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青河林場
龐大的落陽峰巍然聳立,蒼翠的山體上點綴著林立的塔樓。
墨塵在山腰一間客房內悠悠醒來,拉開房門。
駱師兄看上去已恢復得神完氣足,正和另外兩位孩童在院中聊天。他見人已到齊,便帶著三人穿過重重院落,來到落陽峰人事殿。
殿中執事弟子為幾人做了登記,告知他們去卓教御的道場報到。
對於年輕弟子的培養,龍凰宗內宗推行師徒制,外宗各脈則大多以道場製為主。
傳統的師徒制,一位師傅不過教導幾位徒弟,而道場制,一位教御可以同時培養數十上百位弟子。
駱師兄駕起飛盤法器,載著幾人降落於一處寬闊的廣場上。周邊重重樓殿內,諸多青衣弟子進進出出,不時有人向他們投來目光。
一行人徑直走向中央主殿。
「這位師兄,有何貴幹?」殿前一名青年弟子出聲問道。
「我是人事殿駱康,奉命帶幾位新入門的師弟來找卓教御報到。」駱師兄露出微笑。
「教御最近在洞府修行,目前是竇主管主事。」青衣弟子做出請進的手勢。
駱師兄帶幾人走入殿中:「那麻煩向竇主管通報一聲。」
「師兄且坐一會。」青衣弟子對三人招招手。「你們隨我來吧。」
殿後一座幽靜的院落中,草木豐茂,流水潺潺。一位白面無須的中年男子坐在涼亭中,悠閑地品著茶。
「稟主管,人事殿送來幾位新入宗的弟子。」引路青年遠遠地躬身行禮。
「知道了。」白面男子頭也不抬,悠悠開口。「讓他們過來吧。」
青年示意幾人上前,自己則站在原地等候。
「你們是什麼靈根?」白面男子待幾人走到亭前,漫不經心地問。
三人互視一眼,其中一位當先開口:「回主管,我是黃階上品金靈根。」
「我是黃階中品土靈根。」另一位跟著回答。
「我是黃階下品木靈根。」墨塵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看著台階。
「本道場幾位雜役最近升了正式弟子,多出幾個缺口,你們來得正好。」竇主管抬頭掃了幾人一眼,繼續沏茶。
「按道理說,你們雖是雜役,但我們道場也負有教導之責。不過最近卓教御修行正在緊要關頭,你們便先領了功法,填補缺額吧。」
「若是修行上有疑惑,問你們師兄師姐也一樣。」竇主管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彭涵。」
「弟子在。」遠處的青衣青年應聲答道。
「帶他們各領一本基礎功法,外加三個月俸祿。」竇主管隨口吩咐道。「黃階上品靈根的送去芳華院,黃階中品靈根的送去呂婆婆那邊,另一個送去青河林場。」
「是。」青年躬身領命。
「修行主要看個人。你們自己勤奮些,不會比待在道場差。」竇主管擺擺手。「去吧。」
前後不過盞茶功夫,三人的命運已被決定。
半個時辰后,落陽峰上升起一朵黃雲,其上載著的,正是彭師兄和墨塵。另外兩名雜役弟子一位在道場旁邊,另一位在落陽峰山麓,都不需要遠送。
墨塵表情落寞,彭師兄靜坐不語,兩人一路沉默寡言。
午後時分,黃雲行至一處盆地上空。下方一條大河從山谷中奔騰而出,蜿蜒流過整片平原。
大河兩側,田連阡陌,水渠縱橫,村落片片,炊煙裊裊。牧童在草坡上放牛,漁夫在河道中撒網,農人在田地里耕種,孩童在林野間玩耍。此處不像是修仙地界,反倒如同凡俗農村。
「到了。」彭師兄壓下雲頭,落在一處氣派的莊園門口。「這裡是青河庄,我們在青河林場的駐地。」
還不待兩人身下雲氣散去,一個肥碩的身影已經快步迎了上來。
「哎!這不是彭涵師兄嘛!」這名面相三十許歲的男子熱情洋溢。「我剛剛看那雲頭,就感覺是你,果然沒錯!」
「沈胖子,你過得滋潤啊。」彭師兄上下打量一番,笑著開口。
「這不是托您的福嘛,要不我哪能保住這麼好的差事。」沈姓男子笑得像是一朵花。「來來,彭師兄,到庄內坐坐,我可得好好招待你一番。」
「不用了,我還要回去值班,下次吧。」彭師兄擺擺手,繼而說道。「這位是新入門的墨塵師弟,竇主管把他安排在這裡,你多關照些。」
「一定一定。」沈姓男子點頭不迭。
彭涵沒有久留,轉身駕雲離去。
青河庄處在盆地北部,河谷之口,背靠蒼翠的群山。莊園佔地廣闊,建築精美,亭台流水,花草芬芳,頗有幾分意境。
沈姓男子帶著墨塵走進庄內,面泛笑意:「墨師弟,你瞧我們這裡怎麼樣?」
「很漂亮。」墨塵環顧四周,發自真心地說。
「哈哈哈。」沈姓男子大笑起來,志得意滿。「我經營了十幾年,才算有點樣子,之前這青河庄可破落得很。」
墨塵也不知該答些什麼,只得回以一笑。
「師弟你可算來對地方了。」沈姓男子拍拍墨塵的肩膀,語氣自豪。「咱們這裡事務清閑,逍遙自在。雖然位置偏點,但既能領到補貼,轄地每年還有收成上貢,旁處可沒這般福利。」
「嗯。」墨塵點點頭,表示認同。
「翠兒,萍兒。」沈玉大聲喊到。
「哎。」兩位十六七歲的少女從屋內快步走出。
「你們找人去把西苑打理出來。」沈玉高聲吩咐道。「抓緊點。」
「好。」兩位少女好奇地瞟了墨塵一眼,領命離去。
「墨塵師弟,今後你只要好好聽師兄的話,保准你舒坦得不想走。」沈玉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夜幕降臨,清河莊主院燈火通明。
寬敞的大堂中,張羅起了豐盛的筵席。形形色色的菜肴鋪滿整張長桌,模樣精緻,香氣誘人。
潔白無瑕的瓷碟,光澤通透的玉盞,烏木鑲銀的長箸,描金織彩的匙碗,諸般華美的餐具無不透露著富貴的氣息。
幾位少女乖巧地侍立一旁,端茶倒水,添菜擺盤,舉止儀態溫柔大方。
絲綢鋪面的長桌旁,擺著五張紫檀雕花的木椅,現下只有四人落座。身材肥碩的沈玉端坐主位,他右手邊是一名瘦高的中年男子和墨塵,左手邊坐著一位矮墩墩的壯實男人,另有一張空位。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墨塵師弟。」沈玉環視左右,然後看著墨塵眨眨眼睛。
墨塵趕忙站起身來,有些局促地行了一禮:「見過各位師兄。」
「不必見外。」那位身材敦實的男人擺擺手。「我叫顧信。」
「劉德毅。」瘦高的中年男子跟著開口。「坐你對面那個位置的叫高明,他常年在外,回來得少。」
「我們這裡沒有那麼多規矩,隨便點。」沈玉露出笑容,示意墨塵坐下。「吃飯吧,不然菜都涼了。」
墨塵等幾位師兄開吃之後,方才拿起筷子,夾起面前的菜肴品嘗起來。
顧信招招手,幾位少女會意,連忙上前斟酒。
一位少女捧著酒罈走到墨塵身邊,投來詢問的目光。
「墨師弟要來一杯嗎?」劉德毅端起酒杯,面帶笑意。
「不了不了,我喝茶就行。」墨塵忙不迭地擺手。
「哈哈哈,老劉,墨師弟這才多大,你就讓他喝酒。」沈玉拔高聲音,帶動氣氛。「來,我倆喝一杯。」
「先干為敬。」劉德毅欣然大笑,托杯仰頭,一飲而盡,發出滿足的長嘆。
「哈哈哈,劉哥還是豪氣。」顧信拍手稱讚。「沈主管,我也敬你一杯。」
幾人推杯換盞,氣氛轉眼就熱烈起來。
墨塵對這場面不太適應,安靜地吃著菜,偶爾配合地露出笑容。
「……顧信,你是不知道,這事當年鬧得沸沸揚揚,都傳到教御耳朵里去了。不信你問沈胖子……」
「我跟你們講,要不是我一個人把這事扛下來了……」
「……你們認識趙思澄不?他現在擱落陽峰也算一號人物了,當年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
酒到酣處,三位師兄扒著一些陳年舊事,聊得興緻高漲,說話都像是喊出口的一般,行為也越發肆無忌憚。
「來,坐。」顧信拉過一位少女,把她按在身旁的椅子上。
少女起先一驚,隨即露出順從的笑容,替顧信斟酒。
「誒,芸芸去哪裡了?」沈玉忽然開口問道。
「在這裡呢。」一位身著大紅羅裙的美艷女子捧著琵琶掀簾而出,柔媚的目光從席間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我還以為你們把人家忘掉了。」紅裙女子嬌嗔一句,輕輕提起裙擺,斜坐在一方矮几上。
「哈哈哈。」席間幾位男人都放肆地大笑起來,目光銳利得如同刀子,從女子身上的每一寸肌體剜過。
這位名叫芸芸的女子打扮大膽,華麗的長裙領口開敞,露出雪白的玉頸和精緻的鎖骨。寬大的裙擺在矮几上鋪展開來,半截嫩滑的小腿從中探出,羅襪褪至鞋口,纖細的踝骨若隱若現。
墨塵只望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紅著臉低下頭去。
女子婉轉的嗓音伴著琵琶輕柔的旋律悠悠響起,席間熱烈的氛圍漸漸變了味道。
顧信的手不安分地游移,劉德毅的目光開始渾濁,沈玉的笑容不再純粹。
「各位師兄,我吃好了。」墨塵起身辭別。「今天有點累,先回去了。」
「哦,好。」沈玉轉過頭來,朝一位年紀最小的少女吩咐道。「靜兒,帶墨師弟休息去吧。」
名叫靜兒的少女快步趕上前,推開門。
墨塵邁步而出,離開了這處醉醉靡靡的溫柔鄉。身後歌樂昇平的大堂中隱約傳來女子的驚呼聲、嬉笑聲,令人浮想聯翩。
微涼的夜風迎面吹來,將墨塵紛亂的思緒一一拂散。他長呼一口氣,如釋重負。
「這邊走。」靜兒跑上前來引路。
兩人行至西苑,墨塵推開院門,轉身說道:「謝謝,你回去吧。」
「我下午就已經搬過來了。」靜兒神態忸怩,帶著幾分羞澀。「沈管事吩咐我,今後負責服侍公子。」
少女的回答令墨塵猝不及防,一時間愣在原地。
「我先去準備熱水,公子好早點沐浴歇息。」靜兒說著擠進了院中。
「欸……」還不待墨塵出聲拒絕,少女已跑遠了。
深夜時分,搖曳的燭火灑下微弱的光明。
墨塵坐在床頭,捧著一本書冊,皺起了眉。這本白天領到的《木元決》他翻來覆去看了許久,卻始終不得入門。
「還是等明天問問師兄們吧。」墨塵輕輕合上書收在柜子里,吹滅了蠟燭。
「公子要睡了嗎?」靜兒清脆的聲音從外屋傳來。
「靜姐你還沒休息啊?」墨塵詫異地開口。
「我等著為公子寬衣。」靜兒掀開裡屋的門帘,走入房中。
「不用不用,方才就說過了,這些我自己來就行。」墨塵慌張地把剛解開的腰帶重新繫上。
「那我為公子揉揉肩。」靜兒面帶笑容,坐到墨塵身旁。
「真不用了,你快去歇息吧。」墨塵挪了個地方。「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住外屋可以,但是不必進來,不然我很不自在。」
「公子放鬆些,習慣就好了。」靜兒伸手扶住墨塵的肩膀,輕輕按捏起來。
「別別,等一下。」墨塵立馬彈起身。「靜姐,你這是做什麼。」
「公子是嫌棄我嗎?」靜兒見他如此抗拒,不由得有些沮喪。
「不不。」墨塵連忙否認。「我的意思是你真不用這麼費心。」
「我伺候好公子一人,總好過將來服侍所有人。」靜兒忽然丟下一句話,掩面離去。
墨塵呆立在原處,如遭雷擊。
窗外的風聲從縫隙中傳來,斷斷續續,起起伏伏,像是輕聲的嗚咽。
晚宴上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不停翻湧,少女悲戚的話語在耳畔久久不散。
墨塵躺在床上,心緒翻湧,不是滋味。
他曾經以為修士盡皆一心向道,無欲無求,以為宗門法規嚴謹,人人向善,以為雜役弟子肯定更勤奮刻苦,孜孜不倦,但現實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墨塵感覺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一個想法悄然在心中紮根。
他必須離開,這裡不是應該停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