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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感嘆

  第100章 感嘆 

  宋歡最先看到的不是這位隱士有多麼偉大,而是他背後的妻兒有多苦。 

  他在厭惡官場爾虞我詐時,妻兒正為他能吃飽而默默付出, 

  他在感嘆壯志未酬時,妻兒正在田間揮霍汗水。 

  他在與友人飲酒作樂,高談闊論時,兒子死了。 

  他在傷春悲秋時,身邊的人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 

  機會沒有放棄他時,他卻罔顧身後的妻兒親手斬斷,只為保下自己一直以來堅守的名聲,不肯喪志辱節。 

  就連那兩百兩的接濟銀也被他悉數存進酒肆。 

  他是獨善其身,擺脫了塵網的羈絆,陶冶自己高尚的人格,可他忘記轉身看向身後,那被羈絆壓垮的親人已經就快沒命了。 

  他是熱愛躬耕生活的詩人,是隱居鄉野的潔身自愛的隱士。 

  美名加身,名揚士圈。 

  待他名流千古,後人也只會記住他多麼偉大,多麼高潔,從而屹立在文學史中功在千秋。 

  可他那苦了一輩子,沒吃過一天飽飯,沒穿過一件好衣裳,沒享受過他一天好日子的妻兒呢? 

  後人會記得嗎? 

  後人會知道他卓然獨立的成就中沾染了鮮紅的五條性命嗎? 

  宋歡離開之前把車廂里僅剩的半袋米給了老婦人。 

  老婦人的手飽經風霜,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樹皮,裂開了一道道口子,手掌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老繭。 

  她渾濁的眼裡好像劃過一絲淚光,不過眨眼間又沒了。 

  她沒有拒絕,手顫顫巍巍地伸過來,像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世紀,手在碰到布袋時,猛地抓緊,骨節彷彿下一刻就能撐破那薄薄一層皮膚一般,顫抖地動作越發大。 

  她什麼也沒說,可那雙手卻也什麼都替她說了。 

  她這輩子從沒活出自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一輩子都在遵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女德。 

  吃糠咽菜她不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切都是命。 

  可五個兒子的命就這麼沒了,那是她永遠無法磨滅的痛! 

  那是從血淋淋的心上不斷劃開口子。 

  是在要她的命啊…… 

  她這一生,做過最勇敢的一件事也不過是沉默下來,做無聲的反抗。 

  返程的路上,宋歡一改往日的輕鬆愜意,有些沒精打采。 

  傅淵之跟宋姑娘相處這麼久下來,他自然知道宋姑娘是不開心了。 

  他率先打破沉默,「宋姑娘在想什麼?」 

  宋歡深呼吸,然後說道,「什麼都有想,又什麼也說不出來,不知從何談起。」 

  老翁這個人吧,你不能直接把是非黑白這套直接搬在他身上。 

  他呢,想顧天下,卻無能為力同時顧不了自己,想顧百姓,卻顧不上百姓也沒顧上其中之一的妻兒。 

  他又偉大又自私。 

  單論他所作的文章,詩詞,無疑是為了覺醒更多的讀書人,也是抨擊官場的黑暗,他一顆高潔的心無疑是裝滿了朝廷,為了百姓,也可稱上偉大。 

  可說自私,他也不差。 

  娶妻生子卻沒有一天負過身為丈夫,父親的責任。 

  是一個自我且沒有家庭責任感的人,一切均從自身出發,沒有顧及身邊人的感受。 

  一個人即便學富五車,有崇高的理想,但如果缺少了一顆責任心,一份對家庭責任感,他的靈魂也終究是殘缺不全的。 

  這個時代的產物如果都是這樣,她覺得即便看再多她也不能接受。 

  女性的地位太低了,思想覺醒也不夠。 

  若是老婦人有勇氣和離,讓老翁寫放妻書,也是另一種生活,另一種可能。 

  傅淵之把車速放慢,把自己所想說了出來,道,「官場爾虞我詐這是不可避免的情況,前輩只是一開始就把期望放太高,接觸過後又一下子把環境想太糟。」 

  當然,自負清高,剛直耿介的性子或許才是讓他在那個環境生活不下去的最大原因。 

  至此,他選擇走上了一條逃避現實,獨善其身的道路。 

  宋歡看向傅淵之,「若是你,你待如何呢?」 

  傅淵之沉默片刻后,這才說道,「一條小溪,若是出現旱災,它很快就乾枯。但要是眾多小溪彙集的河流,就會不易乾涸。 

  倘若再有雨水加入,這河流就能愈漲愈高,那它就會流經各地,惠及民生。」 

  這小溪比喻像顏昭的這人又或者是自己,眾多小溪就是同道中人,雨水就是上位者。 

  結合同道中人擰成一股繩,再遇上明君,這條路,會有走上光明的那一天。 

  宋歡疑惑反問道,「官場的爾虞我詐,皆是因為要從中得利,他們若是因你礙著他們了,攔住你的去路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傅淵之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宋歡沒聽懂他的意思。 

  普天之下,芸芸眾生,不就是為了各自的利益而奔波? 

  這和她問的問題有什麼直接關係嗎? 

  傅淵之笑了。 

  這世上奔赴的最大最多的利益確實是錢之一字,可也不僅僅是銀錢。 

  就像每條小溪,並不都是純凈甘甜,清澈透明,其中可能也會帶有各種腐爛的臭味,渾濁的顏色,只要匯聚起來的河流是清澈的,那就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阻我,那就讓他不能阻礙我,這其中當然就不乏要使用一些陽謀,人,都是有弱點的。 

  貪官奸,清官要更奸,前者是邪中帶「正」,後者得正中帶「邪」。 

  每個人都有獨屬於他的作用可以發揮,端看你如何安排使用而已。 

  老翁天賦卓絕,卻缺少歷練,思維固化,自負清高,他不知還有一條迂迴的道路可以走。 

  傅淵之想,老翁說錯了,自己不像他,也不是他。 

  他也不會讓自己以及自己的妻兒陷入那種境地。 

  兩人回了客棧后,又買了一些當地特色的,可以做紀念品的小東西,可以拿回去給阿弟。 

  吃的也買上一些,趕路的時候可以吃,他們打算過兩天就離開虔城,去在附近的縣城再走走逛逛。 

  離開的這天,宋歡和傅淵之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老翁的兒子。 

  他頭上以及腰間系著白布帶,神情恍惚地站在城門外。 

  他認識傅淵之的騾車,他慢慢來到車前,跪下。 

  宋歡立馬彈跳下車,傅淵之速度上沒比過宋歡,晚了一步。 

  宋歡只站在一旁並沒有過去攙扶,畢竟男女有別。 

  傅淵之則上前問了情況。 

  身系白布帶只有家裡有人過世才會有這種打扮,一般情況下還要穿孝服,可吃飯的錢都沒有了,何來孝服? 

  沒想到前幾天活生生的人,轉眼間就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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