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陽謀
寧宣一刀斬去。
他這一刀,如天上落雷霆,地上生蓮花,既有毀滅之意,亦有生生不息。動與靜,虛空與太陽,遺世獨立和普照世間,皆在一刀之間。
這是將虛空刀和新落日神刀以及遺世獨立同時納入一招的刀法。
名為「圓缺」。
圓如日,缺是空,這一刀看似充盈真氣,達至滿溢之境,實則虛無空蕩,隨時可以轉變形態。攻時為普照天下、大日橫空,這是一個內容性的圓,守時如遺世獨立、自我圓滿,這則是一個結構性的圓。
而連接兩個圓的,就是缺,也是空,即是至清太靜大無虛空刀的刀意。
圓缺一刀,是既殘也滿,既生也死,矛盾之間,反見真理!
「好。」
「唐損」瞪大了眼睛,手上則迅速一動。
一條長長的蟒蛇一樣的無形氣鞭從他的指尖延伸,在空中躍動著彈射出去。這彈射的動作自然而然,不著痕迹,周圍的空氣一震、再震。
離間再出。
空氣中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層層波紋,這些波紋就好像是簇擁著王冠的臣民,反凸顯出一條長長的透明的無形紋路,這紋路的盡頭像是有生命般,一下子纏繞在了寧宣手中的武劫上去。
那種纏繞非常自然也非常迅速,並沒有多強大的力量和速度,但就是那樣精準地把握到了寧宣刀法的軌跡。
寧宣皺一皺眉,手中長劍用力一絞,可長鞭也越緊。
兩人各自輸入一股內勁,以凌空的氣勁長鞭默默對抗。在外人看來,寧宣是舉起長劍不動,「唐損」是抬手對著空氣做了個握住的姿勢也不動,看來十分玄虛可笑。但在場的人都是高手,就算是最弱的寧業也有眼光、有見識,自然清楚兩人看似凝固的動作,其實卻隱藏著巨大無比的危險。
武劫到底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難以承受兩股強大氣勁的衝突。彼此的力量到達一個閾值,寧宣猛一變動,將真氣逆向轉變。
他的力量從猛衝,變成了急收。
剎那間,「唐損」的真氣也盡數注入寧宣體內。
噗嗤一聲,寧宣的腳下青石磚寸寸碎裂,周圍的空氣如同被強烈的力量推飛出去一樣,強硬而猛烈地打在了牆壁上,竟然將木屋的牆壁給直接打得凹陷出去,好像那並非是木頭,而是橡皮泥。
咔咔咔,整間雜物房也因此而結構動搖,搖搖欲墜。
寧宣和「唐損」的眼中卻別無他物。
寧宣以自身受了「唐損」的勁力,只是臉色白了一白,真人道的強大肉身遠不是半步玄關境的內力所能撼動的。而「唐損」得勝一招,但效果不佳,自然更要乘勝追擊。
他大喝一聲,踏步前沖,抬手一射,手中的氣勁凝結而成的無形長鞭如同一條真的蟒龍般飛襲而來。
這一射,他面前的空氣忽然一下收束,竟然產生了肉眼可見的一種變化。
那是一種爆炸。
在一個極微小的瞬間,從「唐損」掌中開始,便迸射出一圈一圈透明的波紋,這波紋沿著一條無形的方向一路爆炸,而這種爆炸卻又是無聲的。一時間,起碼數十圈接連出現的氣勁爆炸圍繞著一道無形的氣勁,朝著寧宣吞噬過來。
這簡直不像是在出手,更像是在甩出一連串肉眼所看不見的炸藥。
剛才那一鞭是打內勁,喚作「離間」。
這一鞭是「鐵騎」。
鐵騎突出刀槍鳴。
寧宣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但他腦子裡卻彷彿已產生了一聲虛幻的嘯叫。
好快的鞭法!寧宣瞳孔收縮,猛地抬起左手一握。
鐵騎碰上了寧宣的左手。
像是一條蛇咬了一口火焰。
蛇受驚般彈射回去,「唐損」握住氣鞭,皺眉看向寧宣。而寧宣則左手一下不自然地抖動,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一般,面色一沉,踉踉蹌蹌後退兩步,最後沉重一下撞在了身後的牆壁上。
轟隆隆,一聲巨響,整個房屋本就搖搖欲墜的結構,終於遭遇到了最後一根壓死駱駝的稻草,當即自上而下地潰散倒塌。
大大小小零落的碎木,就這樣將眾人掩埋。
戰場安靜了一會兒。
沉默得就好像是在積蓄力量。
只聽一聲轟隆雷霆巨響,兩個身影從碎木中跳躍而出,一人持鞭,一人拿劍。鞭影和劍光交織,鞭影三十七,劍光四十四,兩人自下而上一路交手,竄到了半空之中,離地十來丈之高。
只見氣勁揮灑,虛空震蕩,夾雜著各種異彩流光,像是從地面上升騰起的兩朵煙花般迤邐。
他們不是寧宣唐損又是誰?
在最初的兩次試探之後,寧宣又全力施為,總算確定了「唐損」的本事高低。那唐鳳華的殺生劍也不知道有什麼本事,居然真能夠複製出所操控傀儡的力量和技巧。「唐損」的武功招式之靈動精妙,全無半點受人操控的意思,反而圓融無礙、運用自如,再加上他渾厚強勁的真力,寧宣草創的圓缺刀法竟然絲毫奈何不了他。
這一次不再是面對秦清和唐山語兩個消耗真力的殘兵,而是一個真真正正身經百戰,甚至比前兩人更強的半步玄關境,寧宣不得不陷入了苦戰。
「唐損」則更加驚訝。
他驚訝於寧宣的韌性。
本來寧宣對武劫施加保護、遮遮掩掩,這在生死拚鬥之中,其實是一種非常不討好的行為。「唐損」的招式上不輸給寧宣,真氣上遠勝過寧宣,只需要尋找機會破除寧宣的招式,瞄準武劫施加打擊,寧宣是怎麼也要陷入被動的。
可寧宣在這時候卻展現出他真正的強勢處。
不是刀法,刀法只是草創,因這幾日的機遇領悟而創造出來,並未真正完善。
不是境界,境界只是借用,循著此番的真人改造以乘勢而起,難免有所欠缺,
那就是肉體。
骨肉如鐵,形骸似鋼,不死不滅,難傷難亡。
「唐損」幾次三番佔得上風的所發的重擊,若換了其他半步玄關境界的高手在,也總要傷一傷、頹一頹。可他再強的打擊碰到了寧宣,都難以造成真正有效的打擊。
謝易所研製出的真人道,完完全全走的是與這個世界現行武道相悖的道路。
不是借假修真,再以真傳性。
——而是我本人就變成一頭真實無比的超自然生物。
在經歷過短暫改造之後,寧宣的氣血、筋肉、骨骼、體脈……幾乎每一處,都堅韌得超過了同級別高手的五倍到六倍有餘。離間的內部氣勁無用,鐵騎的螺旋撞擊也對他無用。
「唐損」的任何一招碰到了他,都好像是一支支箭矢碰上了銅牆鐵壁,難以將其攻破。
一時之間,兩人倒是陷入了一個僵局。
而他們這一路打來,每一道力量的餘波傳遞出去,打在周圍,都好像是一枚炸藥。一時之間,這邊的屋頂倒塌,那邊的牆壁轟碎,寧宣和王冬枝苦心孤詣尋來的溫馨家園,僅在片刻時分就毀於一旦。
而半步玄關境雖然已經有了小玄關境界的許多威能手段,但起碼不能夠飛。別說是半步玄關,就算是真正的玄關境還是飛不起來。
他們只是跳得夠高而已。
兩人在半空中打到極處,便失了真力,各自下墜。於是他們又在下墜過程中交手,將旁邊的房間給踏碎,一起進了屋子。
不一會兒,這間屋子也給拆得零零碎碎了。兩個人影又從碎裂的房屋中跳出來,打到了另一邊去。
而現在發生的一切,也不過只是在短短數個呼吸之中。
在這段時間內,之前倒塌的房間中,又忽然響起一聲震動。大片碎裂的木頭飛起,露出其中的三個人。
一個人站著,兩個人坐在地上。
站著的人是王冬枝,坐著的兩個是秦清和寧業。
「師姐,你怎麼看他們的輸贏?」
王冬至沒有急著出手幫助寧宣,反而護在了秦清和寧業身旁,為點了穴道而暫時和常人無異的兩人遮風擋雨,現在也在旁觀。但任何稍有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出,她懷抱胸前的長刀,已經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出鞘了。
「唐損會贏。」秦清靜靜觀看著兩人之間你來我往的動作,她很肯定地說,「不管是內力還是招式,唐損都勝過寧宣太多。」
「你只是希望他贏而已。」王冬枝很不滿別人小看自己的愛人,井井有條地說出自己的理由,「我倒是覺得小寧會贏,那傢伙迄今為止還沒讓小寧受過傷呢。他的本事再強,也是要消耗精力的。而小寧的肉體強大,只需要維持這個狀態就難以被打破。雙方打起持久戰來,小寧難道還能失敗不成?」
「如果僅憑這方面來看,的確如此。或許整座陽關城內,只有我、唐山語、唐損之中任意兩人合力,或者讓李丞與玄貞其中一人,才有望將寧宣擊敗。」
秦清道,「但輸贏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有時候看起來一個人比另一個人強,可往往是前者死了。師妹,你我都是做殺手的,殺手最重要的是冷靜,不要打得興起了,就忘卻了本質的東西。」
王冬枝愣了一愣。
「本質……」她思索片刻,又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明白。」
秦清言簡意賅,「因為那是唐損。」
她這邊剛說完,遠處就漸漸有了人聲。
那聲勢浩浩蕩蕩,粗略判斷,起碼上百個人已快速地接近此地,要不了多久就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