上,我個人對你一點敵意都沒有的……」
「什麼?」辛千玉的聲音陡然拔高,「你搶了衷哥的客戶和職位還害他辭職?」
蕊蕾吃了一驚:「啊,你不知道?」
這下輪到辛千玉尷尬了:宿衷身上發生了這樣的大變故,他作為男朋友卻一點兒都不知情。
宿衷沒興趣和蕊蕾探討這個問題,便說:「你這次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麼?」
蕊蕾更尷尬了,只說:「我只是來給你提個醒,大衛現在把氣撒在你身上,說要全金融街封殺你,在老闆的圈子裡散播謠言,說你用骯髒手段排擠同事,凱文出事也是你的陷害導致的……他要用這樣的陰損招數來讓你無法在金融街里混下去。」
聽到這話,辛千玉拳頭都硬了。
面對蕊蕾看起來頗為「善意的提醒」,宿衷並沒有露出領情的姿態。他反而疑惑起來:「你跟我說這個的目的是什麼?」
蕊蕾嘆了口氣,說:「我們朋友一場,我也不想看到你混得這麼慘……其實大衛和你沒有深仇大恨,他只是覺得被你駁了面子,下不了台,才這樣對你窮追猛打。雖然你很有能力,但沒有勢力,他真要封殺你,你是很難招架的。依我所見,你不如回去跟他認個錯,彼此給個台階,他還是會繼續讓你留在公司當基金經理的。」
宿衷聽完這話,默不作聲,彷彿在評估什麼。
辛千玉算是聽了個囫圇,也明白了幾分,眼珠一轉,就冷笑著拉著宿衷的手臂,說:「衷哥,你別聽她的,我看她就是大衛派來的吧!」
「你說什麼?」蕊蕾瞪大眼睛看著辛千玉。
辛千玉道:「一定是你們做了什麼腌臢事,惹得我衷哥都呆不下去要辭職了。大衛捨不得衷哥這個能力強的大佬,面子上又過不去,就找你來黃鼠狼給雞拜年,裝個勞什子好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就為了哄衷哥回去,不但要衷哥回去,還要衷哥低聲下氣地回去,給大衛低頭認錯之餘還得繼續搬磚!」
聽到辛千玉這番分析,蕊蕾臉色都有點掛不住了:因為辛千玉說的是真相!
蕊蕾沒想到這個辛千玉這個人平時不聲不響的、說起話來卻那麼犀利,怪不得能巴著宿衷這「績優股」呢。蕊蕾清清嗓子,稍微緩解尷尬,又看向宿衷,只說:「你仔細打聽去,就知道我剛剛說的話不是唬你的,現在圈子裡都在傳你陷害凱文的事。」
辛千玉聽到蕊蕾這麼說,更氣得臉紅脖子粗。遺憾的是辛千玉又不能打女人,只得捏緊拳頭瞪著眼,在腦內模擬套大衛麻袋。
宿衷卻說:「我不用打聽,我也知道。已經有人告訴我了。」畢竟,宿衷在圈子裡也是有自己的人脈的。
蕊蕾聽了這話,略鬆了一口氣:「那你就知道我沒騙你了。好幾個老闆都答應了大衛,不會用你的。你現在的路就只有一條,就是回去跟大衛認錯。」
宿衷的語氣很冷淡「我就是知道了這個情況,才拉黑你和大衛的。」
蕊蕾愣住了。
「沒事的話就回去吧。我和你們已經沒關係了。」說完,宿衷就當著蕊蕾的面把門關上了。
宿衷關上門后,神色如常,好像蕊蕾的話就是耳邊風一樣,過了就沒了。
辛千玉憂心忡忡地看著宿衷:「衷哥,你居然辭職了?我都不知道?」
宿衷卻說:「工作上的事情一般也不需要說太多。說起來,我也不太知道你的工作狀況。」
這話宿衷說的是事實,但聽進辛千玉的耳里卻是指責一般。辛千玉一直隱瞞自己的真實工作狀態,又有什麼資格質問宿衷?
辛千玉臉上火辣辣的,低著頭,一句話不敢多說,滿肚子的疑惑也得塞迴腸子里,然後把它當一個屁給放了。
辛千玉也不知該怎麼面對現在這個難堪的境地,他心情很複雜。
而策劃了辛千玉「畫皮掉落」大戲的辛慕對後續發展也挺感興趣的。她特意找天上班去「偶遇」辛千玉,並對辛千玉投向關懷的笑容,而辛千玉則當場給老媽擺了個臭臉。
看著兒子的臭臉,辛慕倒覺得好笑:「你拉著個臉賊長的給誰看呢?」
「誰看了就是給誰看的。」辛千玉回了一句。
辛慕被自己兒子頂撞慣了,一點不生氣,只說:「你對著親媽倒是挺大脾氣的,不知對著男朋友是什麼樣子?」
辛千玉的臉更綠了。
「你們回去之後吵架了嗎?」辛慕問。
「沒有。」辛千玉乾脆地回答,「我們從來不吵架。不勞您費心!」
辛慕聞言,竟覺得有些可惜似的嘆了口氣。
這悠悠一嘆跟火上澆油一般,燒得辛千玉氣哈哈:「怎麼?我們不吵架,您很失望啊!」
「是啊。」辛慕直言不諱,「你們之間的相處也太不正常了。」
辛千玉再次被堵住了,嘴巴張了張,發不出一句響亮的言語。
見著兒子這樣失意,辛慕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只道:「我看不慣你以偽裝討取男人歡心,故意戳破了你。你心裡是明白的,應該不會怪我才是啊。」
辛千玉不說話,只哼了一聲。
辛慕自顧自說下去:「我想,他要只是喜歡那個假模假樣的你,那一定會大失所望,很難和你繼續交往。如果他是真心喜歡你,卻被你欺瞞了那麼久,應當也是會有一場風波的。現在看來,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那麼說來……」
辛慕這段分析很透徹了,也正正戳中了辛千玉的心病。辛千玉忍不住豎起耳朵,帶著幾分警惕地問:「那麼說來……?您有什麼高見?」
「那麼說來,他就是那個樣子吧。」辛慕說。
「什麼樣子?」辛千玉忍不住追問。
辛慕道:「就是那個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太大興趣的樣子。」
辛千玉怔住了。
「包括對你。」辛慕拍了拍辛千玉的肩頭。
辛慕這一拍,就像是拍了一個光頭佬的大光頭似的,把人輕易給激怒了。辛千玉惱羞成怒地甩開她:「你知道個屁!」
辛慕輕蔑地笑笑:「你急什麼?我又不是說他不喜歡你。」
「他……」辛千玉又瞬間平伏下來,對他而言,沒什麼比「宿衷喜歡你」更能安撫他的心神了。
辛慕又說:「只是,他無法像你喜歡他那樣喜歡你而已。」
這句話像是繞口令一樣,頗有些曲折,但吹進辛千玉的耳朵里,卻直得像一支箭,直插他的胸口,心臟立即汩汩淌血,疼得他臉色發白。
看著兒子受傷的表情,當媽的也挺心疼的。辛慕搖搖頭,嘆氣說:「你太像年輕時候的我了……你懂嗎,就是那種愛就要愛得轟轟烈烈、地動山搖的大傻逼。宿衷挺好的,但就是不合適,他不是傻逼。」
說完這一大堆,辛慕露出了哲學詩人似的表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辛千玉心裡很虛弱,但臉上很剛硬,「你說我是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