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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三章:大功勞

  歐陽志的奏疏開始奉上,弘治皇帝將其擺在了御案上。

  他低聲沉吟著,認真的看著一個個名字。

  其實裡頭的名字……都很普通,聞所未聞。

  定興縣刑房司吏張儉,定興縣刑房快吏王勇……定興縣禮房司吏王永……自然,還有戶房司吏田鏡……

  這一個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在弘治皇帝眼裡,實是塵埃一般的人物。

  對於這滿朝諸公而言,更是不值一提。

  哪怕是隨便什麼人,哪裡的一個看門人,走在外頭都比這些人腰杆子挺的更直。

  可現在……就一群這麼不起眼的人,卻出現在弘治皇帝的眼帘。

  每一個人後頭,都記錄了他們的功績。

  有的是捕快有功,曾捉拿大盜,有的是計算錢糧,三天三夜不曾合眼。

  有的是下暴雨時為了保證在建的工棚不會有失,批了蓑衣,在暴雨之中冒著疾風驟雨巡守。

  有的是弄出了新的核算錢糧之法,大大的提高了效率。

  還有的為了蹲守盜竊庫房的盜賊,連續在庫房外蹲守了數天數夜。

  這些,有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有的倒是立下了功勞,只是這些小吏,能有多少功勞呢?

  可這一個個羅列出來的功勞,現在卻擺在了天子的面前,說來……實是有些滑稽。

  弘治皇帝雙目卻很清澈,他沒有等閑視之。

  弘治皇帝非常清楚,這一點點的『小事』,恰恰是積少成多,才凝聚起了沙丘。

  每一個名字,弘治皇帝都細細的記下了。

  細細看過後,他抬頭道「田卿家……」

  「在……在……」田鏡連忙應聲,他沒想到弘治皇帝又點到他的名字,他依舊很慌亂。

  弘治皇帝道「戶房漏水,一場大暴雨,差點讓戶房的公文統統銷毀。你帶著戶房的人在這暴雨之下爬上了屋頂,想要補漏,你還因為一失手,竟是自房頂上摔了下來,卧床了小半月才能起身,是嗎?」

  「啊……」田鏡呆住了,隨即他才明白弘治皇帝為何如此問。

  弘治皇帝如此問,必是奏疏上寫上了。

  他沒想到這件事,歐陽使君竟還記得,不但記得,竟還將這個……報到了天子這裡。

  這件事,其實甚至連他自己都差點忘了。

  當時只是一心想要保住戶房的黃冊和簿冊,也沒有想這麼多,可現在……

  他下意識的看了歐陽志一眼。

  歐陽志依舊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依舊還是如此的高深莫測。

  可是……

  田鏡此時,眼淚模糊了,心裡只有滿懷的感激。

  田鏡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區區小吏,算什麼東西呢?別看在百姓面前很是了不起,可在官面前,卻是狗都不如,誰會將你的生死放在心上,讓你辦事,辦不好,就是打板子,打的你皮開肉綻不可。

  可歐陽使君他……

  「是……是……」田鏡激動的點著頭。

  弘治皇帝背著手,一臉期許的看著田鏡,而後徐徐道「還有,徵稅的時候,你帶著人四處清丈土地,核實每一個賬目,連續一月的時間,你每日只能將將睡三個時辰,是嗎?」

  「這……言……言過了。」田鏡忙道「有時,還是可以趁著間隙休憩的。」

  弘治皇帝心裡想,論起來,朕好像也只睡這麼幾個時辰,可惜……沒人給朕報功啊。

  不過……弘治皇帝還是對這田鏡刮目相看。

  「不錯,凡事最怕的,就是認真,憑這認真二字,就堪稱是能吏了。這定興縣能有此成績,和你們的勤懇不無關係啊……」

  「陛下……」

  聽到了陛下的誇獎,哪怕只是一句勤懇二字,足以讓田鏡徹底的崩潰了。

  卧槽……陛下誇我勤懇,天子誇我是能吏!

  田鏡突然覺得,自己已走上了人生的巔峰,就算死也是毫無遺憾了。將來要死了,還得在自己的墓碑上記錄這件事,自己可以吹十八輩子。

  他激動得淚水泛濫而出,忍不住錘著胸口,滔滔大哭道「陛下,陛下啊……這都是歐陽使君厚愛,小人辦的這些事,算的了什麼,歐陽使君……他……他是個好縣令啊,若不是他督促,不是他帶著小人們,小人們……算什麼,什麼都不是……」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看著田鏡,這個區區小吏,他在御前的表現,只能用滑稽可笑來形容。

  可此時,誰都笑不出來了,因為……

  他們看向歐陽志,見歐陽志木訥的樣子,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是大吃一驚。

  難怪定興縣上下能將新政辦成,誰都知道,要改革,談何容易,可定興縣能如此卓有成效,自是和這定興縣上下勠力同心不無關係。

  想來,這定興縣上下的差役,多半都是拼了命的時候為這歐陽志辦事吧,誰不知道歐陽志乃是個謙謙君子,只要埋頭跟著他干,他能把心窩子都掏給你。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歐陽志一眼,心裡竟是肅然起敬。

  有的人就是如此,可能他的地位並不高,可能……他還年輕……可這個人上上下下都散發著一股讓人敬佩的氣息。

  而歐陽志,就是這樣的人。

  當然,他的恩師……方繼藩,也可能是!

  弘治皇帝欣慰的不斷點頭,道「好了,卿家不必哭了,你是功臣,該是高興,哭來做什麼?」

  頓了一下,弘治皇帝又道「這功勞簿子中的人,統統謄寫出來,傳抄發邸報,讓天下的官吏都學著。」

  一旁的蕭敬聽了,忙道「奴婢遵旨。」

  那田鏡心裡更是激動得差點要跳起來。

  陛下這個吩咐……

  自己……要出名了……

  一個小吏,居然要名揚天下……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卻又聽弘治皇帝道「方才方卿家上奏,說是這新政的試點當徐徐圖之,他說的有道理,朕欲敕歐陽卿家為保定知府,令歐陽卿家推行保定府新政,如何?」

  「臣遵旨。」歐陽志應下,他不是一個擅長討價還價的人,陛下說什麼,或者恩師說什麼,他只儘力去做便是。

  弘治皇帝接著道「那麼,即令定興縣縣丞張昌,接替你的縣令一職,卿家先在京中休息幾日吧,到時再至保定府,上任!」

  「不可。」歐陽志難得的否定了,接著道「陛下,縣丞張昌一直都告病,這一年多來,在縣衙中都極少露面,臣對張縣丞沒有任何成見,只是……新政關係重大,主官必須對新政之事耳熟能詳,否則稍有不慎,便是前功盡棄。陛下既令臣為保定知府,管轄保定府各縣的新政,那麼就請陛下收回成命。」

  弘治皇帝一愣。

  這……那縣丞告病……

  弘治皇帝便道「那麼縣中主簿,若何?」

  歐陽志繼續搖頭「陛下,王主簿也一直都舊疾複發,這一年多來,也都告病。」

  弘治皇帝沉默了。

  他陡然明白,這絕不只是簡單的告病。

  定是這主簿和縣丞,和歐陽志關係極不和睦。

  弘治皇帝鐵青著臉,冷哼道「那麼典吏和教諭呢?」

  歐陽志依舊……搖了搖頭。

  殿中,已經傳來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定興縣中的事,有人多少是有些耳聞的。

  弘治皇帝臉上泛起冷意,忍不住道「他們不是告病,他們這是將國家大事視作兒戲!好,他們不是都病了嗎?來人,命御醫和西山書院的醫學生一起前往定興縣,探一探他們的病情,倘若當真病了,那就給朕治好他們,可若是沒有病,那便是欺君之罪!」

  眾臣冷色頓變,心裡一凜。

  欺君之罪,這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那田鏡心裡打了個哆嗦,他和幾個佐官,可謂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此時,陛下一言而斷,他們的命運……只怕已經註定了,田鏡竟是突然有了一種慶幸的感覺。

  想當初,若是自己不是跟著歐陽使君,而是和那些佐官們沆瀣一氣,只怕今日……自己要被碎屍萬段了吧。

  弘治皇帝皺著眉,隨即道「那麼卿家認為,派誰來任縣令合適?」

  歐陽志沉默了一下子「戶房司吏田鏡,熟悉新政中每一個細節,對於治縣,亦是經驗豐富,臣以為,田鏡是最合適的人選。」

  什麼……

  田鏡一愣……自己……一個戶房書吏,來擔任縣令?

  只見歐陽志接著道:「除此之外,禮房司吏王永,此人對於縣中上下的事,瞭若指掌,又頗有擔當,可以任縣丞。刑房司吏張儉……可以……」

  嗡嗡嗡……

  奉天殿里,徹底的亂了。

  大明對於官的標準,是極為嚴格的,功名,幾乎是硬性的標準。

  只有中了進士,最次最次,也需有個舉人的身份,方才有機會任官。

  尤其是地方官,自太祖高皇帝以來,還不曾有過尋常的小吏授予官身的。

  何況,還是定興縣這等一年繳納國庫八十二萬兩銀子的上縣。

  瘋了……簡直就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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