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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杖責

  辰時初刻,天子近衛營的大統領謝初準時到了武英殿內。

  儘管之前他已經再三強調過殿內不許私自鬥毆欺凌同僚,但以防萬一,他還是一日三次地親自到武英殿來巡視。

  時隔半個月,楚珩漸漸習慣了武英殿里的生活,對皇城裡的規矩禮儀也大致有了數。

  他情況特殊,武課自然是強求不來。再加上他武藝有失,不可能被擢選到御前,種種繁瑣的禮儀文課也就能省則省了。

  如此一來,楚珩本是新入職武英殿的世家子弟里最晚拜殿的,最後卻是最早結束考核的一個。

  謝初思來想去,最終決定讓楚珩接替回老家相親娶媳婦的小楊,負責在武英殿前殿看大門。

  雖然聽上去不怎麼樣,但對於楚珩這等不思進取的人而言,這委實是個極好的差事,而且還十分適合他。

  風吹不著雨打不著,每天只需要坐在殿門旁的值房裡看看書喝喝茶,天氣好的時候還可以出去溜達一圈晒晒太陽。說是看大門,其實就是正大光明地閑坐。

  楚珩聽雲非介紹完,不禁有些懷疑:「可這樣不怕有外人闖殿嗎?」

  「闖殿?」陸稷聽見這兩個字眼前一亮,一隻腳踩在凳子上,擼起袖子興奮道:「那可就太好了!武英殿最歡迎的就是這種自己上門來找揍的。」

  雲非伸手將陸稷按在椅子上,歪著頭百無聊賴地道:「又不逢年過節,平日里有誰會來我們這兒?從我入殿到現在,別說闖門的了,連串門的都沒見過幾個——哦,除了偶爾有不當值的皇城禁衛軍會過來叫囂挑釁,他們算是例外。」

  天子近衛營和皇城禁衛軍不和,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同是陛下親衛,自然想要爭個高低上下。皇城禁衛軍覺得武英殿上下總共就那麼百來號人,白佔了個「天子近衛營」的名頭,德不配位。而天子近衛營又認為皇城禁衛軍不過是人多了點,其實根本沒幾個能打的,外強中乾。雙方誰也看不上誰,久而久之,就這麼杠上了。

  武英南北兩殿雖然對內暗中較勁,但對外卻格外團結一致,尤其是對上皇城禁衛軍的時候,簡直團結得像是親兄弟。

  雲非下巴抵在桌子上,沒精打采地繼續道:「反正闖門的是別想了,串門的也不會有。你只要注意著點皇城禁衛軍就行了,打架我們奉陪,但是武英殿的大門他們別想踏進半步。切記——」

  他豎起一根手指,語氣嚴肅又正經:「要是有佩刀掛劍的禁軍過來,絕對不能跟他們客氣,直接跟他們說,武英殿規矩,禁軍與狗,不得入內!識相的滾,不識相的——」

  雲非哼笑一聲,伸手指了指殿門旁的鈴鐺,繼續道:「你就直接拉一下這『出門打狗』的專用信號。不管南北,只要殿里有不當值的活人就立刻都會出來。」

  雲非顯然還記恨著半個月前的事,滿臉兇殘地道:「居然敢說我們長得丑,別讓我逮著,不然狗頭都給他擰下來!」

  陸稷在一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補充道:「這可不是我們過分啊,他們那邊也是這樣罵我們忘八的。誰要是能進了對方的門,那簡直就是把對方的臉皮扒下來撂在地上踩,所以這底線一步都不能讓!而且上次我依著雲非的話回他們你喜歡什麼樣的人,他們知道打不過你大師兄,就惱羞成怒,說你小白臉小忘八來著!」

  「……」

  就這樣,楚珩在雲非和陸稷的指點下,順利地到武英殿的大門旁就任了。

  雲非說的不錯,每日除了戴著腰牌進進出出的天子近衛,根本沒其他的人出入武英殿。楚珩在這裡閑坐了三四天,別說闖門的了,連旁人的半個影子都沒見到。

  午後陽光正好,楚珩眯著眼睛靠在殿門口旁的大榕樹下,幾乎就要睡著。意識朦朦朧朧間,視野里忽然出現了一道英俊挺拔的身影。

  他睜開眼睛望過去,那人身著一襲簡單的箭袖勁裝,腰間別著一把古樸的長劍,步伐不疾不徐,正朝武英殿的方向走過來。

  楚珩心中微動,他記得這個人,半個多月以前,他從藏劍閣回武英殿時走錯了路,曾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

  彼時那人站在迴廊盡頭的石階下,輪廓分明,目光深邃。他穿著一襲墨色的錦袍,高山一般屹立在那裡,肩頭落滿天光,巍然而沉靜。

  儘管只是一面,但不知怎麼的,此後那肅儀威重的神情姿態卻一直鐫刻在楚珩的腦海里,清晰而深刻。

  楚珩斂下心緒,微微蹙眉站起身,他記得,這個人似乎是皇城禁衛軍的人。

  楚珩抬眼望過去,見他腰間確實沒有武英殿的令牌,身上武服的服制也並不屬於天子近衛營。如今還不到外放武將進京述職的時候,帝都各世家著族裡近日也沒有哪位公子遞過拜貼。

  楚珩遲疑片刻,又憶及雲非之前三番四次跟他強調過的話——佩刀掛劍跑到武英殿來,腰間又沒有令牌的,除了不當值的皇城禁衛軍,絕不會再有第二人。

  那人眉目冷峻,徑直朝武英殿過來。他顯然也注意到了殿門前值守的楚珩,目光從楚珩臉上掠過,腳下卻依舊不停,徑直朝殿門的方向過來。

  楚珩在藏劍閣后見這人的第一面,便知道他是個高手,若論單打獨鬥,武英殿內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但楚珩想到提起皇城禁衛軍,武英殿眾人目露凶光、猙獰殘酷的模樣,又見他獨自一人過來,身後也並沒有禁軍同僚幫手。

  於是思忖片刻,還是抬起手中劍鞘,橫攔在這人身前,指了指殿門上寫著「武英殿」三個字的匾額,溫言提醒道:「你孤身一人,還是不要硬闖了吧?」

  凌燁眉梢微挑,視線掃過攔在自己身前的劍鞘,看向長劍的主人,目光沉沉落在楚珩臉上,並不應聲。

  楚珩見他神情冷淡,明顯是沒將好言相勸的話聽進去,反倒像是自己十分多餘似的。

  他不由有些鬱悶,忽而又想起那日陸稷口中皇城禁衛軍所稱的「小白臉小忘八」,便沉下聲音道:「非要我直說嗎,武英殿有規矩的,禁軍與……」

  楚珩看著這人冷峻的眉眼,回想起半月前石階下的初見,下意識地就將那個字咽了回去,只偏過頭含糊道:「不得入內。」

  然而凌燁已經聽出了楚珩隱去的字眼,但臉上卻並未露出明顯的惱怒神色,只淡淡睨了楚珩一眼,眉頭微動,不知在想些什麼,依舊沒有作聲。

  「你真要進?」楚珩皺了皺眉,他心裡並不願與眼前人為難,但這人卻好話壞話都不聽,是非要進去不可了。

  楚珩猶豫片刻,回憶起今日午後,謝初大統領一直都在殿內,有他看著,就算雲非他們同面前的人鬧起來,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事。

  楚珩又看了面前人一眼,見他神情不動,只好嘆口氣無奈後退一步,伸手碰了碰殿門旁懸著的鈴鐺。

  鈴聲餘音渺渺,傳遍整個武英殿,聲音所及之處頓時都沸騰了起來。

  今日十五,雲非正值休沐,聞見鈴聲一馬當先,提著劍就沖了出來,邊跑嘴裡邊叫嚷著:「還真敢來!」

  他三步並作兩步,幾乎是用輕功跑著過來,手中長劍就要出鞘,待看清殿門旁的身影,腳下猛地一停,立時怔在了原地。

  一行人跟在雲非的身後,見他突然停住,正欲開口詢問,目光就觸及到了殿前人,嘴裡沒說完的話頓時都咽了回去,一群人嘩啦啦地跪了一地。

  整個武英殿前霎時一片寂靜。

  楚珩一個人站在凌燁側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似乎有哪裡不太對。

  凌燁雙眼朝他淡淡掃過來,楚珩下意識地低頭錯開他的目光,跟著跪了下去。

  謝初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他在殿內也聽見了那鈴聲,卻並不急著出來。只在心裡估算著時辰,等殿里的這群毛頭小子們鬧得差不多了,他再出來制止,不輕不重地說上兩句做做樣子。

  然而待他快走到殿門,才驚覺有些許不對——太安靜了,別說打鬥聲了,連半句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謝初心中一凜,疾步朝前走去,入眼便是武英殿的眾人跪了一地,陛下低垂著眼帘,面色冷峻地站在殿前,看著離他最近的楚珩,一言不發。

  今日十五,按常例陛下傍晚會過來武英殿練劍,因而謝初自午後便一直在殿內等候。但卻未曾想到,陛下今日竟比定下的時刻早來了將近一個時辰。

  謝初看著眼前這場面,大致猜出了來龍去脈,急急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一禮,還未及出聲,就聽陛下突然開口道:「你剛才說禁軍與誰不得入內?」

  話音一落,在場的人全都變了臉色。

  武英殿私下裡傳的這句話,他們和皇城禁衛軍那邊都是知道的。

  把陛下錯認成皇城禁衛軍沒什麼,甚至因此不讓進武英殿也沒什麼,但要命的就是這句不該說的話。

  真真切切的大不敬。

  雲非更是臉色煞白,背上冷汗都要下來了,楚珩會輕易將陛下錯認成禁軍,泰半緣由都出在他身上。雲非手心冒汗,顫聲道:「陛下息怒,楚珩他是無心之失……」

  謝初也連忙求情:「陛下,楚珩剛到武英殿,還不……」

  「謝統領,你前段時日跟朕稟報的時候,說鍾平侯府的二公子考核表現平平……」凌燁出聲打斷他的話,目光有如實質,沉沉凝在楚珩身上,語氣也格外冷淡:「朕看他倒是能耐得很。」

  這話一出,謝初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果不其然——

  凌燁面無表情地垂眸看著楚珩,冷冷地道:「杖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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