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戲子

  第64章 戲子

  2895年


  雲城

  夏日的午後,太陽暗沉沉的,舉目看去,竟是一地的枯黃。


  門外的隱隱傳來黃包車吱吱呀呀的聲響,還有小報童清脆的吆喝聲。


  「三島國大使於丰台縣城遇刺!」


  「八國自由搏擊冠軍約戰西北小拳王姜翰生!」


  小小的柴扉內,響著婉轉低回的唱詞和壓抑的咳嗽聲。


  「終朝如醉還如病,苦依薰籠坐到明。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樓頭柳又青。可憐奴在深閨等,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咳咳咳咳!」


  穆青雲調整了下頭上舊草帽,把跪姿調整成坐姿,舒展開兩條大長腿,聽戲。


  曲調古老。


  她不大懂這個,可也聽得出來,唱的人功底不俗,哪怕有點虛弱無力的沙啞,似乎也不比現在的好些名角差。


  穆青雲昨天晚上吃完了她這狀元的慶祝酒席,被她媽催著給父老鄉親們表演節目,就耍了一套『公孫劍舞』。


  是她在遊戲里學的架子。


  威力嘛,可能只和正常老人家的王八拳差不多,論漂亮,熱鬧,好看,那卻是一等一的出眾優秀。


  一套拳還沒打完,再一睜眼,就到了此地,跪在沙土地上硌得膝蓋生疼。


  擔不擔心?穆青雲肯定很擔心。


  可這事早有預感。


  能不摻和最好,非要來,那就來吧。


  咯吱。


  小小的木門一開,胡醫婆從屋裡出來,見到穆青雲,就嘆了口氣:「青青啊,勸勸你阿娘,想開些,身體是自己的。還有……你也別老惹你娘生氣,她不容易的。」


  穆青雲溫聲應了,從袖子里摸出兩枚大明通寶遞過去,笑道:「給翠兒姐姐買雞蛋吃吧。」


  胡醫婆頓時有些意外,仔細看青青這丫頭,感覺她與往常不同。


  以前青青木愣愣,直來直去,說話忒不動聽,總是帶刺,今兒到是顯得靈透了好些。


  送走胡醫婆,穆青雲轉身推門進屋,從窗戶里映入的陽光,晦暗得很。


  一個臉色蠟黃,蓬頭垢面的女子靠坐在床上,眼窩深陷,神色憔悴,氣息奄奄。


  穆青雲低頭,就見桌上的葯已經涼透了。


  沉默片刻,她深吸了口氣,胡醫婆覺得她變了,可她自己還覺得自己變了。


  特別奇妙,就好像身體中覺醒了另外的人格。


  彷彿,她既是剛剛高考完的穆青雲,也是……這個生活在守舊的家庭里,被無數重可笑的規矩束縛的張青青。


  這一瞬間的心揪,像烙在了骨頭上,揮散不去。


  「娘,你要是不喝葯,那以後我就不買,省得浪費。」


  連喊出『娘』這個字,竟也自然。


  床上女子一怔,身體微顫,莫名抬頭,眼淚滾滾而落,哭道:「你也嫌棄我?連你都嫌棄我,怎麼不讓我去死,死了乾淨!」


  穆青雲一本正經地點頭:「現在死是還好,你賣荷包賺的六十個大子,除了買葯,還剩下三十八個。」


  「而且家裡不是來了客人,我爹就算為了體面,也得給你置辦看得過去的壽衣壽材,你這喪事好歹能辦起來。」


  「你要是再拖一拖,就你這模樣,錢肯定不能賺,還要撒出去,萬一一文錢剩不下,我便宜爹又不肯管,你只好將就些,亂葬崗里破草席一裹,埋一埋吧。」


  「可不要指望我賣身葬母。我還想好好過日子的。」


  那女子一噎,顫抖著手指著穆青雲,好半晌才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個字:「滾!」


  穆青雲就麻溜地『滾』了。


  『滾』出去后,去廚房請幫廚王媽媽煮了一碗雜糧飯,還奢侈地放上了一小片臘肉,讓王媽媽給她這位便宜娘送去。


  王媽媽猶豫了下,到底還是沒說不行。


  這到底是家裡男主人的女兒,雖說沒多少存在感,也是親的,家裡糧食再緊張,這一點還是能給她擠出來。 王媽媽送了飯,穆青雲坐在石階上聽了片刻,見她那娘窸窸窣窣地爬起來吃,這才鬆了口氣。


  她寫的這個《香之戀》,真不愧言情小說的名聲,從上一輩到這一輩,所有人生命里的主題都是愛情。


  彷彿沒有愛情的人,通通活不下去。


  穆青雲目前的角色,張家三女兒張青青,算是個小炮灰。


  「……」


  哎,母親岳玲也是炮灰。


  她本是江南名旦,后嫁入雲城張家,做張家的二公子張慶的繼室。


  這年頭戲子的身份不高,岳玲在張家,自來是謹小慎微。


  便是如此,家裡也瞧不上她。


  在穆青雲來之前,張慶原配留下的兒子張悟,以及張家大房的兒子張慎,堂兄弟兩個請了幾個狐朋狗友到家裡玩。


  這幾個都是混不吝的貨,聊著聊著,就提起岳玲,多喝了兩口酒,說來也寸,岳玲當時去買了些針線,剛回家,正好撞上。


  他們居然直接醉醺醺地問:「聽聞你是江南名旦,那聶公子可做過你的入幕之賓?跟我們說說細節如何?」


  岳玲腦子裡頓時嗡地一聲,再好的脾性也受不住,大怒,破口罵了一頓,拂袖而去。


  晚上,岳玲腫著眼睛,就去找丈夫張慶。


  話都沒說兩句,張慶竟是一臉的不耐煩,只道要讀書,沒空理會這些瑣碎雜事。


  岳玲失魂落魄地從書房出來,當晚就病了。


  她婆母孫氏聽到了消息,私底下更是與兒子道,早知就不該許你娶個戲子,如今可好,羞是不羞?

  岳玲聽說那張慶連連附和母親,只一味地伏低做小,半句話也不肯為她說,連嘔了兩口血,一時病得起不來床。


  穆青云:「哎!」


  原來被氣得狠了,當真會吐血的么?


  按照劇情,她若不來,岳玲積鬱成疾,不吃不喝,自己作死,不過三月,撒手人寰。


  她這便宜爹可真不是個東西。


  想來他在家就沒給岳玲分毫的尊重,以至於他前頭的兒子也對繼母毫無尊敬之心。


  否則當時母親受辱,繼母也是母,他就算不勃然大怒,也該將那幾個狐朋狗友給打出去。


  他可倒好,沒事人一樣,仍照常與人來往。


  穆青雲看了看掩起的門窗,心中也理解岳玲。


  張慶和岳玲,並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正經的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曾也是一對愛侶。


  岳玲是小小年紀就被賣去戲園子學戲的,家裡本如何,早就忘記。


  當年女戲子難出頭,岳玲卻是一亮相就贏得滿堂彩,不過一年,已經聲譽響江南,每每登台,滿城空巷。


  戲迷的賞銀能把整個戲台淹沒。


  張家二公子張慶去江南遊學,初見岳玲,迷了心魂,二見岳玲,非她不娶。


  一連三百二十一日,他日日守在戲台前,終於抱得美人歸。


  別看雲城張家如今不成了,破敗得連三斤釘都沒剩下,但當年勉強算大戶。


  岳玲畢竟是個戲子,張二公子為了娶她,差點沒讓爹娘打折了腿。


  兩人千辛萬苦成了親,很是如膠似漆了一陣子。


  穆青雲想到此,搖了搖頭。


  可這奇緣也不保鮮。


  記憶里,她這角色出生后,父母的感情就淡了,應該說張慶對岳玲沒了風花雪月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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