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開玩笑
玉琢集團既然是計劃在短期內上市,自然不能走常規的IPO流程——在這一點上,無論是辛斯穆還是辛千玉的方案都是共通的。他們都選擇了買殼上市:買殼的話上市時間快,能夠有效地節約時間成本。因為買了殼,就無須排隊等待審批。買完殼通過重組整合業務即可完成上市計劃。對比之下,正常的一個IPO上市要耗上個三五七年,真是太久了。
但是,買殼也存在著一定的弊端。買殼會設計很多不可控的風險,包括質量風險、要約收購風險和增發新股中的其他不可控風險。按照過往案例,不少通過買殼成為上市公司買到的殼中隱藏著財務黑洞、隱含債務和法律訴訟等等問題。要在市場上找一個乾淨的殼就跟在情場上找一個乾淨的男人那麼難。
「上哪兒找這樣的殼公司呢?」辛慕嘟囔說。
「不勞煩我們去找。」辛千玉說,「辛斯穆這大半年來肯定不僅僅是寫了一份漂亮的方案,而初步的計劃也在實施中,她應該已經接觸到一家有意向的殼公司了。」
辛慕聞言也覺得有道理:「確實,辛斯穆不打沒把握的仗。行,我去打探打探。」
玉琢集團的老靈通辛慕以及小靈通朱璞都開始打探之前辛斯穆接觸過什麼對象。
大概打探的事情太過大張旗鼓,辛斯穆都知道了。
辛斯穆便將辛千玉喊到辦公室來,說:「有什麼可以直接問我,不用拐彎抹角,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妨放在檯面上說。」
大概也知道自己背後打探確實有點上不得檯面,辛千玉態度也軟下來,賠笑道:「所以我說,咱們小穆姐是最有大局觀的……」
「你知道就行。」辛斯穆將一份調查報告放到了辛千玉面前,「這是我看中的殼公司——『飛揚科技』。」
辛千玉連忙將調查報告拿到手裡開始翻閱:「這是什麼來頭?飛揚科技……」
「這家公司的創始人兼董事長名叫展飛洋。展飛洋經營不善,準備將公司賣掉。」辛斯穆說道,「六個月前,我找獨立第三方對『飛揚科技』進行了盡職調查,這個是調查報告,和展飛洋所說的狀況差不多。」
辛千玉聽到「六個月前」,心裡隱隱佩服辛斯穆的行動力。
「謝謝小穆姐。」辛千玉嘆了口氣,又問,「展飛洋有沒有報價?」
「報價了,他希望以2.5億元賣掉公司。」辛斯穆雙手交疊在辦公桌上,目光往調查報告上瞟了瞟,「而洗殼成本預估是五千萬,所以加起來要花三億。」
辛千玉沉默半晌:「三億啊……」
要是平常的狀態下,拿三億出來是毫無問題的,之前辛千玉在馬來西亞買學校,一口氣就花了三十億。
但現在,玉琢集團自身也在負債之中,而且近期因為黑天鵝事件而沒有收入,財政非常吃緊,賬面上能動的錢大概就六億,三億下去,就吃掉了一半,而且後續肯定還是要產生費用的,還有每天集團的運營都是要花錢的,六億也不知夠支撐到什麼時候。
辛千玉也和辛慕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辛慕說:「不就是三億嗎?」
聽到「不就是」三個字,辛千玉眼前一亮:「怎麼,你有錢?」
辛慕說:「不是有宿衷嗎?莫說是三億,就是三十億、三百億,他也拿得出來吧?」
「……」辛千玉立即蔫了下來,「宿衷的錢關我什麼事?」
辛慕卻道:「兒子啊,你別那麼倔行不行啊?你跟前男友過不去,我沒意見。但你跟錢過不去,就是神經病了。」
辛千玉也挺擰巴的:「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也是董事會的問題。M-GLOBAL也好、宿衷也好,都不是慈善家,而是資本家!你信他真的是為了我這個前男友而仗義疏財?」
「誰管他心真的假的?」辛慕說,「錢是真的就行。」
辛千玉一噎:「投資進來了,肯定是要拿股權的。董事會那群三姑六婆肯把股權分給外人嗎?」
辛慕笑了:「你這話拿來堵別人還行,堵我就不成了。那群三姑六婆,哪一個玩得過你?」
「嘖,我也是個小輩,還真能成精了不成?」辛千玉擺擺手,找了個借口就溜了,實在不想和辛慕繼續對話下去。
因為無論說什麼,辛慕都會建議辛千玉對宿衷實行騙財騙色。
離開老媽辦公室后,辛千玉看了看時間,是中午了,就獨自去餐廳吃飯。
這家餐廳在玉琢附近,口味十分符合辛千玉的愛好,因此,只要辛千玉在本部上班,十有八九都會來這邊用餐。
那是一家會員制的餐廳,一般外人很少來。辛千玉隨意地在餐桌旁坐下,一抬眼,就看到大衛和蕊蕾二人走了進來,嘴裡也不知在說什麼,眉目間似有憂愁之色。
二人和辛千玉的目光對上,也怔了一怔。
辛千玉可不打算浪費時間在這兩個人身上,低頭就看菜牌。
大衛卻以為辛千玉低頭是示弱的訊號,便和蕊蕾一起主動走了過來,還不客氣地坐下,說:「這個位子沒人坐吧?」坐下來了才問「沒人坐吧」,就挺莽撞了。
辛千玉冷笑:「是沒人坐,給狗坐的。」
大衛臉上一僵,心想:這辛千玉不愧是姓辛的,真是夠辣的,從前怎麼沒看出來?
儘管辛千玉暗諷大衛是狗,但大衛看起來一點都不生氣,還自顧自地跟辛千玉聊起天來,臉皮厚過長城拐角。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辛千玉也沒有繼續諷刺他了,只是和他寒暄著。辛千玉見大衛態度轉變這麼明顯,心裡是好奇的,也想知道大衛有什麼企圖。
寒暄過後,大衛又笑說:「有沒有後悔當初和宿衷分手啊?」
辛千玉沒想到大衛忽然提這一茬,眉頭皺了皺:「跟你有關係?」
「唉,我也挺後悔當初沒留住他在公司……」大衛好像找到了「同是天涯淪落人」,想嘆息什麼似的說著。
辛千玉卻不想和他惺惺相惜,只說:「如果他被你留住了,那後悔的就是他了。跟你混,最厲害也就是蕊蕾那樣了。哪有現在風光?」
坐在旁邊的蕊蕾莫名被刺了一句,卻只能保持淑女的微笑。
辛千玉冷哼一聲:「有事說事,沒事的話就請離開,不要打擾我用餐。」
大衛覺得自己這樣和辛千玉攀話,已經是很客氣了,沒想到辛千玉這麼不識抬舉,越對他客氣,他就越來勁,說話句句帶刺,讓人難堪。大衛也有些掌不住了,便也冷了臉色:「辛公子,雖然你是富家子,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也不知道風水怎麼轉的?你們集團現在恐怕也有很多金融服務方面的需要吧,多個朋友多條路,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辛千玉哧的一聲笑了:「你前幾天在宴會上嘲諷我的時候怎麼不跟自己說『凡事留一線』?現在卻跟我和顏悅色,怕不是你自己屁股著火了有求於人吧?還想我給你什麼好臉?做夢去吧!」
大衛的臉色唰的撐不住了,他實在想不到,辛千玉說話這麼犀利,還真給辛千玉一語點破了真相。
正在這時,一名服務生走了過來,遞給了辛千玉一張紙條:「是雅間的先生給您的,請您到雅間敘話。」
辛千玉展開紙條一看,上面寫著:事關買殼。
「哪個雅間?」辛千玉立即站起來,問道。
按理說,如果是在普通的場合,辛千玉是不會隨便被一張紙條勾去的。但現在不一樣,一則是大衛嗡嗡蒼蠅似的煩人;二則是買殼這件事觸動辛千玉的神經;三則是能在這家會員制餐廳坐雅間的人一定是個人物,不妨一見。
於是,大衛和蕊蕾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辛千玉被服務員帶走了。
服務員將辛千玉帶了雅間,推門一看,裡頭坐著的正正是宿衷。
辛千玉微微一怔,但竟然沒太驚訝,反而有種「果然是你」的感覺。
他在宿衷面前落座,說:「沒想到又是你。」
「嗯。」宿衷微微點頭。
辛千玉也不想轉彎抹角,便開門見山地說:「關於買殼,你作為專業人士有什麼意見嗎?」
宿衷似乎也很習慣這種直奔主題的談話方式,便回答:「在融資規模和上市成本上,買殼上市與直接上市相比存著著極為明顯的差距。如果我是你的話,不會選擇買殼上市。」
「誰不知道媽媽是女人?」辛千玉沒想到宿衷的專業意見是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IPO耗時久,這不是耗不起嗎?」
宿衷卻道:「上次你不是說,貴公司的現金流非常健康,不缺錢,怎麼會耗不起?」
辛千玉噎住了,也總不能說「我上次是吹比的」。辛千玉臉色瞬間變得不太好看,宿衷自悔失言,立即解釋:「請別在意,我剛剛是試圖開玩笑緩和氣氛。」
辛千玉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開玩笑?」
「嗯,開玩笑。」宿衷用講述數學題一樣的語氣說,「我這個玩笑是不是不好笑?」
辛千玉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嗯,是。」
宿衷臉露失敗之色:「啊,是這樣啊,抱歉,我還在學習之中。」
「學習?」辛千玉摸不著腦袋了,「學習開玩笑?」
「我在學習社交。」宿衷認真地說,並且拿出了平板電腦和觸控筆,像是準備記錄什麼,「你認為我剛剛的玩笑失敗在哪裡?是因為有冒犯感嗎?」
「呃……有一點兒。」辛千玉摸摸腦袋。
宿衷點頭:「為什麼會讓你覺得有冒犯感呢?能展開說說嗎?」
「啊……?」辛千玉被問倒了,「我也說不上來。」
「嗯,那可以做個選擇題嗎?」宿衷用觸控筆勾了勾平板電腦的屏幕,不知調出了什麼,念道,「A.涉及個人隱私;B.玩笑的程度超過心理承受範圍;C.這個玩笑帶有惡意嘲諷性質;D……」
看著一本正經地研究玩笑冒犯感的宿衷,辛千玉驚詫中帶有幾分「果然如此」的安全感:果然,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宿衷。
這熟悉感讓辛千玉不自覺地會心一笑:「你還就玩笑展開這麼深入的研究呢?」
宿衷說:「是的,社交是一門非常深奧的學問,我在努力學習。」
辛千玉訝異:「我以為你不在意社交。」
宿衷答:「我只是不擅長。」
辛千玉點頭:「其實你也不用擅長吧,就你以前那樣高冷疏離也挺好的。自己舒服就好。」
「可你不是不喜歡么?」宿衷歪了歪腦袋,表情像一隻看著主人的金毛尋回犬。
辛千玉一愣,脫口而出就想說自己其實是喜歡的,但話到嘴邊噎住。他清清嗓子:「咳咳,還是說回正事吧,你說不建議我買殼上市,還有別的原因嗎?」
「你如此生硬的轉換話題,是因為我剛剛說了什麼引起你的尷尬嗎?」宿衷拿著筆,認真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