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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罰金

  雪靜悄悄地往下落,更深夜漏時分,暖閣里的響動漸消。宮女內侍們捧著熱水參茶魚貫而入,見錦帳仍舊掩著,放下東西,又立刻低著頭退了出去。

  凌燁披了衣裳起身下床,擰乾濕布巾給楚珩擦身。楚珩倦得幾乎睜不開眼,錦衾之下露出來的一小截肩背上,滿是泛著紅的掐痕吻痕。

  凌燁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端了參茶給他潤喉,等收拾齊整,兩個人重新回到榻上,就聽見外頭打更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凌燁忽然想起了什麼,附在楚珩耳邊,說道:「現在領完罰了,還回武英殿嗎?」

  「……」

  得了便宜還賣乖,楚珩閉著眼睛,在被窩裡輕踢了凌燁一腳,哼聲翻過身去不理他了。

  陛下自作自受,莞然輕笑從背後環住皇后。

  帝都的臘月一向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暖閣里燒著地龍,凌燁怕爐子擺多了夜裡太干,就讓人將幾個熏籠都提了出去。

  楚珩背對著凌燁躺了一會兒,覺得屋裡似乎不如方才暖和,往被子里縮了縮,翻個身又鑽回了凌燁懷裡,將頭埋在他頸窩,手也揣在他胸前,凌燁就親了親他,順勢攬住。

  記下的賬明日再算,兩個人現在都心滿意足。

  一夜交頸相擁而眠,翌日清晨,雪已經停了。

  已是卯時末,皇帝起身,高公公領著宮女內侍進來伺候。

  昨夜睡前只是草草收拾了一番,床頭案几上還放著一堆物件兒,凌燁坐起身第一眼就看見了托盤上的毛筆。

  除了昨夜用過的那支玉管狼毫,楚珩挑筆的時候大概以為是要作畫,還擇了好些旁的,象牙管的,沉香管的,小葉紫檀的,或粗或細五六支,各樣式的都有,不用便可惜了。

  凌燁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熟的人,眼底流露出淺淺笑意,又對收拾案幾的內侍低聲吩咐道:「那幾支筆不用收了,回頭朕還有用。」

  他順手拾起玉管狼毫,出去外間親自洗筆了。

  昨日大朝會上,蕭高旻、顏雲非等人打徐劭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大理寺今早一開衙,丞官們就帶著大理寺卿的簽令,開始逐家收罰金了。

  依照本朝律法,收罰金以前,須得先將判令交給受罰者本人。蕭高旻和葉書離還好說,蘇朗和楚珩卻都在武英殿里。大理寺丞持著官署的牌子從銀台門進宮,到了武英殿,卻只見到了蘇朗一個人。

  武英殿的近衛們一聽丞官提起楚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昨天御前都傳遍了,陛下下朝後龍顏大怒,狠狠地罰了御前侍墨。據說是讓楚珩在敬誠殿里從早到晚跪了一天,膝蓋都跪腫了,偏趕上昨晚落雪路滑,楚珩腿酸得根本走不了路,就歇在敬誠殿值房裡了。到現在眼看都巳時了,也不見個人影,想來是白天又接著在御前當值了。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正說著,就見外頭忽然來了個天子影衛。影衛並不多解釋,頷首致意后,直接帶走了大理寺丞。

  留下武英殿的一群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沿著宮道一直向前,直到踏過崇極門,進到靖章宮的地界,大理寺丞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似乎是在往御前去。他以為影衛只是帶他來找楚珩,殿前例行檢查過後,就垂眸斂目地悶頭繼續跟著走,誰知一進門,抬眼就看見一身明黃龍袍的人端坐在書案后。

  大理寺丞腦子裡「刷」地一片空白,直接愣在當場。

  皇帝說:「判令帶來了嗎?」

  大理寺丞猛然回過神來,撲通一聲跪在地毯上,連連磕頭行禮。他不過一個六品官,別說像現在這樣單獨面聖,平日里連列席大朝會的資格都沒有。心怦怦的一通亂跳,又是緊張又是激動,顫著手捧著那張紙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道平身,又隨口勉勵了幾句。

  高公公上前接過令紙呈到御案上,凌燁看了一遍,微微笑了笑,「罰銀一百兩,行吧。」

  然後轉頭示意高公公給錢。

  直到捧著一百兩銀子出了敬誠殿的門,大理寺丞都還是覺得自己活在夢裡。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讓混沌的腦子清明一些,回想著方才的事,再看著這紋銀時,只覺得分外燙手。

  他是向楚珩收罰金的,這沒錯,現在也確實收到了,可關鍵是——

  這是陛下的錢啊!

  武英殿里不是說御前侍墨很不受陛下待見嗎?可方才拿錢的時候,陛下的心情分明很好,而且還說自己「代收楚珩的判令」。依照大胤律,凡出自大理寺的判令,必須交由本人,只有夫妻才能為彼此代收。

  ——似乎有哪裡奇奇怪怪的。

  大理寺丞靈光一閃,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又好像沒有。

  彼時皇城的另一端,顏懋坐在尚書台的內廳里,看著案上一本攤開的奏摺,久久沒有言語。

  顏滄在一旁急得要上火,在內廳來回走了幾圈,忍不住勸道:「相爺,陛下讓人將批過的摺子再送回尚書台來,喻意已經很明顯了,您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天子影衛就在外頭等著,只要您說個『不』——」

  顏懋忽然抬手,硬生生地打斷了顏滄的話:「不用了,讓影衛送去大理寺吧。」

  「相爺——」顏滄驀地睜大眼睛,咬著牙艱難道,「你可想好了,真點了這個頭,日後雲非公子和您的父子情分恐怕就徹底斷在這了……」

  顏懋綳直的肩頸微微晃了一下,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他沉默良晌,垂下眼睛說:「這樣……也好。」

  也許是臘月天太冷,顏懋的聲音似乎都被寒氣浸染,帶了些幾不可查的凄惶。

  桌案上攤開的摺子白紙黑字,是大理寺卿昨晚呈上去的,「四十杖旁」,皇帝御筆硃批,落下的是個「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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