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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內外

  風雪路過窗前,將今夜昭仁宮裡的聲音悄然帶走,跨越小半個宮城,一直傳到西端的慈和宮。

  天色將明時,太後宮里傳出了一道懿旨。

  辰時初刻,凌燁從睡夢中醒來,外頭值夜的人聽見裡間動靜,連忙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高匪領著祝庚和其他一眾內侍宮女進來伺候。

  沒人發出一點聲音,因為床榻上的人仍在熟睡,皇帝昨日特地將人帶到天子大婚的昭仁宮來,就已經說明了他在帝王心裡的地位。

  大宮女們上前服飾陛下穿戴,凌燁穿了中衣隨意披了件外袍便揮手示意她們退下,餘光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高匪,抬腳走到了外間。

  高匪忙領著人跟著出來,珠簾放下,內室的門也被關上,確保說話不會吵到龍床上睡著的人,凌燁方低聲開口問:「什麼事?」

  高匪有些難為情:「啟稟陛下,尚儀女官正在外候著。」

  凌燁舒展著的眉心猝然皺起,聞言不悅道:「御前伺候的誰這麼多嘴?」

  宮裡有規矩,皇帝當夜若有臨幸,無論男女,御前上夜的人都要傳到尚儀局,第二日尚儀女官就會帶著彤史過來執筆記錄,以供內廷留檔。若承恩的是新人,還要教導侍寢的種種禮儀規矩。

  高匪連忙道:「回陛下,不是御前的人,尚儀女官是奉了太后懿旨,不得不過來走一趟。」

  凌燁面色驟冷,眉眼如同被寒霜籠罩,過了片刻,才淡聲道:「讓尚儀回去,不記,太后若是問起來,就直接說是朕的旨意。」

  高匪應是,猶豫了一下,朝裡間看了一眼,還是提著心道:「陛下,太後知道了此事,若是宣揚出去……」

  「不會,」凌燁冷聲打斷,漠然道,「還不到時候,在敬王的能力配得上他們母子的野心前,太后比其他任何人的嘴都嚴。」

  ——這件事若是現在就讓外頭的宗親世家們知曉,他們勢必會聯合起來請求皇帝廣開後宮,立后納妃,太后不會樂意看到世家大族與皇帝聯姻,必須要等到敬王真的能夠舉得起謀反的大旗,這個把柄才會被拿出來,成為敬王在一些搖擺不定的宗親和世家們面前攻訐皇帝、拉攏站隊的武器。

  而在此之前,皇帝越是喜歡男子,膝下子嗣越是不豐,太后就越是高興。

  慈和宮內,鐘太后正在用著早膳,尚儀女官在頤和殿碰了釘子的消息如同昨夜的事一樣,很快傳到了她的耳朵里。

  名叫伏冬的大宮女侍立在一旁,一邊給她布菜,一邊柔聲道:「主子,方才尚儀局彤史奉了您的旨意過去昭仁宮,陛下卻未叫內廷留檔。」

  太后擦了擦嘴角,慢悠悠地道:「皇帝幸過了?」

  伏冬點點頭:「咱們的人說,昨夜昭仁宮頤和殿的紅燭亮了半宿,後來傳了兩回熱水。」

  「是么?」太后扔下手中帕子,聞言扯著嘴角冷笑,「那可真是上心了。」

  她微眯著眼睛回憶:「頤和殿,那地方是宣熙四年,依照大胤祖制,皇帝到了立后大婚的年齡布置的。此後每一年帳幔紗毯、枕衾被褥、桌椅擺設全都要換新,確保紅得純正。裡頭除了大婚前夕張貼的囍字外,什麼都不少,妥妥的就是一間婚房。除了皇后,就算是貴妃也配不上天家這樣的待遇,皇帝將人帶到那兒去,還不讓內廷留檔,看來是真的喜歡。」

  這話明擺著議上,甚至有揣測君心之嫌,太后能說,伏冬卻不敢應聲。

  如今宮裡沒有皇后,太后就是名義上的內廷之主。若是留了檔,即使日後仍舊外朝任職,楚珩多多少少也還是要受到內廷轄制,旁的不說,初一十五慈和宮請安是少不了的,太后一句教他規矩就能將他磋磨得死死的。

  雖然六尚女官都是皇帝的人,但太後身為先皇繼后,曾經執掌中宮多年,六尚底下的二十四司仍然留有她不少人脈,除了皇帝的靖章宮她插不進手外,就算是昭仁宮發生的事,她想知道也不算很難。昨夜的事傳到太后耳朵里時,她連楚珩姓甚名誰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太后想了一想,唇邊漾開深深的笑容,慢聲慢氣地道:「這件事還不到往外傳揚的時候,不過在宮裡給皇帝添點堵還是行的,哀家倒是想看看那個御前侍墨在他心裡到底是個什麼份量。」

  昭仁宮都去了,只會重不會輕。

  寵幸個男人在皇家不算什麼事,但要是為著這個人不立后不納妃,那可就太難了,而且古往今來,這樣的人下場大多不會太好。

  要想獨自站在皇帝身邊,只靠皇帝的喜歡和寵愛是遠遠不夠的。處在眾矢之的能屹立而不倒,要麼得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滔天權勢,要麼就得自身能強大到讓所有反對的人都閉嘴,強大到就算是站在集矢之的,也沒人敢對他射出一支箭。

  但是顯而易見,鍾平侯府的一個庶子沒有這樣的底氣,鍾離楚氏給不了他,就是他的師門是漓山也不行。

  不知怎麼的,或許是腦海中浮現了「漓山」兩個字,太后突然想起了曾在冬節會上見過一面的漓山東君,他是楚珩的大師兄。假如昨夜是這位,那還差不多,太后無不惡意地想。

  但無論慈和宮的惡意有多麼澎湃,此時此刻,頤和殿裡間床榻上的楚珩依舊沒醒。

  昨夜「量體裁衣」后,凌燁借著旁的名頭再要了一次,後來沐浴時又是一番難捨難分,兩個人一直折騰到三更半夜才睡下。

  楚珩醒來的時候,已是辰時末,外面的風雪已停,太陽從厚厚的雲層里露了個頭。皇帝正披著衣裳坐在他身旁看摺子,見他醒來,即命宮人倒了碗參茶,接過來遞到楚珩嘴邊。

  楚珩也確實渴了,就著他的手喝完了湯。昨夜越做越過分,情到濃時不能自已,到最後他精疲力盡,無論怎麼求饒,怎麼哭喊,凌燁都沒放過,事後還不給他衣裳穿,說是寢衣被裁壞了,沒有。

  堂堂帝國皇帝,怎麼可能拿不出一件蔽體的寢衣?

  楚珩氣得臉都紅了。

  但是清洗沐浴后,他還真就沒能穿上衣服,被凌燁用一張大絨毯裹著,重新抱上了床,塞到懷裡,摟著沉沉睡去。

  只是沒穿衣服什麼的,睡著時還能忍,不會覺得有大礙,但醒來后就有些難堪了,好在宮女內侍在奉完茶水后就被皇帝揮退,內室的門也被貼心地關上,此間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楚珩沒再忍耐,一個翻身撲到了凌燁身上,開始扯他的衣服,嘴裡念念有詞。凌燁任由他出氣,笑著將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楚珩裸露在外面的大半個肩背。

  只是玩鬧動作間難免碰碰撞撞,再鬧下去恐怕又要點起火來。昨夜頭一回就有些放縱,凌燁怕楚珩吃不消,捨不得早上再要,只好伸手在楚珩腰上捏了兩把。

  楚珩本就腰酸得厲害,被他碰到了痛處,當即泄了氣趴在凌燁身上,再沒精力動作。他目光隨意一瞥,就瞧見了皇帝方才正在看的摺子,是大理寺卿呈上來的,講的是……

  楚珩眼神微微閃躲,收回視線從凌燁身上翻了下去,重新躺回被窩裡。凌燁瞥他一眼,笑了笑沒問話,只捏著那張摺子,狀似無意地嘆了句:「這蕭高旻和葉書離真是兩個人才,大理寺卿攤上他們兩個,也是夠頭疼的。」

  楚珩卷了卷被子,沒應聲,支著耳朵聽皇帝接下來的話。

  但是凌燁卻只說了這一句,楚珩左等右等見他沒了下文,頓時更心虛了。他在被子里動了動,猶豫在三,還是對凌燁說了:「陛下,我把徐劭給打了。」

  凌燁絲毫沒有意外,目光轉向他,說:「三十杖。」

  「……什麼?」楚珩懵了懵。

  「依照大胤律,尋釁滋事鬥毆傷人者,主犯杖三十,從者處罰金,累犯加杖。眾所周知,你身上還有個『如有下次一併處置』,那麼這回?」凌燁似笑非笑。

  楚珩頭皮發麻,立刻就往被窩裡縮了縮,把自己整個人埋進了被子里。

  凌燁放下摺子,見狀笑著將他挖了出來,問:「和誰一起打的?」

  楚珩低頭誠實道:「葉書離,雲非,蘇朗,還有韓澄邈。」

  前三個人凌燁不意外,只是韓澄邈……饒是見多識廣的皇帝也沒想過韓國公世子居然會幹這種事,他們幾個打徐劭的原因不難猜,一則是雲非因為徐劭在武館挑事,被謝初一頓好罵還差點罰了俸祿;二則就是徐劭和楚珩的梁子,凌燁想起楚珩和楚歆的關係,心下瞭然。

  又問:「沒有蕭高旻?」

  「沒有,」楚珩說,「他那晚去鎮國公府赴宴了,只是韓澄邈與他打過招呼,萬一出了差錯要他給我們打個掩護。」

  「沒幹過壞事的幹起來就是不一樣,想得還挺周全。」凌燁低笑,「算上蕭高旻也不冤,反正他自己都把自己算進去了,正好,有他這個碰不得的在,你們也跟著沾光。打徐劭的事是你們誰牽的頭?」

  楚珩答:「……雲非。」

  凌燁點點頭:「那他挨,你們幾個另說。」

  楚珩噎了一下,皺著眉問:「……不會真要打吧?」

  「雖然你們打徐劭事出有因,但律法不會管這些前因,而且蕭高旻和葉書離這兩個鬼才一看就不是一條戰線的,生怕不能給對方添麻煩,他們倆互相撕扯的時候萬一說漏了嘴,把你們幾個也給捅出來,搞不好最後御史台都要介入。不過屆時不管鍾平侯府那邊怎麼說,你肯定不會挨打,你有朕護著,只有你打別人的份兒。但是雲非……那就要看他家裡的意思了。」

  「你應該知道,」凌燁頓了頓,看著楚珩平聲道,「雲非,是顏相的兒子。」

  事實證明,不需要蕭高旻和葉書離兩廂鬥法攀咬,他們幾個就已經被扯出來了——

  當日午後,雲非去大理寺自首了,雖然他說打徐劭的只有自己,但那日晚間端門有無數禁軍看見,楚珩和他上了同一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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