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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六章:奇迹

  在這個世上,如張元錫這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日只悶在家裡,沒有遭遇世俗污染的人,實在太少了。

  雖然在這世外,還有一群人,屬於出淤泥而不染,沒錯,說的就是方繼藩自己。

  可這溫室里單純的孩子,終究難得啊。

  看張元錫拜倒在自己腳下,方繼藩心裡深吸一口氣,同為天下淪落人啊,我和這單純的張元錫,竟能產生共鳴,這是什麼鬼,內心深處,還守護著一片純潔的處nv地的緣故嗎?

  方繼藩將張元錫攙扶起來「一家人,不要說兩家話,都說了我和你爹,是莫逆之交了,你還這般稱謝,就太不給叔的面子了,只要你好,叔就開心了。」

  「來,學著多走幾步,一開始,肯定會不習慣,等慢慢的習慣了,哪裡不舒服,和叔說,叔專門找幾個匠人,給你改進。」

  這是一個小白鼠啊。

  假肢雖是冷門,一般人用不上,可在軍中,用處卻很大,西山醫學院,若是遭遇戰爭,勢必要想盡辦法救治傷病,這截肢的事,只怕不少。

  想要讓將士們能後顧無憂,給老方家……,不,給朝廷賣命,只有讓人後顧無憂才可以。

  「嗯。」張元錫眼裡噙著喜悅的淚水,徐徐的站了起來,方繼藩沒有攙扶他,這種事,誰也幫不上忙,只有張元錫自己努力。

  他巍巍顫顫的站起,深吸一口氣,腳下很沉重,他嘗試著邁出第一步,第二步,腳步越來越急,不過走了一會兒,便氣喘吁吁,顯然,平時他行走,都是靠雙臂撐著拐杖行走,力道,都在雙臂上,而如今,卻需用腳來行走,這力道得灌注在雙腿上,起初,自是十分不容易了。

  而且靴子沉重一些,因而,只能蹣跚而行。

  「我能走了,我能走了。」張元錫一面走,一面眼淚飄飛。

  「叔……」

  「誒!」方繼藩低頭喝著茶,一聽張元錫呼喚,忙是將茶水咽下肚裡去,回應。

  「我能走了。」張元錫淚水磅礴。

  方繼藩笑吟吟道「是啊,我看著了。」

  張元錫情難自禁,嚎哭起來「我……我……我打小起,就愛走,可我沒了腳,便在自家的宅里,每日撐著拐杖,不停的走啊走,我……我……我平時走的步,比尋常人都多。」

  方繼藩表示理解,就好像上一世自己一樣,打小希望做好人好事,所以每日都圍著人行道和紅綠道瞎轉悠,自己過的紅綠燈,比人走路還多。

  張元錫眼淚抑制不住下來,抽泣哽咽「可那不是走,離了手,我便走不動,現在,我終於,可以走了。叔……」

  「再走走試試看,看看哪裡不舒服。」

  「噢。」

  張元錫興奮的,開始嘗試著走出了廳里,而後,在張家所有人奇怪的目光之下,開始圍著庭院轉悠,他猶如出籠的小鳥,漸漸的,開始習慣起著假肢,雖是一瘸一拐不可避免,可終於釋放了自己的雙手。

  方繼藩在張家混了一頓午飯,接著,將張元錫拉到了廳里,記錄下他走路的感受。

  第一次行走,這靴子肯定有許多的不便之處,可對張元錫而言,卻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努力的說出了幾個略略有不好的地方,方繼藩記下了,嗯……這假肢,還是沉了一些,若只是走一走還好,可時間久了,人還是吃不消,尤其是過門檻的時候,很是不便。還有腳掌的位置,太平,這反而使身子有時候,難以維持平衡……

  方繼藩記下之後,看著興奮的張元錫「過一些日子,我送一副新的來,或許,會比這一副好。不過……你知道叔為何給你做這個嗎?」

  張元錫紅著眼睛,其實他眼淚都哭幹了,一路走一路哭,宛如一個盲人,重見了光明一般,他深吸一口氣「叔和家父,乃是莫逆之交。」

  「不只是如此,這是叔要告訴你一個道理。」方繼藩道。

  張元錫看著方繼藩,一臉疑惑。

  方繼藩道「叔要告訴你的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你失去了腳,沒什麼了不起,我還有腦疾呢?可是我氣餒了嗎?沒有。叔迎難而上,身殘志不殘,你看,現在承蒙陛下不棄,下嫁公主給叔,而今,也算是有些小成了。」

  張元錫眼裡放光。

  每一個身有殘疾的人,又何嘗不渴望,如平常人一般。

  不,他們……的心,會比尋常人,渴望的更多。

  因為他們活下來,就已經很艱難,獲得任何一丁點的認同,都要比尋常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所以對他們而言,他他們總會幻想,若我是正常人,定可以做的比別人更好。

  沒錯,這說的也是方繼藩。

  張元錫眼裡噙著淚,頷首點頭。

  方繼藩道「沒有什麼事,是不可以解決的,就如你行動不便,我們就想辦法,總有解決之道。可若只是自哀自怨,那麼就糟糕了,別人以為你是需要被人照料的寵物,可你自己不能這樣認為,混吃等死,這是不對的。」

  張元錫拚命點頭「我……我彷彿明白了。」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你得走出去,走出這個家,別老是寄居於此,你爹是我的忘年之交,可是我說句不客氣的話,他把你看的太輕了,他以為將你當做籠中鳥一樣養著,卻不知,你也是個有志氣的人,大丈夫不食嗟來之食,自己有腳也有腳,事情再糟糕,還能糟糕到叔這般,得了不治之腦疾的地步嗎?所以,大丈夫不能蝸居在家裡,要出去,哪怕是死,死在外面,挫骨揚灰,屍骨無存,也不回來。」

  張元錫淚水又拚命泛濫出來「叔說的對。」

  他竟覺得,自己和叔,有了共鳴。

  原來叔也有病啊。

  可看看人家……

  再看看永遠躲在家裡的自己。

  方繼藩起身「好啦,話不多說,我得走了。」

  「叔怎麼不吃了晚飯走,我爹要回來了,讓他陪叔小酌幾杯。」

  「算了。」方繼藩擺擺手,嘆了口氣「叔與人有約,下次。」心裡說,你爹見了我,說不準要打我,老張那脾氣,有點暴躁啊。

  說著,起身便走,張元錫一瘸一拐的送方繼藩至中門,方繼藩道「且回吧,快回去。」

  上了街道,走了幾步,方繼藩正待要翻身上外頭綁在馬樁上的馬,身後張元錫道「叔……」

  方繼藩回眸,看著深情款款的張元錫「咋了?」

  張元錫朝方繼藩緩緩拜倒「世叔不但讓侄兒行走,最重要的是,教授了侄兒做人的道理,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世叔,慢走。」

  「噢。」方繼藩看著街角,遠遠的竟有轎子來,看看天色,老張差不多要下值了吧,趕緊溜了。

  ………………

  張升坐在轎里慢悠悠的,每一次下值坐在轎里,正好張升可以趁此機會,努力的回顧自己一日的得失,還有部堂里某些棘手的事。

  可今日,他眼皮子跳的厲害,心裡嘆息,看來,為了那礦的事,攪的心神不寧啊,主要是……沒了地,拿著一份礦契,總覺得心裡有些虛。

  還有,今日去內閣,和內閣諸公議事的時候,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點不太友善,看來……真是怪了,始作俑者,又非是老夫,明明是方繼藩,沒人怪方繼藩,倒怪捐納了地的自己,沒道理啊。

  他心神不寧的下了轎,門房見了老爺回來「老爺,今日……」

  張升鐵青著臉「不要吞吞吐吐。」

  「今日,那駙馬都尉又來了,呆了足足一日,才走,他……」

  張升腦子都要炸了,又來了,這讓別人看到了,怎麼說,不曉得的,還真以為老夫和他有什麼呢。

  張升厲聲道「你怎麼不攔。」

  「攔不住。」門房委屈的道「他打小人……」

  張升心裡無名火起,這些日子夠操心了啊,他捲起袖子,揚手便給門房一巴掌,雖是讀書人出身,雖是官宦,不是粗鄙之人,可人終究還是有火氣的,這火氣一來,哪裡還跟你講斯文,脫口便是一句「錯達姆娘,打的就是嫩!」

  門房直接被打翻。

  張升疾步進了家門,心裡想,這是陰謀嗎,是啥陰謀……糟了,莫非中了什麼計?

  宦海浮沉這麼多年,張升自認自己還算是君子,倒也沒做過什麼喪盡天良的事,可是這數十年來,什麼機關算盡的事不曾見過,早就養成了他心思深沉的性子。

  此時,他心亂如麻,難怪眼皮子總跳,要出事,可能要出事啊。

  可他走到了庭院,卻突然看到一個人影,在來回的踱步行走。

  走的很慢,甚至腿腳顯得有些滑稽,可是……卻漸漸熟練……

  張升定睛一看,這是……這是……張元錫……

  這是自己的兒子啊。

  他……他不是……

  怎麼……怎麼……

  看著行走的兒子,一步一步,最重要的是,張升看到了張元錫的笑容,那笑中帶淚的模樣,突然……滿肚子所有的算計,統統拋到了九霄雲外,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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