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紅茶冰冰(二)
第20章 紅茶冰冰(二)
做完核酸后,唐曉冰讓滕熠等她一下。
她追上翔翔一家人,掏出手機和對方說著什麼。翔翔媽媽顯然對她還抱有成見,不時伸手指著她的鼻尖戳戳點點的,翔翔爸爸在一旁插不上話,只能偶爾拉一下妻子,想把她拖走。
滕熠背過身去,手在褲兜里摸了兩下,掏出一條獨立包裝的冰糖,他撕開口,把口罩拉低,一仰頭,把整袋糖倒進口中。
這種冰糖是沖調飲品用的,但也有明顯的顆粒感,與甜而柔軟的白砂糖相比,他更喜歡也更習慣於冰糖的清涼和咀嚼時的脆感。而這種獨立包裝的冰糖,不僅方便攜帶,而且不會弄髒口袋。當年的自己是買不起這種冰糖的,兜里只裝散的,每次洗衣服的時候,媽媽都會記得先掏空他的口袋,再去泡水洗。
他以前吃糖沒這麼凶,一天也吃不了幾顆,媽媽病重那段日子,他才逐漸依賴成癮。有段時間,他甚至以此為生。
諷刺的是,他沒因此罹患糖尿病或是牙病的根源,卻來自流淌在血液里無法改變的生命基因。他曾無比痛恨這層無法剝離的血緣聯繫,他抗爭過,絕望過,後悔過,但最終只能屈服於命運,向命運低頭。
是啊。
他能改變什麼呢?
在既定的命運面前,他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他的人生境遇又是如此的卑微,他改變不了結局,也改變不了任何人。
包括她。
終究是他太貪心了。
一點點細枝微末的甜,也能讓他心甘情願地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口中冰糖化盡,餘下一絲淡淡的苦澀。
「我好了,回去吧。」
唐曉冰回來了。
滕熠轉過身,看了看她。
「你過去跟她說什麼?」
「我把電話留給翔翔父母,有什麼問題他們隨時可以找到我。」她說。
他看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她心裡隱隱覺得不安,「你怎麼了?」
他搖搖頭,看向別處,「你還是喜歡沒事找事。」
她聽了一愣,旋即解釋道:「不是,我不是喜歡找事,我今天的確做錯了,人家對我有意見是正常的,無論他們接不接受,我想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而且,我也不想讓他們因為我……因為我……對你……」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對我怎麼樣?說我是殺人犯的兒子?」他突然搶過話。
唐曉冰唰一下抬起頭,愕然望向滕熠。
他的口罩動了動,似是在冷笑,「這是事實啊,有什麼不能說的。還有你,唐曉冰,你以後別動不動就擺出一副聖母的姿態,沒有人稀罕你的責任心和憐憫。她不會,之前的外賣小哥也不會,再往前,你高中維護過的弱勢同學更不會感激你。為什麼?因為沒有你的出現,或許事情不會變得更糟糕呢。」
她怔怔地看著他。
「聽不懂?聽不懂我就說直白些。她不會接受你的道歉是因為她恨你傷了她的孩子,這口惡氣沒出之前,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在她那裡都是錯,只會惹她更煩;外賣小哥根本不會在意我這一單,更不會因為你替他跑腿就因此感激你,他原本可以以惡劣天氣為由向平台申訴,少跑一單,多休息一會兒,可你偏偏打亂了他的計劃;還有,董雅麗,你替她出頭與霸凌她的女生們對抗,你以為你救了她,其實,她最後被那些人打得只能轉學。所以,唐曉冰,別妄圖用你的同情心和愛心去拯救世界,你什麼也做不了,四年前如此,四年後,還是如此!」他看著唐曉冰由紅轉白的臉和微微顫抖的肩膀,聲音愈發寒涼,「你記住,永遠不要對我懷有聖母心,因為你拯救不了我,你只會被我拖下深淵。」
滕熠說完就走了。
他沒有回家,而是走向相反的方向。
唐曉冰看著他的背影,積聚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
滕熠取了傳達室的紅茶,回到家,看到立在樓道里等他的唐曉冰。
她的眼睛有些紅腫,看到他時,飛快地轉開視線。
兩人一前一後默默上樓,唐曉冰進門換了鞋就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
滕熠看了看緊閉的門扉,抬腳走到廚房,把紅茶放下,然後去衛生間洗手。
電話響了。
他三兩下擦乾手,掏出口袋裡的手機。
號碼通訊錄里沒有,是一個陌生來電。
他按了下通話,把手機擱在耳邊,低低地喂了一聲……
唐曉冰趴在陽台上給封斐打電話。
封斐聽出她聲音不對,問她是不是哭了。
「沒有。別瞎猜。」她用手按住又想流淚的眼角。
「你在我面前還裝什麼裝啊,你呼吸一下我都能感覺到你有沒有事。冰冰,他……是不是欺負你了。」封斐那邊似是在顧慮什麼,聲音明顯壓低了。
「他能欺負我什麼呀,真沒有。」唐曉冰刻意裝出無所謂的語氣,「我,我就是想你了。」
封斐那邊沉默了幾秒,才開口說:「你要是再不說實話,我就掛電話了。」
「別掛!」她急了,連忙阻止封斐,她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說:「阿斐,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封斐愣住。
唐曉冰問她,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嗯,你嘛……是個……好……好人!對,好人!」封斐一邊思考一邊說。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呀?你本來就好呀,人長得漂亮,心地又善良,還樂於助人,但凡認識你的人,哪個不誇你呢!」
「滕熠。」
「啊?啥?」封斐腦子一頓,因為突然蹦出來的這兩個字。
「我說的是滕熠,在他眼裡,我就不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愛惹事的聖母。他說我妄圖用同情心和愛心去拯救世界,其實,誰也拯救不了。包括他……」她以為自己很難開口講這些話,可她還是對著好友說出來了。
封斐擰著眉頭閉了閉眼睛,她平復了一下呼吸和情緒,推開面前正在工作狀態下的筆記本電腦,壓抑著聲音說:「你把滕熠電話給我,微信也行,我要去罵他,現在就去罵他,他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啊,他對誰狠也不能對你這樣啊,他失憶了嗎,他忘了當初替他母子倆擋刀,差點就命喪黃泉的人是誰!」
「咣啷——」
刺耳的巨響驚得唐曉冰打了個寒顫,她回過頭,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扉,輕輕咬住嘴唇。
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