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創
列車逐漸加快,以至於雨滴也沒有辦法留在車窗上了,老喬仍然只是一動不動地望著車窗外面的世界,在短短數十秒的時間裡,列車已經前行了將近5公里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殘影和遠處逐漸消失的雷明頓鎮微黃的燈火,如果你在雨夜中透過一個車窗去觀察的話,你會發現,一個燈火通明的城市,是在如烈火般熊熊燃燒著的,然後,紅色的光火,照亮了本是一片漆黑的夜空,然後變了色的夜空,完全掩去了璀璨星空的存在。而雷明頓鎮,這個高效利用資源的小鎮,在夜光下,微弱的光芒如星星之火一般從小鎮的各個角落煥發出來,燃出了那好似能夠恆久燃燒的堅強不息的火苗,然後,整個夜空上的星星,就會在雷明頓小鎮上方翩翩起舞,勾勒出那誘人的自然與建築物完美結合的色彩,誰又說自然沒有生命呢?
在行進了不知道多久,雨,已經不在了,剩下的只是寧靜的夜空,昏黃的燈光灑在老喬的臉上,臉的倒影,就這樣印刻在了被雨點洗刷后明澄如鏡的車窗上,老喬看著黑暗夜空下帶著滑稽鴨舌帽的自己,不禁油然而生一種對自己的厭惡感。他發現自己原來已經這麼老了,原來所有的東西都不在如以前那樣可以在任何時候改變了,他清楚地透過車窗玻璃看到了自己臉上的皺紋,從嘴角、眼帘、下巴還有額頭上慢慢衍生出來,不禁想起了自己從前打算在學校幹不了2年就離開去別的地方工作的念頭,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20年過去了……
而這種厭惡感可能並不完全來自於自己,還來自家庭對他的束縛和在承受這樣的束縛以後自己對每個家庭成員進行的束縛對他所造成的一種日積月累的壓力。還有對遠在天邊的父母的和外婆的思念,原來,在時間的摧殘下,空間的距離可以和時間的距離遠的相差無幾,畢竟,都是遙不可及。
看著窗外像素一般飛快劃過的路牌的、樹木的、雜草的、山的、雲朵的殘影,老喬突然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在離他遠去,不,是他在離這整個世界遠去,他執意要這麼做的,而這次的目的,是要去看望他的外婆,他想要拋開這一切的紛爭,拋開這對他來說早已厭倦了的單調無一的生活,他不想再成為這個體制化社會的一員,不想再成為別人茶餘飯後開玩笑的對象,他只想在這個時候,在這短暫的周末時光,能夠盡量陪著他外婆的氣息,去感受那童年時自由無拘的生活的氣息,那充滿生命力的,夾雜著陽光的金黃色的氣息。或許那才是他要追逐的,夾雜著陽光的金色童年;或許,那才是他想要逃避的,充溢著枯燥的體制化的社會。但是當他深入思考,他發現內心深處好像有一個巨大的空洞,那個他不像觸碰的空洞。
一時間,老喬竟然不自覺的從口中蹦出一句他平日從來不會說出的話:「去他媽的!」
就在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好像瞬間傾倒了,老喬感覺整個列車都在旋轉,然後,他的身體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大腦和腎上腺同時分泌了某些激素,在短短几秒時間內,整個時間都如同沙粒般以可見的速度緩慢地行進著,不再是奔涌咆哮的江河,不再是風卷巨浪的大海,亦不是不可抗拒的宇宙的膨脹。他看見公文包最先落在了列車的車頂,而棕色桌板上的水晶花瓶也掉落在了車窗玻璃上,然後伴隨一聲清脆的響聲,花瓶又被反彈到了對面車窗玻璃上方的車頂上。
他還看見,自己的身體已經離開座位,右手正有著要重重撞在身旁的車壁上的趨勢,而車壁的上方,就是那設計的極不科學的一看就非常尖銳的掛鉤,老喬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扶住車壁,卻發現時間還是以那樣的速度緩慢流淌著,他的手在這樣的時間區域內根本無法做出有效的行動,只有大腦當中的神經電流驅使這大腦飛速運轉著。同時,還有列車也在以絕對的速度旋轉著。
在超過50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下,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但是老喬還是不肯罷手,他再次奮力地移動了一下身體,想要借著身體移動的力量來驅動手臂,讓手臂能夠最大限度的移動起來,撐住旁邊的車壁。就在一剎那,可能是人體激素的時效已經過去了,整個列車翻動的速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老喬唯一有時間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看來就這樣了。」
然後,老喬的頭重重的撞上了那根設計極不合理的在乘客頭頂斜上方的掛鉤,即便是老喬本就不強壯的手臂重重的壓在身邊的車壁上也無濟於事,這樣的速度,這樣的慣性,無論身體如何做出調整如何做出反映都是惘然的,速度,在這個時代,是人體正在逐漸拋棄的一部分。
伴隨著那一陣短暫而劇烈的疼痛,喬慢慢合上了自己的眼睛,「就這樣了。」他想著。然後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向很深很深的地方墜落下去,那個地方好像沒有底,但是如果你去細細感受的話,你同時又會感覺你在朝著上方飛去,你飛去的地方或許是宇宙邊界的寒冷又或許是世界盡頭的虛無。這個被世界和自己同時拋棄的倔強老頭,正在朝著某一個方向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