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送你要不要
宿衷和辛千玉沒過上幾天「同床異夢」、「同室操戈」、「枕戈待旦」、「高枕而卧」的生活,就迎來了一次波折。
林春紅打電話強烈要求宿衷帶「媳婦」回家過年,又抱怨宿衷多年沒回家了,實在令人牽挂,一邊說一邊哭,攪得人心煩意亂。
辛慕那邊也說:「你也索性去宿衷那邊吧,不然的話,你今年在辛家過年,也挺尷尬的。」
「不是我不願意啊,」辛千玉說,「就是我覺得吧,去了肯定是一番惡戰。」
辛慕笑道:「什麼惡戰?就那小貓三兩隻,不夠你一指頭彈的。哪裡來什麼惡戰?」
話雖如此,辛千玉也不想彈別人指頭。
他便對宿衷說:「你要去自己去,我可不回去。」
宿衷便轉頭對林春紅說:「我老婆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
林春紅一聽就急了:「哪兒能這樣呢?」
「為什麼不能?」宿衷感覺疑惑。
林春紅說:「這可是春節啊!春節怎麼可以不回家?」
「我好幾年春節沒回家了。」宿衷說,「並沒有什麼惡性事件因此出現。」
林春紅自感無法反駁。
她無法把宿衷拉進自己的邏輯里,而在宿衷的邏輯里,沒有人能打敗宿衷。
宿衷和辛千玉便窩在家裡過年。
沒想到,林春紅這回是「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她帶著一大家子來到了市區,撥通了宿衷的電話,只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上你家去,但我們大老遠來了,你們總得出來陪著吃頓飯吧?」
辛千玉和宿衷只好前來陪席。
但見包廂里坐滿了人,全是林春紅家的親戚,一個個的按著宿衷和辛千玉的頭,讓他們恭敬叫什麼舅舅、姨媽、表哥、表嫂……還帶著幾個小孩。
原來,林春紅自感和宿衷「破冰」了,現在宿衷在國內又出了名,林家都知道宿衷的有錢人了,因此親戚們便熱情地走動起來。
從前,林春紅孤兒寡母的時候,無人問津,現在宿衷飛黃騰達了,便都上來找林春紅串門了,真真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林春紅恰好是那種缺愛型的,從前疏遠了的兄弟姊妹爸爸媽媽肯再來關心她、捧著她,她喜不自勝,激動不已,又與這些人重歸於好了。
辛千玉也是見過場面的人,笑盈盈地對眾人問好,該給的禮數都有的。
林春紅的哥哥便說:「今兒個老奶奶沒來,是她老了,腿腳不方便,可天天在家裡盼著你倆回去給她磕頭倒茶呢!」
——意思就是,你倆怎麼不回去給老人家磕頭?
辛千玉只笑說:「那勞煩舅舅回去多磕兩個頭,算是轉達我們的心意了。」
——意思就是:愛磕你自個兒磕去。
辛千玉這話一說,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厲害的。
林家那邊的人臉色頓時就不是很好了。
林春紅連忙圓場,請大家好好喝茶。她可不想鬧起來。她得做一個好形象。
兩邊初次見面,大家也不想鬧僵,便熱熱鬧鬧地對辛千玉說起好話來。
說著說著,表哥表嫂便靦腆地說起,學歷不足,難以在城裡找到好工作,舅舅、姨媽又談起老人家沒有醫保,看病都沒錢,便唉聲嘆氣。
宿衷像木頭一樣,只說:「學歷不高當然難找工作。」
表嫂臉都僵了,訕訕笑道:「是……是……但學歷不好也不代表沒有能力呀!」
「當然。」宿衷說,「我只是說學歷不高難找工作,沒說學歷不高能力就低。」
表哥忙順著話頭,說:「是啊,其實我這樣的人社會經驗足,很多時候比大學生要機靈多了。說起來,你們公司有空缺嗎?」
宿衷說:「有。」
表哥一臉喜色:「有適合我這個學歷的嗎?」
「可以的。」宿衷說,「可以來掃地。」
「……」表哥差點想爆粗。
表嫂忙扯著表哥的袖子,示意他別輕舉妄動得罪富親戚。表嫂笑對宿衷道:「其實吧,保安也行吧?」
「不行。」宿衷說,「我們公司的保安是從專業保安機構聘請的。」
表哥拳頭硬了。
這時候,舅舅嘆了口氣,絮叨起老人沒醫保的話題。
宿衷便說:「怎麼沒給老人家投保?是你們做兒女的不對。」
舅舅的拳頭也硬了。
辛千玉幾乎忍不住笑了,便說:「老人家沒保險怎麼行?放心,這個包在我身上吧。」
舅舅看辛千玉的眼神慈愛不少:「當真?」
「當然啦。」辛千玉含笑說,「也算是我給他老人家的一點心意。」
對辛千玉而言,沒有比花錢能解決的事情更好解決的事情了。
要表達孝心人情的話,他寧願花點錢幫老人家投保,也不想跑去斟茶磕頭。
辛千玉又問親戚們現在住哪裡,親戚們說住在快捷酒店。
聽到回答后,辛千玉打電話,讓助理給林家親戚們安置到五星級酒店入住。
這群親戚很快發現,「自家人」宿衷是鐵板一塊,要在宿衷那兒是很難撈到好處的。倒是辛千玉比較懂人情世故,也願意給人臉面,能從手指縫裡漏一些出來幫襯幫襯。
因此,大家便和融一片,迅速接納了辛千玉這位既不願意磕頭也不願意斟茶的「新媳婦」了。
節日起來,辛千玉便和宿衷的親戚們見了幾面,大概熟悉了起來。做到了見面不尷尬的程度罷了。
待春假快結束了,大家便又聚在一起吃飯。
吃著吃著,宿衷的舅舅忽然提起來,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辛千玉心裡咯噔一聲,低頭不說話。
宿衷一本正經道:「我們都是男人。沒有辦法生育。」
舅舅笑了,說:「那麼多同性家庭都是有孩子的,像是那個誰好像代孕……」
宿衷道:「國內代孕不合法。」
林春紅咽了咽,說:「我也沒打算搞什麼代孕。從那些不知什麼樣的女人肚子里爬出來的孩子,誰敢要呢?」
宿衷便說:「如果小玉想要孩子的話,其實也可以領養一個。」
辛千玉心想:我什麼時候想要了?
還沒等辛千玉搖頭,林春紅就先否決:「領養?哪兒成啊?總歸不是自家人,不是跟你一條心的。而且,我聽說福利院的孩子多半都是有點問題的。」
辛千玉聽林春紅的話里有點別的意思,便順勢問:「那您有什麼想法呢?」
林春紅咂了咂嘴,才說了心裡話:「其實兒子真的決意要當同性戀、不自己要孩子,我也沒法反對。但怕後繼無人啊,倒是自家人才好呢。像好多你們這樣的人家,都是過繼立嗣的,有血緣關係,總是靠譜不少的……」說著,林春紅將舅舅家的小兒子拉到二人面前,笑著說:「這幾天,二娃和你們也挺投緣的,不是嗎?」
所謂的過繼、立嗣,說的是沒有兒子的男子立同族的子侄為傳宗接代之人。聽起來是清朝的事情了,辛千玉沒想到現代還有人將這事當作理所當然的提出。
辛千玉真是驚了,他雖然聽過「過繼立嗣」的說法,但從沒想到自己會碰上。更沒想到,林春紅準備得那麼齊全,連人都帶來了。
宿衷似乎也沒理解到這個變故是怎麼發生了,只說:「二娃又不是孤兒,我為什麼要收養他?」
聽到這話,舅舅的臉都綠了。
辛千玉忍不住想笑,但還是憋住了。
姨媽在一旁說:「這是什麼話?你家沒有兒子,怎麼辦?到時死了沒有兒子送終!」
宿衷有點難理解「死了沒有兒子送終」這件事:「兒子做殯葬服務會比較專業?」
「……………………」
現在的場面實在有點難看了。
辛千玉也不想當場掀桌,便拉著宿衷,笑吟吟地說:「好啦,我知道親戚們都是好意,但冷不防地提這麼一個事兒,誰心裡都沒有準備啊。你讓我和宿衷怎麼回答呢?」
林春紅忙笑道:「當然,當然,我也沒指望你們一口答應下來。只是想著,不如讓二娃跟你們多相處相處,看著合不合得來。」
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辛千玉。
辛千玉笑道:「好啊,就試試看吧。」
眾人似乎都沒想到辛千玉這麼好說話,一個個都又驚又喜。
於是,送走了親戚們,辛千玉便將二娃帶回了公寓。林春紅像是怕辛千玉使壞似的,只說:「我也一起來住吧。畢竟你們兩個大男人沒帶過小孩。」
辛千玉也答應了。
宿衷非常不樂意。
他不喜歡別人進入自己的領地,媽媽就算了,但是是一個幾乎陌生的小孩,確實使他不喜。
而且,小孩和媽媽都在,辛千玉就不會和自己同室操戈了。
宿衷每天都冷冰冰的,宛如行走的大冰塊。
而辛千玉對孩子倒是挺關注的,一口氣給小孩塞了八個培訓班,996的學習強度。
不僅如此,辛千玉還找營養師來給小孩制定營養食譜,因此,孩子每天都要吃清淡的營養餐,並禁止食用任何零食、糖類飲料。
此外,專業的禮儀老師也到位,全天陪伴二娃,督促他的行為舉止是否符合上流社會的風度。
二娃哪裡見過這個陣仗,不足三天就大哭大鬧要回家。
林春紅看著也心疼,跟辛千玉勸說:「不要把孩子逼太緊了吧!」
「我從小就是這麼樣培養起來的。」辛千玉淡淡說,「這在我們這樣的人家是很正常的。如果做不到,會被人笑話的。阿姨,寧願讓孩子在家裡辛苦一點,也好過在外頭被人嘲笑。」
林春紅完全被懟死了。
二娃熬不過一個月,就離家出走。
雖然他剛離家出走就被小區門衛逮回來了。
辛千玉一臉恨鐵不成鋼:「你居然有心思離家出走?看來是作業不夠多!」
二娃憋不住了,大罵:「我恨你!我討厭你!你去死吧!我才不要你當我的爸爸!你個撒比——」
林春紅臉都綠了,趕緊按住二娃,但這回是怎麼都按不住了,二娃張口就咬人,滿嘴髒話。
鬧成這樣,辛千玉提出將二娃送回舅舅家,也是名正言順的。
末了,辛千玉還悠悠嘆氣:「其實我挺喜歡這孩子的,但就是沒有緣分啊……」
待將二娃送走了,辛千玉便和宿衷高高興興地重新規劃二人世界。
林春紅卻寒著臉坐在沙發上。
看到母親坐在那兒,宿衷疑惑地說:「媽,你怎麼還不收拾行李?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林春紅覺得自己要腦溢血了:「你要趕我走?」
「不是。」宿衷搖頭,「你不是為了陪二娃才來的嗎?現在二娃走了,你怎麼還在?」
要不是把宿衷從小看到大,林春紅真的會直接氣死。但到底是從小帶大的孩子,林春紅了解,宿衷的思維就是這樣,並沒有惡意。
林春紅原本是可以接受宿衷這樣近乎「不孝」的冷淡的,因為,她總是對自己、對他人說「宿衷是天才,天才就是不一樣,他對所有人都是淡淡的,對我這個當媽的算夠意思了」。
然而,這一陣子她看下來,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現實:不是的,宿衷不是對所有人都一樣的。
宿衷對辛千玉是不一樣的。
宿衷不是冷的,他是有熱情的,只是他的熱切全部都給了辛千玉。
辛千玉做到了林春紅這個當媽的都做不到的事情。
林春紅的內心充滿苦澀、憤懣與不滿,妒忌像是催了毒的果實一樣在她心裡發芽成熟。
她看著辛千玉的眼神都充斥著顯而易見的怨懟:「我知道,是你不喜歡我這個婆娘,也不喜歡二娃那孩子。你不喜歡就直說,怎麼使出那樣的陰招呢?孩子多無辜啊!」
林春紅知道自己是拿二娃的事情做文章,事實上是故意朝辛千玉發難,意圖找回一點薄弱的存在感和為母的尊嚴。
辛千玉無意與長輩起爭執,便一臉無辜地說:「您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宿衷在旁附和:「我也聽不懂。」
要只是辛千玉這樣就罷了,連宿衷也自覺站在辛千玉那邊,林春紅一下子就炸了。她也顧不得任何風度了,直接撕破臉指著辛千玉的鼻子罵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貨色!我兒子單純,他看不透你,就被你騙了!你是什麼貨色,現在全網都知道,只有我的傻兒子把你當個寶供著……」
林春紅自感對辛千玉多番忍耐,但站在辛千玉的角度,辛千玉才是那個多番容忍、委屈求全的「小媳婦」。
若不是看在林春紅是宿衷媽媽的份上,辛千玉才沒那麼客氣。
在對方提出要敬茶磕頭的時候,辛千玉可以直接說:老子不給活人磕頭。
在對方提出要這要那要錢要票子的時候,辛千玉也可以直接說:街頭賣藝的還會唱個曲兒逗小爺開心呢,你們張嘴就要錢,憑啥?
在對方提出「你不怕沒兒子送終嗎」這麼冒犯的問題時,辛千玉也可以直接說:你那麼喜歡送終,就留著你自己的兒子給你自己送終吧!
但辛千玉都沒有。
辛千玉可委屈壞了。
辛千玉的忍耐也到達盡頭了。
嗎的,老子不走流程了,直接開撕。
然而,宿衷這時候卻開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