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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是故鄉明3

  第3章 月是故鄉明3 

  一個夏天就在蟬鳴中過去了,山腳下的稻田已空了大片,割完這茬稻子,小豆丁們就開學了。 

  雖然小六走路兩條腿還會打架,但她進步很快,不管是爬樹還是跳繩都信手拈來。因為優秀的表現,小六很快得到了大人交給她的第一項任務。 

  娘每天早上把飯做好就下地了,中午小六要燒好柴火煮一壺涼茶,再趁著剩餘火候把飯熱好。中午去給田裡的大人們送飯,於是拎著籃子的小隊里,又多了一個小妮兒。 

  小六拎不起一壺茶,每次便只灌半壺,來回跑兩趟。這件事兒讓她很有成就感,腳下健步如飛。 

  因為事業心強,很快小六連炒菜也學會了,她先用秸稈點好火,在灶台前搬個板凳踩著,炒上兩個熱乎的家常菜。 

  爹娘吃了她做的菜,幹活就更有勁兒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大祥、年哥兒、芳妮兒、紅妮兒他們已經下地幹活了。他們像個小大人一樣,頭上帶著草帽,手裡抓著鐮刀,把割下來的稻穀整齊碼好。 

  雖然速度比大人們慢了很多,卻也在田裡揮灑了不少汗水。 

  這是農民賴以生存的土地,他們辛勤勞作了一年終於迎來了收成的季節,山河如畫、五穀豐登。 

  誠哥兒家只有他和爺爺在田間割禾,小六見他們總是被烤的嘴唇皺裂,每天便多跑一趟捎壺茶給他們。 

  爺孫兩相依為命。誠哥兒的娘去得早,他爹是個靠不上的,今年端陽節回了一趟家,說是討了個新婆娘。難怪那天晚上,他悶悶不樂的落在後面,還熱心的送小六回家,大抵是不想見他討債的爹。 

  誠年爺爺已年過六旬,慈愛的臉上躺著溝壑縱橫的皺紋,像是山間的河流淌在皺裂的大地上,那是歲月光陰刻下的痕迹。 

  老頭子身子還十分硬朗,整個村子沒有比他再能幹的老人了。割禾的雙手遒勁有力,絲毫不輸壯年男子,披在肩上的汗巾早已濕透,擰一把便能擠出一灘水。每次遠遠瞧見了便笑呵呵的對六妮兒好一番誇獎。 

  「爺爺,我也能和誠哥一起上學啦!」小六拎著茶壺一路飛奔過來,她迫不及待的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朋友們。 

  「哈哈哈,小六好好學習啊,要考第一名哦,我們誠哥兒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說到這個誠年爺爺便神采飛揚,逢人就誇:「我們年哥兒以後要考高中,還要念大學嘞,小子有出息可爭氣嘞,我老頭子面上有光啊。」 

  誠哥兒的臉蛋浮現兩坨紅霞,不知是羞澀還是被驕陽烤的。但是衣著狼狽的少年眼中是志得意滿,瞳仁里盛滿了不屈的光芒。 

  他接過小六的茶壺,給爺爺先盛滿一碗涼茶。 

  小六也跟著笑,她雖然還分不清什麼是高中和大學,但是看著爺爺滿臉驕傲的神情,她也深受感染。於是開始憧憬起來,如果她拿第一名,阿爹也會這麼自豪。 

  「大祥哥,我跟你們一起去上學啦。」小六經過大祥家的田埂上時喊。 

  「小六!小六!」大祥雖聽不仔細她的話,但也放下鐮刀,開心的向她揮手。 

  「紅妮兒,我跟你們一起去上學啦。」小六跑著把好消息告訴紅妮兒:「你下學期還去學校嗎?」 

  「去嘞!快開學了呢,我還得回家補暑假作業。」紅妮兒發愁道。 

  「芳妮兒」小六聲音小了些,她掩飾著自己得雀躍:「我跟你們一起去上學啦。」 

  芳妮兒腰都懶得直起來,手裡繼續忙活著。 

  直到她爹一巴掌呼上她得後腦勺,小妮子才不情不願的抬起頭來,語氣平淡的敷衍:「小六,那真是太好了。」 

  這個暑假,小六原本白皙的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清晨她融在上學的小隊里,小煤炭們一個賽一個。他們在山間的羊腸小道里穿梭,身形慢慢隱在晨霧裡。 

  因為學校建在梧桐村,走得快也要趕兩個小時的路程,大人便為他們準備好了一天的乾糧。 

  學校不大,以前是一個牛圈,後來改成了學校。所以一切都十分簡陋,來這上學的孩子不多,一共也就二十多個同學。 

  這所學校只有兩個老師兩個班級,一二三年級一個班,四五六年級一個班。等念到初中就要去鎮子上的中學了。 

  燈芯橋鄉的孩子們都升到了四五六年級,只有軍子和小六一個班,小六念一年級,軍子念三年級。 

  雖然已經普及到了九年義務教育,但經常有孩子輟學。這裡的人祖祖輩輩都是農民,孩子們長大了又是下一代農民。農民的職責是耕種好一方田地,他們只需知曉時節、看得懂氣候、培育好種子,讀書識字並不重要了。 

  外面下了雨,不是很大但屋頂的水便嘩啦啦的漏了下來。老師搬了梯子修補屋頂,孩子們像看熱鬧似的在下面鬧成一團。 

  屋頂補好后,老師安排大家輪流去講台上自我介紹。 

  教他們的是吳老師,梧桐村人。班上的同學一共八人,六個是梧桐村的,只有兩個是燈芯橋鄉。 

  吳小花、吳春燕、吳國勇、吳聰聰、吳大民、吳三苗、張志軍、周頌。 

  小六的戶口本上寫的名字是她原本的名字周頌,爹說這個名字好聽。小六還沒站上講台,她心裡已經開始緊張的打鼓了。 

  底下卻湧起一陣哄堂大笑,有好事的同學開口:「小同學,你是不是瘸子啊?」 

  這麼直白的問題,說完大家笑得更起勁兒了。 

  孩子們的生存法則很直白,他們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也不會思考造成怎樣的傷害,臉上的表情滿是頑劣和輕視。 

  「我不是。」小六不知所措的站在講台上。 

  坐在教室里的軍子臉上也掛著訕笑,那笑容里大多是附和,還略帶著些許尷尬。 

  軍子知道小六走路已經進步很多了,只還有些輕微的磕絆。但是孩子們有自己的交往規則,別人笑他也跟著笑。但他又是有些膈應的,雖然他還理不清楚膈應什麼。 

  直到老師拿著教尺打斷這一場鬧劇,小六煎熬著回到座位,同學們看著她走路的姿勢又開始竊竊私語。 

  連她的同桌吳小花也默默的坐遠了些。 

  老師講的東西小六已經不知道了,她低頭坐在座位上,一顆撲騰的心沉寂了下去。 

  放學回家后,阿爹問她學了什麼,小六平淡的說自我介紹,她沒有像只小喜鵲一樣嘰嘰喳喳的說不停,而是早早的爬上床休息了。 

  小妮兒趕那麼遠的路,上學累了。 

  「我家姑娘要拿第一嘞!」阿爹還記得小六開學前信誓旦旦的話,於是叮囑妻兒把她的小便當做的更豐盛些。 

  小六話到嘴邊的不想去上學了,又在父母殷切的眼神里咽下去了。 

  第二天上學,小六遠遠落在隊伍後面。 

  「我說了吧,小六肯定不是讀書的料。」大祥一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樣就樂了:「沒關係的,大祥哥也不喜歡上學。」 

  「只有腦子缺根筋兒的人才喜歡上學嘞!」大祥意有所指的瞥了眼前面的小夥伴。 

  這句話叫芳妮兒追著他一路跑,芳妮兒氣的大罵:「張家祥,你懂個屁!」 

  這罵聲還在山谷里回蕩了一會兒,一群人一路上笑笑鬧鬧的往學校趕。 

  課間休息的時候,同學們在一起跳皮筋兒。小六知道同學是不歡迎她的,於是她跑去高年級,芳妮兒看到她便不耐煩的揮手:「小六,回你們班上玩。」 

  男孩子們玩槍戰遊戲,把作業紙撕下折成一把紙槍,兵分兩隊,若是碰見了誰先開口說一句「崩~~」另一人便死了。 

  大祥最喜歡這個遊戲,他玩起來就熱血沸騰,因此他的作業本也是最薄的。 

  張誠年撕下書本的扉頁,給小六折成了一把小手槍,孩子裡面張誠年是最有耐心的,所以他做出的東西總是最精巧。 

  小六看著他熟練的把撕過的課本塞回別人的抽屜,不忍詫異:「這是誰的?」 

  「大祥的,反正他不看書,不會知道的。」張誠年十分坦然,對於這樣的壞事顯然已經輕車熟路。 

  小六拿著手槍跑去,大祥一看就羨慕了:「小六你這槍不錯啊,比我們的都霸氣,我們都只捨得撕作業本,你還能把課本撕了,真是好苗子。」 

  小六便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她身邊的罪魁禍首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 

  課堂其實很吵鬧,老師一背過身,底下就群魔亂舞。 

  但班上沒有人理她,大家玩遊戲和嘮嗑都沒她份兒,小六隻能假裝認真學習。某一天吃飯時,同桌吳小花多看了一眼小六的便當,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吳春燕也湊了過來,那個年代的物資很匱乏,生活水平也十分有限。孩子們能帶的便當很多都是燒餅、地瓜或是米飯和著鹹菜。雞蛋也有,但是很少。而且一般都只會出現在男孩子的便當盒裡。 

  農民們日復一日耕種著土地,但他們卻不一定能吃得上飽飯。 

  比如芳妮兒和軍子兩姐弟,芳妮兒的便當里一般都是清粥、地瓜和鹹菜,而軍子不僅能吃上米飯,還總會多一個雞蛋,偶爾還能吃上雞鴨魚肉這類山珍海味。飯盒裡的分量也有講究,軍子總能吃的肚子圓滾滾的,而芳妮兒只能勉強果腹。 

  吃飯的時候三個女孩子湊到了一起,小六很大方的把自己的米飯和雞蛋分給同學,自己啃她們的地瓜。 

  富英每天只煎一個雞蛋,以往都是夾給男人吃,因為要出力氣活。小六上學以後,家裡每天一個雞蛋裝進了她的便當盒裡。 

  小六並不知曉這些,於是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她有了兩個好朋友。 

  一開始小六還能啃些她們飯盒裡的地瓜,後來吳小花她們見小六好欺負,也沒有告狀的意思。便心安理得起來,連地瓜也不分給她了。 

  小六常常是飢腸轆轆,但挨餓也不是什麼稀罕事,那個時候大家基本都吃不飽穿不暖。 

  所以當小六對著燒餅流口水,張誠年也見怪不怪。他的燒餅只有一個,對正在發育的小男孩兒來說本就食不果腹。 

  既然吃不飽,少吃一點也無所謂,便大方的撕一半燒餅給小六。 

  小六很懂事,她將一半又撕成一半還給誠哥,自己啃著小份兒。有時候張家祥看她可憐巴巴的也會賞她一個小地瓜。 

  芳妮兒接收到小六掃過來的目光,像個護食的雞崽子似的離遠了些。 

  「小六,你這麼能吃咋不見長肉嘞!」大祥一隻手便把她抓了起來,手上顛了顛,搖頭:「大胃王,吃了跟沒吃一樣。」 

  小六不想讓人知道自己這麼窩囊,但她實在餓極了,就虛心請教張誠年:「肚子餓的時候怎麼辦呢?」 

  這方面張誠年是很有經驗的。他每天只啃一個燒餅或者是地瓜,兩者他更喜歡吃燒餅,地瓜吃多了不僅脹肚子,胃裡還一陣陣的翻騰著酸氣。燒餅雖然又硬又冷,但在炎熱的天氣里最容易保存,這種食物總不容易餿。 

  而他爺爺年齡大了,雖然身子硬朗,一口牙已經慢慢鬆了,一老一小的勞動產值不多,米飯要留給家裡更需要它的人。 

  「看書。」張誠年告訴小六:「看書就不會覺得餓了。」 

  那一刻小六彷彿看到了佛光普照在張誠年身上。少年雖稚氣未脫卻已長的劍眉星目,他跟這個村子里其他的孩子都不一樣。 

  他雖然身形瘦弱,卻姿態挺拔,撐起他這個人的是筆挺的脊樑和不屈命運的理想。 

  「上了學才不會放牛。」小六回想起端陽夜晚,少年堅定的話,她後知後覺,那時候他的眼神就像是夜晚的星星一樣明亮。 

  少年相信,知識改變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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