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花花世界

  扁舟順著青河，從緩坡上奔流而下，駛向原野深處。

  「睡一會吧。看著不遠，實際還得一兩個時辰才能到呢。」高明提醒道。

  「嗯。」墨塵放下茶杯，抱起毯子走入船艙內。

  開闊的原野上，河道平直，行舟緩慢而平穩。

  墨塵裹著毯子躺下，枕著包袱，很快便沉入夢鄉。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之中，察覺到船體微微一震。

  「師弟，準備下船了。」高明的聲音從簾外傳來。

  「哦，來了。」墨塵趕忙起身，收拾行囊。他邁出船艙，舉目四顧，發現這裡是一處簡易的碼頭。

  高明拖出纜繩，將扁舟系好，帶著墨塵向碼頭邊一處燈火通明的屋舍走去。

  還未及近，屋舍內眾人的呼喝談笑聲便傳了出來。

  「你們玩得開心啊，怎麼不帶我一個？」高明沒有敲門，毫不客氣地一把將門推開。

  屋內眾人齊刷刷地轉頭看來。

  「高仙長！」其中一名男子趕忙放下手中竹牌，起身相迎。

  「高老弟不去拉客，怎麼有空來我們這？」一名端坐桌邊的中年男子打趣道。

  說罷，桌邊幾人紛紛大笑起來。

  高明撇撇嘴，對這調侃習以為常。

  「老高，這位小兄弟是誰啊？」另一位坐在桌邊的男子開口。

  「是我師弟。」

  高明隨口答了一句，轉而吩咐身前男子：「錢興，幫我備輛車，去流光坊。」

  「現在？」

  「嗯。」

  名叫錢興的男子轉過頭，看了一眼桌邊的中年人。

  中年人朝他揮揮手，低頭看起手中的竹牌。

  錢興得了許可，一面示意坐在旁邊觀局的年輕人頂上自己的位置，一面引著高明和墨塵出門。

  半刻之後，一輛馬車從某處屋舍後轉出，揚長而去。

  墨塵掀簾望向車外，見道路兩旁滿是摞疊整齊的木材堆，幢幢黑影，一望無際。

  馬車轉了個彎，穿出這片堆放原木的廣場，一頭扎進荒野之中。

  風起雲湧，遮蔽了星輝月華。

  夜色愈發深沉，馬車前的兩盞懸燈搖搖晃晃，散發著忽明忽暗的火光。

  道路兩旁修長茂密的野草隨風倒伏，如浪潮一般翻湧不休，沙沙作響。

  墨塵縮回腦袋，不再張望。

  約摸半個時辰后，馬車爬上一個緩坡，車身扭轉之間，顛簸盡去，平穩得像是在滑行一般。

  墨塵大為驚奇，掀開車簾。

  只見一條開闊的大道筆直通向遠方，兩側樹木晶瑩閃耀，明亮的光芒從枝葉間隙透射而出，將平滑的路面映照得宛如琉璃瑪瑙一般，整條大道寶光流轉。

  道路盡頭，一座浩大的山谷出現在眼前。數不清的屋宇塔樓從兩側山脊密布至谷溝，層層疊疊，鋪滿視野。四面八方的窗欞間溢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匯聚成一片斑斕海洋，令人目眩神迷。

  望著這副如夢似幻的景象，墨塵目瞪口呆。

  馬車在距離谷口數十丈的地方停了下來。

  錢興翻身下車，穩住馬匹，侍立在一旁，恭敬地開口：「高仙長，到了。」

  「辛苦你了。」高明掀簾而出，塞了些許銀錢在錢興手中。「拿去買些酒吃。」

  錢興連聲謝過，調轉車頭，復又往來路去了。

  墨塵跟著高明走在這大道上，只覺得滿目雪亮，倒影重重，忍不住張頭探腦，左顧右盼。

  谷口處立著一座四柱三間的雄偉牌樓，其上題有「流光坊市」幾個大字。

  兩名身著青衣的執事弟子立在兩側，見墨塵二人行來，瞥了一眼他們腰間的雜役弟子令牌，渾然無事地聊著天，神態散漫。

  墨塵路過之時，朝兩位執事弟子微一欠身，其中一人露出笑容，點頭致意。

  身後兩人的交談聲繼續響起，隱約能夠聽聞。

  「你說這世上真有人能三個月開靈圓滿，完美築基？」

  「這事八大宗門都傳遍了，還能有假？」

  「欸，我也知道此事多半為真，就是心裡還有點難以接受。」

  「有啥難以接受的，人家是千年不世出的絕頂修道天才，這等人物豈能以常理度之？」

  「張兄所言甚是。」

  ……

  此時早已過了三更天，但谷中卻亮如白晝。

  高大雄偉的樓宇鱗次櫛比，門扉內外，燈火通明，欄柱斗拱之間鑲珠嵌玉，檐角各處，流光溢彩。一道道廊橋凌空飛渡，宛如長龍盤繞，穿梭起伏。一條條街道寬闊敞亮，張燈結綵，路面光可鑒人。

  在這錯綜複雜的建築群內，形形色色的商家不計其數。有賣神兵法寶、靈丹妙藥的，有賣功法秘術、陣器符籙的，有賣衣物飾物、吃食飲品的，有賣胭脂水粉、珍奇材料的，酒樓、湯池、賭館、妓院、錢莊、當鋪、藥店、醫堂、客棧、車行……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這些店面或是奢華大氣，或是小巧玲瓏，或是開門見山，或是曲徑通幽，或是客跡稀疏，或是門庭若市，或是靈光閃爍，或是暗香浮沉，或是人聲鼎沸，或是笙歌靡靡……諸般種種，不一而足。

  谷中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行人熙熙攘攘，或是穿行於街道，或是漫步於廊橋，四下目中，皆影影幢幢。

  有長身玉立的公子，也有花枝招展的美婦，有豆蔻年華的少女，也有雞皮鶴髮的老嫗，有穿蓑戴笠的怪客，也有赤身露體的粗漢，有衣冠楚楚的權貴，也有不修邊幅的閑人……他們有的瀟洒俊逸，有的失魂落魄，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慢條斯理，有的成群結隊，有的孤身一人，有的高聲談笑，有的沉默寡言……男女老少，穿著打扮，形態神色，俱不相同。

  紛亂，嘈雜，璀璨，繁華。

  墨塵站在街口茫然四顧，他的影子被打成散亂的一團，模模糊糊，不見面目。

  他跟在高明身後，邁入了這片花花世界。

  流光坊市依照山谷形態，可大略分作三層。

  下層谷溝地勢平坦，商鋪雲集，人流量龐大，最為繁華。中層坡地較為平緩，面積廣闊，設有大量的客棧和旅館，收容棲居之人。上層山脊處風景秀麗，環境清幽，適合的地域開闢成了可供租用的洞府，另外的則建作運載客貨的驛站。

  高明帶著墨塵在下層商業街轉了幾個彎，往東面坡上行去。

  道旁商鋪逐漸稀疏，喧囂不覺遠去。石階兩側，一株株光彩熠熠的樹木驅散黑暗，指引著前行的方向。

  行不多時，兩人面前出現一家客棧，其內亮著黯淡的光。

  高明推開虛掩的門扉，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櫃檯后昏昏欲睡的小廝抬起頭來，望了一眼，見是熟人，又伏下身去。

  高明帶著墨塵穿過廊道，輕車熟路地來到一間客房門口。他打開門，抬手輕敲某處，月光石應聲亮起。

  墨塵驚異地轉過頭，見牆上鑲著一塊方形青玉，忍不住用手輕輕撫摸。

  「這是月光石的控制陣盤，只需要一丁點法力就能催動。」高明笑著解釋道。「不過師弟你暫時應該還不行。」

  「真神奇。」墨塵學著敲了兩下，果然毫無反應。

  「這裡比不得青河庄，沒人伺候。」高明一邊說，一邊從柜子里抱出被褥。「你且將就著些。」

  「沒事。」墨塵連忙幫著一塊鋪床。

  這間客房裝飾典雅，十分寬敞，但床只有一張。

  「抓緊休息吧，再過不久天就亮了。」高明走到牆邊，熄滅了月光石。

  「嗯。」墨塵除去衣物躺在床上。

  高明則進入偏室，在蒲團上打坐起來。

  兩人相安無事。

  一覺醒來，已是巳時三刻。

  墨塵腹中傳來些許飢餓感，知是辟穀丹效力已去，便從包袱中取出丹瓶，又吞下一粒。

  「師弟，我帶你出去玩玩。」高明從偏室中走出，面含笑意。

  「好。」墨塵梳洗一番，束起頭髮，感覺精神煥發。

  兩人出了客棧，聊著天往谷底行去。

  「據我所知，師弟是黃階下品木靈根？」高明問道。

  「嗯。」墨塵沒有否認。

  「唉。」高明輕輕嘆了一口氣，繼而問道。「師弟可知，我們黃階靈根的修行者，想要有所成就，關鍵在於什麼？」

  「是勤奮？」墨塵想到了寧光真人的話，不禁如此答道。

  「非也。」高明搖搖頭。

  「那是什麼？」墨塵有點摸不著頭緒。

  「是錢財。」高明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靈根太差，埋頭苦修又頂什麼用？」

  這個答案令墨塵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師弟你想過沒有，像你這樣黃階下品靈根的，旁人修行三天，頂你修行一個月。你就算不眠不休，也趕不上那些靈根優異之人。他們早早到了下一境界，壽元大漲，你卻只能幹耗，待到油盡燈枯，這一生也就如此了。」高明說完，目光看向墨塵。

  「一步慢，步步慢。我們這種基礎差的，想要有所成就，光勤奮是不夠的，必須想辦法縮小與旁人的差距，彌補我們的不足。」

  墨塵聽聞此言，目中流露出思索之意。

  「埋頭苦修半載，不如靈丹一顆，這可不是誇大其詞。」高明語氣感慨。「天材地寶，靈丹妙藥，這世上能助力修行的東西不計其數。只要有了錢財，我們就能藉助外力，追趕那些靈根優異之人。」

  「嗯。」墨塵點點頭，深受啟發。

  靈根不差的人，埋頭苦修，水到渠成。但自己靈根墊底，萬一努力修行也根本來不及，那該如何是好？

  高明見此露出一絲笑容：「師弟可領過俸祿了？」

  「領了。」墨塵解釋道。「落陽峰給我們預支了三個月俸祿，因為我們被提前分配了差事。」

  「六顆靈石？」高明問道。

  「嗯。」墨塵如實回答。「一個月兩顆。」

  「師弟可知一粒最普通的養息丹要多少靈石？」高明故意發問。

  「不知。」墨塵搖搖頭。

  高明伸出手指示意：「三顆。你一個月的俸祿還不夠換一粒的。」

  墨塵心想，這也還好，自己手上的靈石可以買兩粒。

  高明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師弟你別以為不貴。這養息丹只能算最低級的丹藥，稍微好一些的，比如培元丹、凈體丹、聚氣丹之類，價格就要翻上好幾倍。至於凝神丹、築基丹什麼的，動輒幾百上千靈石，光靠俸祿，得攢幾十年。」

  「我卡在開靈圓滿許多年了，一直想買顆築基丹沖關，但是到現在仍舊買不起。」高明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墨塵聞言，抿了抿嘴唇。

  兩人踏上一座廊橋，漫步於美麗的仙家坊市中。望著周圍繁華新奇的景觀，墨塵的心情很快便雀躍起來。

  縱橫交錯的廊道連接各處，兩人藉此在浩瀚的建築群中穿梭往來。他們時而在三層，時而在四層，時而又回到街面上，周圍形形色色的店鋪數不勝數，每一步的景緻都不一樣，每一個轉角都可能是截然不同的風貌，百看不煩。

  高明趁此機會，向墨塵介紹了丹藥、法寶、陣法、符籙等諸多修仙界常用物品，令墨塵大開眼界。

  兩人只看不買，閑逛大半天，終是有些疲累，找了間小茶肆歇腳。

  「感覺如何？」高明問道。

  「這裡真是太漂亮了。」墨塵由衷地讚歎。

  「師弟有沒有長居此處的打算？」高明捧茶啜飲，似乎漫不經心地發問。

  墨塵眨眨眼，對這個問題有些意外，沒有立刻回答。

  這間小茶肆在五層，景緻絕佳。

  時近黃昏，窗外層雲漸染，遠處片片樓台殿宇被鍍上金邊，顯得巍峨神聖，宛如天上仙宮一般。

  「如果可以，我覺得住在這裡挺好的。」墨塵收回目光，思索之後答道。

  「有什麼不可以的。」高明笑著說。「師弟儘管留在我這便是了，何必回那青河庄。」

  「謝謝師兄。」墨塵露出笑容。

  「對了。」高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雙掌一合，面露喜色。「師弟，我這裡有一份活計正好適合你，一個月三顆靈石的酬勞，不知你意下如何？」

  「啊？」墨塵雙眉微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