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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天佑大明

  坐在轎子里。

  馬文升突然醒悟。

  誒呀……

  這徐經回來,好似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啊,自己高興個什麼勁啊。

  想當初,自個兒可沒少譏諷徐經出海的事。

  可慢慢的,他定下神來。

  一樣的,老夫心懷家國,徐經能回來,兵部受益良多,至多……這錢糧就算沒白花了。

  所以……於自己而言,這是大好事啊。

  憑啥就不能高興。

  憑啥就不能嘚瑟?

  高處不勝寒,越是到了這個地步,越發覺得,臉面這東西,實乃人生的大障礙,為了一張臉,隔三差五心神不寧,又時不時冒出羞愧之類的負面情緒,亂了心智,嗯……不在意這些細節。

  他匆匆至午門,入宮請見。

  …………

  弘治皇帝半卧在御案之後,手捧經卷。

  歐陽志作為待詔翰林,側立一旁。

  弘治皇帝徐徐將經卷放下,突然嘆了口氣「歐陽卿家,你父母在堂嗎?」

  歐陽志沉默片刻「家父早逝。」

  弘治皇帝惋惜道「子欲養而親不待,此乃人生憾事啊。」

  歐陽志想了想「學生還有恩師。」

  弘治皇帝樂了「你為何總是開口閉口,總是恩師?」

  「恩師乃再生父母也。」這一次,歐陽志反應快了一些。

  弘治皇帝感慨了「卿家所言,也有道理,卿是至情至性的人啊。朕聽說,卿家恩師諸門生之中,最看重的是卿,是嗎?」

  歐陽志沉默了。

  「卿家為何不回答。」

  歐陽志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恩師最看重的,乃是徐師弟。」

  「哪個徐師弟……」弘治皇帝奇怪了。

  歐陽志道「編修徐經。」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原來是他「這何以見得呢?」

  歐陽志想了想「自徐師弟出海之後,恩師就再沒有提起過他,恩師是重情重義之人,斷然不會將徐師弟遺忘,可恩師不但絕口不提,甚至命人繪弟子像,竟也故意遺漏了徐師弟,由此可見,恩師如此,只是不願觸景生情而已。」

  弘治皇帝頷首「想不到……竟還有一段這樣的過往,真是……遺憾的事啊……倒是難為了他,平時看他笑的挺開心的,哪知道,他還有這樣傷心的事,在人前歡笑時,他一定很辛苦吧。」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也不禁感慨。

  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悲慘的童年經歷,自己的生母,至今看不到自己成為太子,成為天子,甚至看不到朱厚照和朱秀榮的出生,看不到朱厚照和朱秀榮成人,每念及此,弘治皇帝便覺得,這是不可觸碰的心事。

  弘治皇帝竟是動容,眼淚有些模糊起來。

  他搖搖頭,苦笑道「人都有不可觸碰和提及的人,這不是因為鐵石心腸,而是觸碰了、提及了,便不免傷神,人要向前看,不可往後看啊,歐陽卿家觀察入微,看來,倒是很了解你得恩師。」

  歐陽志沉默。

  弘治皇帝以為他有心事,走了神,所以也沒有在意。

  可過了很久,歐陽志突然道「恩師是個極了不起的人……」

  弘治皇帝恍然,笑了。

  可很快,他笑容僵住了「徐經,是否已經……蒙難了?」

  歐陽志片刻之後,突然眼睛紅了,一滴滴淚往下淌,無聲凝噎。

  弘治皇帝看著他,心軟了,自己不該提及徐經啊。這徐經不但是方繼藩的門生,又何嘗不是歐陽志的師兄弟呢,這一定也令他觸景生情了吧。

  歐陽志垂著頭,拚命忍住。

  弘治皇帝便感慨道「你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吧。」

  歐陽志低泣了片刻,才收了淚「臣是有些悲慟,想當初,我們六個門生,一起侍奉恩師,徐師弟是個俏皮的人,對我們也好……」

  弘治皇帝道「好,好,朕知道,你不必感傷了。現在已兩年了,兩年來渺無音訊。他若還活著……想來,早該……」

  弘治皇帝又何嘗不感傷呢?

  徐經果然沒有回來。

  那一艘人間渣滓王不仕號……

  這麼看來,最後的補救措施,也已失敗了。

  就因為兵部的敷衍了事,導致了無法承受的結果啊。

  明明當年,大明耗費無數的錢糧,七下西洋,可而今,一切重頭開始。

  弘治皇帝是真的感覺疲倦了。

  太累了啊。

  就如一個破屋,自己自登基以來,便在一次次的進行修補,可修補了這裡,別處卻又漏了,煩不勝煩。

  整個大明,到了自己的手上時,愈發的有一種千瘡百孔,愈發的給他一張回天乏術的感覺。

  在這表面的平靜之下,弘治皇帝明明看到,有一股巨大的慣性,不斷在摧毀和腐蝕著屋子的根基,可他卻是束手無策,無奈何,只能一次次的修補屋漏。

  可這一次……漏洞太大了啊。

  重新七下西洋嗎?以現在的國力,能否還可繼續,當初七下西洋,可是足足用了兩代人啊,那麼……朕……等得了那一天嗎?

  弘治皇帝將手中的經卷擱下,嘆了口氣「卿家失去的,是卿的師弟,朕失去的……是希望……萬民失去的……是曙光啊。朕承祖宗之德,克繼大統,兢兢業業,生恐愧對祖宗,可……很多時候,朕,有力,卻不知使向何處,束手無策……朕真的太累太累,可你明白嗎?很多時候,兢兢業業,換來的,未必是什麼好結果,許多事,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

  他搖了搖頭。

  心裡悵然。

  此時,他如鯁在喉,卻發現一丁點脾氣都沒有。

  蕭敬匆匆而來「陛下,兵部尚書馬文升求見。」

  弘治皇帝只抬了抬眼皮子「果然是難得清靜片刻,宣進來吧。」

  他看了一眼眼眶通紅的歐陽志,沒有再說話。

  甚至在這一刻,他有些動搖了。

  真的……要重新開始嗎?

  馬文升快步進來,聲音嘶啞道「臣……見過陛下……」

  拜倒,哽咽道「天佑大明啊。」

  弘治皇帝凝視著馬文升,有些不知其意。

  馬文升道「陛下,寧波府送來快報,人間渣滓王不仕號……回來了,編修徐經……回來了!」

  「……」

  弘治皇帝臉色驟變「你說什麼?」

  「人間渣滓王不仕……」

  「徐經回來了?」弘治皇帝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目中放光。

  「是……已至寧波,不日至京。」馬文升淚水漣漣,再也忍不住了「他回來了……寧波府奏報,徐經抵達了木骨都束,隨即返航,陛下……這木骨都束,乃三寶太監,曾抵達過最遠之處,徐經與人間渣滓王不仕號諸將士,花費兩年往返,帶回來了航路……這是上天護佑啊!」

  弘治皇帝沉默了。

  他抬眸看了一眼歐陽志。

  歐陽志的臉色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突然慢慢的舒展開來。

  弘治皇帝道「奏報,拿來。」

  奏報送上,弘治皇帝顫抖著手,一字一句的看著奏報,良久……他將奏報放下,深吸一口氣「回來了,天佑大明,這……可不是苦心人,天佑之?」

  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內心的陰霾,一掃而空,他打起了精神「取輿圖。」

  足足用了兩炷香,宦官們才從故紙堆里,尋到了一幅輿圖。

  此乃當初三寶太監命人繪製,只是一個粗略的輿圖。

  弘治皇帝尋到了那傳聞中的崑崙洲位置,沉默了很久「徐經……真是了不起的人啊。」

  他抬起目中,雙目之中,放著精光。

  「他們何時進京。」

  「他們取道天津衛的話,那麼……以臣預計,半月之後,便可抵達。」

  弘治皇帝沉吟著,不說話。

  馬文升小心翼翼道「陛下……」

  「朕想到了巨鯨,汪洋之上,有多少艱難險阻啊,可這些人,卻在海中漂泊了兩年。一艘方寸洞天的海船,他們就靠著區區一艘海船,這其中……有多少煎熬呢?馬卿家,就不說狂風巨浪,不說海中的巨獸,不說沿途可能遭遇的盜賊,不說疫病,朕只將你放在一艘海船上,教你遠離故土,兩年,兩年啊,你會如何?」

  馬文升沉默了「臣無法忍受。」

  「是啊,你無法忍受,那麼,他們的遭遇,更無法想象。朕記得,徐經乃是世家出身,是嗎?他們一家人,都是江南仕宦,打小,也算是錦衣玉食,是不是?」

  「是。」

  弘治皇帝道「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上下,尤以徐經為最,他們……真的……教人敬佩啊。反觀朕與諸卿,在此坐享其成,實是慚愧。」

  弘治皇帝坐下了,心裡感慨萬千。

  他撫摸著案牘「宣諸卿覲見吧。」他揚起了手中的奏報「此乃普天同慶之事,而今,徐經回來了,該速詔內閣各部諸卿,商討應對之策,這一次,不能再令人的血汗白流了。命人……去平西候府報個喜,告訴方繼藩,他的門生徐經無恙,讓他立即入宮。」

  「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說罷,低著頭,繼續去看輿圖。

  這是他第一次,對外面的世界,有了濃厚的興趣。

  ………………

  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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