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烏龍桃桃(七)
第7章 烏龍桃桃(七)
速食麵是滕熠煮的。
滿滿的一平底鍋,熱氣騰騰地擱在墊著一塊濕抹布的黑色漆麵茶几上面。
頭頂的老式吊扇轉得正歡,吱呀吱呀捲走室內的熱氣,又交換回室外清新的空氣。
「將就一下。」滕熠彷彿已經把剛才發生的糗事忘掉了,他神色淡然地指了指茶几上的鍋具和碗筷,示意唐曉冰吃飯。
唐曉冰的臉還是火燒火燎的,她不敢看滕熠,怕一看就會逃跑。
長這麼大,類似發生這樣腳趾刨地的狀況,好像不止一次了,且他都在場。
她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
算了吧,唐曉冰,在他面前,你還有什麼丑是不能丟的呢。假模假式的裝矜持,可一點都不適合你。
這麼想了一下,反而覺得心裡敞亮了些,她攏了下掉在臉上的頭髮,齊齊掛在耳後,然後抬起眼,看著滕熠,大大方方地說:「給你添麻煩了,滕熠。」
滕熠黑黝黝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光,似是對她的態度和言語感到意外,之後他扯了扯嘴角,聲音極低地嗯了聲。
唐曉冰拿起碗盛飯,面煮得恰到好處,滑溜溜的,挑起來的時候還在空中微微顫動。
「嘶!」還是被燙到了,有幾滴湯水滴在她的手上,她忍不住倒吸口氣。
在一旁的滕熠看到這一幕,伸出手指在額際撓了撓,他走上前,拿走她手裡的碗筷,利索地挑起一筷子麵條盛進碗里。
他把碗放在茶几上,筷子擱在碗側,抬眼看了看她。
唐曉冰走到沙發前坐下,她低下頭,看著碗里那圓乎乎的荷包蛋和碧綠的蔥花,不由得輕輕咬了下唇。
她拿起筷子挑了些面送進嘴裡。
嚼了幾下,她的速度慢下來,頭垂得更低了,嘴角不動聲色地朝上一翹,又繼續嚼了起來。
滕熠也盛了一碗面,他端著碗跛著腳走到牆邊,然後伸腳勾著一個破舊的小方凳,回到茶几邊,坐在她對面埋頭吃了起來。吃了幾口之後,他突然想起什麼,撂下碗走進廚房。
唐曉冰詫異地抬頭看了看。
幾秒種后他出來,把半瓶鎮江香醋和一碗油潑辣子放在茶几上,向她那邊一推,就又自顧自吃他那碗面了。
唐曉冰看到醋瓶和辣子,愣了一下,看對面的人吃得正歡,到了嘴邊的謝字又咽了口去。
她朝碗里倒了不少醋,又撥了一大勺辣子,重新把碗里的湯麵拌了拌,四周漸漸漫起濃郁的酸辣味道,她低頭吃了一口,熟悉的口味令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唔……」
對面的筷子倏地一頓,停了停,又繼續動了起來。
唐曉冰意識到自己又幹了件蠢事後,臉熱心跳之餘不由得有點懊惱地耙了耙額上的碎發。
用了比平常快了幾倍的速度吃好面,她放下碗,抬頭看見滕熠也吃得差不多了。
「還要嗎?」他指著平底鍋里剩下的麵條問唐曉冰。
唐曉冰連忙擺手,「飽了。」
真吃飽了,連湯都喝完了。
滕熠嗯了聲,俯過身把奶茶袋子推到唐曉冰面前,示意歸她了。
「我不喝,是你點的。」她說了等於沒說,奶茶袋子又向前推了幾公分,快到她手邊了。
她沒再多言,看著他拎起平底鍋的把手,取了碗上面的筷子,低下頭,風燭殘雲一般吃光了剩下的麵條。
他看來是真餓了。
唐曉冰見他去拿桌上的空碗,趕緊站起來,搶先一步收拾,「我來吧,你都做飯了。」
他沒堅持,只是起身把平底鍋送進廚房水池。
唐曉冰雖然廚藝不精,但洗洗涮涮的家務活幹得很不錯,這項技能可是得到過謝婉卿女士的認可和肯定。
她用乾燥的抹布擦乾淨最後一個碗,對著燈光,看著它在燈下發出瑩潤的光芒,滿意地翹了翹嘴角。
她的手機響了,叮叮咚咚的,打破一室的寂靜。
她放下碗,快步走到客廳,拿起丟在沙發上的手機,一看發來微信語音邀請的名字,頭皮不由得一陣發麻。
滕熠不在客廳,他卧室的燈亮著,怕影響他休息,她抱著電話急匆匆地跑進自己那間小屋,小心關上房門。
走到陽台上,她才按下接聽。
「媽……」
謝婉卿上來就問她到封斐家裡了嗎,她小聲回答說到了,謝婉卿哦了一聲,旋即敏感地問她怎麼聲這麼小,是不是有什麼事,她趕緊說開著視頻呢,學姐還在線上,謝婉卿就不再追問了。
「我是跟你說一聲,明天早點回家,我聽市局的同事說,最近疫情波及到咱們市,弄不好要封閉小區,你睡醒了早點回來,省得被困在阿斐家了。」謝婉卿雖然不當刑警了,可還在系統內工作,消息比普通百姓來得早一些。
「哦,知道了。」她的聲音比之前更低了。
謝婉卿在電話里叮囑她在阿斐家裡要勤快點,別偷懶,要懂禮貌后就準備掛電話了。
「媽……」不知怎麼了,她忽然喊了謝婉卿一聲。
「怎麼了?」謝婉卿問。
她看著對面樓上的燈光,沉默了幾秒后,說:「啊,沒什麼,就是想叫叫你。」
謝婉卿在那邊噗嗤一下笑了,語氣也變得無奈起來,「多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撒嬌呢,行了啊,想矯情就趕緊回家來!別讓你封叔叔和阿姨看笑話。」
她又叫了聲媽。
謝婉卿笑,「快去忙吧,記得早點睡,和阿斐輕點瘋。」
「嗯,知道了,晚安,媽。」她輕聲說。
謝婉卿說了聲晚安掛了電話。
她低頭看著已經自動黑屏的手機,心裡悶悶的,有些疼痛。
坐回床上去,她重新打開手機微信,看著阿斐的頭像,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編輯了一段話發過去。
阿斐,你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朋友,沒有之一,我不想,也不能失去你。你是你,滕熠是滕熠,你們對我來說,意義不同但都是我心裡最看重的人。你說,從一開始滕熠就不是我的良人,而是劫數。關於這個定論,我想,我還是親自驗證一下比較好。
編輯完后,她按下發送。
手機一直沉寂,沒有迴音。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隔著陽台玻璃也能聽到雨水敲在雨搭上發出的噼里啪啦的響聲,她輕輕嘆了口氣,躺倒,慢慢閉上眼睛。
令她頭疼的事可不止這一樁。
她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除了雨聲,什麼都沒有。
他此刻在幹什麼?
也像她一樣煩亂不安嗎?
她翻過身,扯著被子蒙住頭。
昏暗封閉的空間,稀薄的空氣在被褥間流動。她嗅到一絲熟悉卻又久遠的氣味,愣了許久,拉低被子,裹緊自己汗津津的身體。
她以為自己會失眠,誰知沒多大一會兒,她就睡沉了。
在睡著之前,她催眠似的反覆對自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唐曉冰,日子總要過,地球也總在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該來的,註定逃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