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登仙之橋
天高雲闊，晴空萬里。
江寧城西邊有一條極為寬闊的主幹道，名叫仙隱西路。這條路作為仙緣大會的主要通道之一，已歷經了不知多少次擴建與翻修。
此時的仙隱西路平整寬闊，街道兩側相距三十餘丈，足以容納數百人并行。
但即便是這樣規模誇張的街道，在面對仙緣大會頭幾天洶湧的人潮時，依舊有些不堪重負。黑壓壓的人影鋪滿整條路面，一眼望不到頭。
小蓮緊緊拉住墨塵的手，被裹挾在人群中向前涌去。前方忽然傳來呵斥聲，上千名軍士分成幾排，從側面強行截斷了人流。
道路受阻，後方的人卻仍舊不停地向前擠，難免導致肢體推搡，一時間抱怨聲、咒罵聲此起彼伏。小蓮連忙把墨塵護在懷裡，在動蕩的人群中努力站穩腳跟。
過了好一會，人流才逐漸停下，場面得以穩定。約摸半炷香功夫后，指揮官一聲令下，軍士們重新撤回兩側，人潮繼續向前涌動。
小蓮帶著墨塵好不容易過了人閘，沒走幾步，行進速度又慢下來。兩人只得跟隨人流慢吞吞地挪動，好半天后，終於到了下一道關口。
前方道路被分隔成數十個入口。每個入口兩邊各站一名軍士，旁邊坐著一位小吏。每位小吏的身旁都擺放有一個巨大的籮筐，裡面堆滿了五顏六色的綢布。同色綢布兩兩一結，是為一對。
小蓮拉著墨塵走到籮筐邊，隨手撿了一個藍色繩結，便帶著墨塵過了關口。邊上那小吏叉手而坐，看著眾人魚貫而入，一句話也不說，什麼事也不做。
「小蓮姐，這是做什麼？為什麼要拿這個繩結啊？」墨塵忍不住好奇地問。
「為了結束之後方便找到你啊。」小蓮朝墨塵笑了笑，解釋道。「來，我幫你繫上。」
兩人一邊走，小蓮一邊解開繩結，抽成兩根藍色綢帶。她將其中一根藍綢繞在墨塵右臂上系好，再把另一根系在了自己的左臂。環顧周圍，其他人基本也都在忙此事。
「有了這個啊，等會你們從登仙橋下來的時候就不亂了，我也知道在哪裡等你。」小蓮指指左臂上的藍綢。「到時候看顏色就行了。」
「哦。」墨塵恍然，繼而又追問道。「那個坐著的人是幹什麼的啊？」
「他是檢查有沒有壞人混進來的。」小蓮拉著墨塵邊走邊說。「進來的時候一個大人帶一個小孩，出去的時候也是一個大人帶一個小孩，這樣就能防止其他不相干的人混進來。」
墨塵點點頭，若有所悟。
出了關口之後，人流遠沒有方才那般密集，兩人走起來輕鬆許多。
「葛青！」墨塵忽然瞥到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舉起手來激動地大喊。那身影轉過頭來，正是葛青。他也連忙朝墨塵揮手，並拉著葛遠山停下。
兩人會在一處，喜笑顏開。
「我就說今天能趕上吧！」葛青得意洋洋地回頭看了他父親一眼，如此說道。
「你這臭小子，非要半夜把我拖起來，你說你急這兩天幹嘛！」葛遠山忍不住笑罵道。
原來今天是仙緣大會召開的第三天。前兩天江家村一眾人等都沒趕上趟，第三天其他孩子的家長說什麼也不願意來了，一致決定等過幾天人少了再出發。
只有葛青死活不肯，他拉著墨塵計劃半夜就走，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能趕上。兩人軟磨硬泡地說服家長，昨天夜裡四更天就動身了。
幾人在天亮前搶佔到了十分靠前的位置，果然都順利過了關口。方才人潮洶湧之時兩方被衝散開來，現下又重新聚首。
「等會上了登仙橋，不要耍小聰明啊。」葛遠山有些不放心地叮囑葛青。「順其自然一直走就行，不要亂跑，萬一觸怒了仙師……」
「好了好了，我都聽了多少遍了，知道了。」葛青擺擺手，頗有些不耐煩。葛遠山頓時氣結。
「你們出來之後跟著引導，找到和手臂上帶子顏色一樣的區域，我們在那裡等你們。」小蓮也抓緊時間再次提醒兩人。
「嗯，知道了。」墨塵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藍綢和葛青手臂上的黃綢，有些懊惱兩人不是同一種顏色。
「說不定我們都到島上去了，不回來了！」葛青笑嘻嘻地說。
「瞧你那模樣，你最好別回來了！」葛遠山笑罵一句，作勢欲打。葛青配合地把頭一縮，而後嘿嘿一笑。
片刻之後，前方人流分成兩股，一股全部由孩子們組成，另一股則是家長。
小蓮見此，忍不住又殷切地叮囑一番，墨塵連連點頭。
「沒事，小蓮姐，你放心，我帶著他。」葛青拍拍胸脯。
小蓮露出一絲笑容，鬆開了手。墨塵跟著葛青向左邊走去，小蓮與葛遠山則走向右邊。
雙方漸行漸遠，都淹沒在人流之中。
仙隱西路的盡頭是江寧城的中央廣場，可以容納數十萬人。
廣場地勢較低，東、南、西三面由寬闊開敞的下行石階承接各方主幹道。東西兩個方向人流源源不絕地湧入，正是參與仙緣大會的孩童和他們的家長。
與東、西主幹道相承的石階被欄杆一分為二，家長們走南側，被引入廣場各處插著不同顏色旗幟的等候區，孩子們則被引向廣場北方。
中央廣場北方緊鄰著的，便是城中心浩瀚的龍湖，也被人稱作兩界池。湖水這頭住的是凡夫俗子，那頭來的是仙師大能。
仙凡兩界被這淺淺一汪湖水分隔而開，清楚鮮明。無數年來不知多少人想盡辦法要度過這兩界池，卻都無功而返。
但在此時，仙凡兩界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樑。那橋橫跨兩岸，一頭落在飛仙島上，另一頭便接在這廣場北方，像是一道長虹，蔚為壯觀。
長橋的橋身潔白如玉，光華內斂，兩側欄杆上雕刻著繁複精美的圖案，巧奪天工。橋面上籠著厚厚一層濃霧，從外面無法窺探分毫。
此時，無數孩童正從兩側登橋。他們湧進橋面上的濃霧中后，便如同泥牛入海，悄無聲息。
孩子們源源不絕地從兩側進入，又源源不絕地從中央湧出。
這座瀰漫濃霧的大橋就像是一隻吞吐孩童的巨獸，把所有人一口氣吃進去，咽下一小部分自己喜歡的，剩下的只嘗個味道，又原封不動地吐出來。
廣場中央由兩列軍士隔出一條南北方向的寬闊通道，從橋上走下來的孩子們將順著這條寬闊的通道，被引入各處等候區，重新回到他們親屬的懷抱。
墨塵收回遙望小蓮的目光，一轉頭，高聳入雲的伏龍塔陡然映入眼帘，巍巍然矗立在龍湖中心，飛仙島上。塔下一道長虹般的大橋飛躍湖面，橫跨兩岸，場面宏偉，氣勢驚人。
周圍的孩子們紛紛驚呼。
不知為何，墨塵的心臟開始砰砰亂跳，那聲音清晰得像是在耳畔響起。他悄然握緊拳頭，卻發現手心濕膩膩，沁出許多汗。
墨塵轉頭望向身旁的葛青，卻見他兩眼中放出明亮的光彩，盯著那濃霧瀰漫的登仙橋，一副迫不及待，躍躍欲試的神情。
「走，咱們快一點。」葛青挑了挑眉，按住墨塵的肩膀。
「好。」墨塵精神一振，拋卻方才腦中湧出的胡亂思緒，跟著葛青疾步向前。
兩人一路超過不知多少孩童，很快就順著人流趕到了登仙橋前方。
及至面前，墨塵才深刻感受到這橋有多大，這霧有多濃，這份心情有多沉重。
眼前這泱泱一片大霧，混混沌沌，蒼蒼茫茫，不知通向何方。
穿過濃霧見到的會是凡塵，亦或是仙都？
墨塵深吸一口氣，和葛青對視一眼。
兩人放慢步伐，匯入茫茫人海，跟隨著尋求仙緣的洶湧大潮，走進濃霧之中，就此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