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無奈佳人兮(二)
第36章 無奈佳人兮(二)
長沙到武漢之間的距離,一共三百四十公里,沿途十一個服務區,行車四個小時。
馳曳對此,爛熟於心。
周頌原本一個月回長沙一次,跟馳曳在一起后,變成半個月回家一次,甚至一個禮拜回家一次。
他常常難以按捺心中的思念,到了周五就準時出現在她學校,美名其曰,接她回家。
其實就是,我想你了。
兩人之間的戀愛,更像是在路上,在奔赴的旅途中。
「你不用忙嗎?」周頌問。
馳曳幾乎是隨叫隨到,比如周頌今天說想吃某樣東西,第二天他就突然會出現在她宿舍樓下,帶著她解饞。
周頌很是受寵若驚,她意識到,馳曳對這份感情的確是超乎尋常的用心,不像是隨意的姿態。
但這也讓周頌心生壓力,她有時候會忍不住暗暗對比。
和張誠年在一起的那段感情,也是自己單方面奔赴。所以他看著她的眼神里總是夾雜著諱莫如深的愧疚。
「再忙,也沒有你重要。」馳曳掌握著方向盤,車子在高速的夜色中穿梭。
馳曳家世優渥,世間萬物任他予取予求,唯一難求的只有這一份感情,只有眼前人。
自年少時相遇,就難再忘記的一位姑娘,如今是他心尖尖兒上的人。
馳曳情難自禁,他開車也不忘右側的手緊緊握住她,貼合著掌心,只一側單手控制著方向盤。
周頌不解風情的掙開,提醒他:「行車安全。」
馳曳老實的握住方向盤:「等你拿駕照,我就功成身退了。」
周頌看在眼裡,開長途很疲憊。馳曳基本不會疲勞駕駛,他開了一半的路程,就會在收費站停下來小憩一會兒。
每次兩人獨處他總喜歡喜歡動手動腳,但開車休息的時候,他會安靜的睡一會兒。這個時間,周頌總算不用再防備著他。
馳曳把車開進休息區,捂著肚子,有些委屈:「餓了。」
「沒吃飯嗎?」
「忘了。」馳曳光想著來接她了,哪還記得起吃飯,此時又餓又困的坐在車裡。
車子前面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肯德基,周頌下了車:「我去給你買一份。」
洋快餐出餐很快,沒等幾分鐘,周頌打包好了一份薯條、炸雞、漢堡。
馳曳也下了車活動筋骨,他倚靠在夜色里,眼巴巴的看著周頌的方向。
周頌故意逗他,走近了把袋子藏在身後:「賣完了。」
馳曳的個子很高,至少有185cm,站在她面前很有壓迫感。
他微微挑眉,單手一抓把她拎了起來,轉身抵在車門上。
附身下來,輕聲在她耳邊語,聲音透著笑意:「我不要漢堡,只要你。」
面對驟來的壓迫感,周頌深感不妙,她舉手投降:「我錯了,你快吃。」
在夜色籠罩的停車場,馳曳把她堵在車門上,嘴唇上流連啃了許久才起身。
「膽小鬼。」馳曳吃完炸雞,回到車上開始小憩。
這次,周頌放了暑假。
馳曳終於不用長沙武漢兩地奔波了,他正滿心歡喜的規劃著兩人的假期約會。
收到周頌的電話,主動約他吃飯。
倒是不謀而合了,算她有點小良心。
兩人是相親走到一起,所以雙方父母也都知根知底,馳曳常常會去她家接人。
每次碰到周頌她爸,那老頭總是鼻子眼睛的看他不順眼,渾身挑刺。
周懷明為了減少兩人的約會,還十分針對的制定了一系列的家規和門禁,就怕自己閨女兒被佔便宜。
夫妻兩冰火兩重天,馮依看女婿是越看越歡喜,她跟馳曳親的跟母子似的,比他親媽還知冷知熱,馳曳一見面恨不得直接就開口喊媽了。
今天周懷明心情不錯,笑眯眯的招呼馳曳喝了會兒茶。兩人有商有量的坐著聊了會兒天,倒是難得的一反常態。
周頌的卧室在三樓,馳曳是很想去她的閨房觀仰的,但周懷明防他跟防賊似的,一直也沒有機會。
周頌花在打扮上面的心思不多,很少讓他等,今天卻許久沒下來。
周懷明看出他的心思,主動問了聲宋嬸:「小頌怎麼還沒好?」
宋嬸說:「小頌還在收拾東西呢。」
收拾東西?
馳曳聽的雲里霧裡。
這次周懷明倒是難得大方,讓宋嬸帶著小池上去看看,別讓人家等這麼久。
周頌家是十分大氣的旋轉樓梯,她的房間不是很靠走道,馳曳一路觀察著過去。
房間里,周頌把行李箱打包好,回過頭看見馳曳:「你怎麼上來了?」
馳曳臉色瞬間有些陰沉,他求證:「你上哪去?」
如果不是此刻宋嬸在一旁盯梢,馳曳恐怕沒有這麼好脾氣的問她。
周頌本打算吃完飯說,現在他提前知道了:「我明天回家。」
「這不就是你的家?」
「另一個家,我長大的地方。」周頌解釋。
關於這個,周頌從來沒說過。他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知之甚少,她很少主動講。
兩人下樓,馳曳仍保持禮貌的跟周懷明和馮依打了個招呼。
看著馳曳強壓怒氣的臉色,周懷明悠哉的吹著茶湯,品了一口,此時的心情也十分愜意了。
坐在車上,他久久沒有發動車子,氛圍有些冷,兩人一時無言。
周頌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她在車裡打量了一圈,並沒有什麼東西。
但那股香味還是若有似無的縈繞在鼻尖,周頌不確定的問:「你又買花了?」
馳曳撇了她一眼,吐字生硬:「沒有。」
馳曳很喜歡給她送花,並且每束花里都有精心準備的卡片。
周頌起初沒說什麼,後來見他送的太勤了。
「還是不要買花了,太浪費。」
聽了這話,被澆了冷水的馳曳此後也就不怎麼送了。
他沉默著啟動了車子,沒主動跟她說話。這頓飯,吃的挺不是滋味。
平時總要耍點心眼,跟她多處會兒。今天吃完飯,就老實的把她送回家了。
周頌也沒多解釋,她推車門,卻被中控鎖了。
「你多久回來?」他眼神直勾勾看著她,深沉的眸子里是強壓下的怒火。
「暑假都在那兒。」周頌補充道:「我基本在山上考察,可能沒什麼信號,聯繫不方便。」
馳曳知道那座山叫臨溪山,資料他有。周頌的話使他心頭一顫,她突然的告別,讓他心生不安。
「我能去找你嗎?」他低頭。
周頌沉默片刻,聲音有點小:「我恐怕沒時間。」
怎麼可能一點時間都擠不出呢,周頌只是不知道怎麼跟朋友和家人開口介紹馳曳,她還沒有做好準備。
馳曳額間的青筋浮現,襯衫下的胸口微微起伏。他不著痕迹的笑著,有些自嘲,自然是沒有拆穿她如此笨拙的借口:「那山,就對你那麼重要?」
周頌點頭,那是她的家,是她的故鄉,她肯定要回去的。
馳曳俯身在後座的空間,拿出一捧玫瑰花放在她懷中:「不喜歡,就扔了。」
他利落的解開了車鎖,幫她推開了車門。
周頌下了車,車子沒有停頓,一腳油門離開了。
看著消失在視線的車身,她捧著玫瑰駐足在原地。
女兒回家的時候,周懷明看了眼時間,他勾起唇角,今天回來的挺早。
馮依看到這一捧玫瑰花,叫宋嬸拿花瓶小心養著,直誇小池用心,懂浪漫。她話里話外的暗示周懷明。
「華而不實。」周懷明看著茶几上的鮮花:「小頌未必喜歡。」
周頌回了燈芯橋,每天都在山上奔波。好幾次阿爹說有個姑娘來家裡找過她,還拎著水果。
周頌一時也想不起是誰,經過大祥哥家門口,陳曉蘭熱絡的跟她打招呼,她才想起這個姑娘。
陳曉蘭此時在屋坪上洗著衣服,看顏色是輔警的制服。
「小六妹妹。」陳曉蘭擦乾淨手走到她面前:「聽說你回家了,我去你家找你幾趟,可你都在臨溪山上。」
陳曉蘭看向她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飾的打量。周頌在炎熱的夏天穿著防風衣和工裝褲,頭頂戴著一個遮陽的草帽,背上挎著一個巨大的背包。
周頌點頭:「我一般都在山上,曉蘭姐有什麼事嗎?」
陳曉蘭搖頭,說沒什麼事兒,就是串串門兒。
周頌寒暄了幾句,繼續忙自己的去了。她回頭看了眼陳曉蘭,曉蘭姐蹲在洗衣盆前,跟她揮手告別。
在農村,未過門的女孩子是不會這樣的,於理不合。對於陳曉蘭突如其來的熱情。周頌有些意外,她估摸著,應該是兩人的婚期將近了。
大祥哥倒是還沒通知她,周頌心裡思忖著,除了紅包還應該再送點新婚禮物才行。
周頌抽了個周末去鎮子上找張芳:「大祥哥要辦婚禮了嗎?」
張芳伏在案桌上寫材料,聽見這個問題,她愣了愣:「沒有吧。」
那就奇怪了,周頌把在村子里見到的跟張芳說了一遍,兩人也不太了解情況。
自從上次張家祥帶著陳曉蘭見過朋友后,兩人之間的矛盾就開始顯露出來。陳曉蘭父母見編製的事兒久久沒有動靜,開始不滿男方的態度。
張家祥見此,也沒有多勉強。到底處過一場,得給人家女方一個交待。他買了些東西過去拜訪陳曉蘭父母,雙方溝通的也算順利,半推半就的把兩人之間的關係說開了。
以後男婚女嫁,互不打擾。
知道這事兒,大祥他娘氣上心頭,說什麼也不同意,哭天搶地的琢磨著再把這門親事兒圓回來。
另一邊,陳曉蘭也不好過。她心裡認定了這個男人,思來想去后,打定主意忤逆父母也要跟他在一起。
她主動找到張家祥,聲淚俱下的表明自己的心跡。一通梨花帶雨的哭訴,張家祥哪見過這陣仗,他雖有些無措。但心中主意已定,也就不願再耽誤這位姑娘的青春了。
曉蘭算是痴心女子,在大祥娘的撮合下,她開始倒追。常常去給他洗衣做飯,因此主動跟周頌處好關係,希望能讓男人回心轉意。
可張家祥天天吃住在派出所,也不知是忙,還是避著,兩人基本見不著面。
張芳知道兩人出問題是曉蘭打電話找她幫忙,打聽清楚張家祥的排班表后,張芳主動約他吃了個飯。
飯桌上張芳沒來,來的是曉蘭。
張家祥心裡也明白,他走過去安慰了幾句小姑娘,希望她能看開些。
吃完飯,曉蘭沒回家,她主動拉著他的手,聲音很小。
張家祥沒聽清全部,聽到一句生米煮成熟飯,他也愣住了。
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懂這些,張家祥氣上心頭:「我娘跟你說的?」
曉蘭點頭。
這姑娘,真傻。
張家祥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說的曉蘭聽不進去,他娘說的,這姑娘倒是能聽進去。
他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后,打算把姑娘送回家。
但曉蘭已經無家可歸了,她跟家裡人吵了一架,跑出來,此時說什麼也不肯再回去了。
張家祥思來想去,問了張芳的意見,把她暫時安置在張芳住處。
曉蘭一聽,欣然接受了。
她心裡旁算著,張芳的宿舍在鎮上,離張家祥近,兩人見面方便。
曉蘭手腳勤快,她主動幫張芳把家裡得衛生打掃的井井有條。
張芳每天回了家房子都是乾淨敞亮的,連她的書桌和材料都碼的整整齊齊,而且是按照張芳的習慣整理歸類的。
這姑娘賢惠、勤快,就是認死理兒。
曉蘭有時間便往派出所跑,常常是見不到張家祥的,周而復始她也有些失落,心裡的委屈有苦說不出。
張芳今天不忙,下班早。
兩個姑娘坐在桌上吃著晚飯,菜是曉蘭炒的,味美可口。
吃完飯,張芳起身去洗碗,卻被曉蘭搶了先,她利索的收拾盤子,說什麼也不肯張芳動手。
「您是領導,這些小事我來做就行。」曉蘭心裡對張芳是很尊重的。
聽了這話,張芳也笑了,笑這姑娘實在、淳樸。
「在家裡,哪有什麼領導不領導的,你不用拘著。」
張芳坐在書桌前寫材料,曉蘭便在一旁不打擾。
張芳聞著味兒,注意到玻璃花瓶里新插的幾朵白色雛菊,很是新鮮。
她喜歡房間里有幾朵花,但工作忙起來,便顧不得照顧了。
曉蘭來這兒以後,花兒似乎從不見頹敗,瓶子里的水也不會發臭了。
這姑娘做事細緻,體貼。
「曉蘭,你這麼能幹,考慮找份工作嗎?」張芳停下筆建議道。
陳曉蘭似乎是沒想到張芳會跟自己聊這個,她有些錯愕:「我一個女人家,以後在家相夫教子,不適合拋頭露面的。」
她怕自己的話得罪了張芳,急著補充:「我不是說您,您乾的是為民謀福的事兒,家祥跟我說過。」
張芳表情無奈,她心裡不以為意:「沒你說的厲害,我也就是個普通女人。」
張芳知道曉蘭愛漂亮,她拖出自己的行李箱,把裡面的連衣裙、高跟鞋一件件拿出來,擺在床上。
曉蘭有些驚訝,因為張芳常常穿的就是幾件褪色的舊衣服,把她扔在農民堆里,都認不出這是個領導。
在同齡的女孩子里,張芳穿著有些土氣,不夠時髦。
但人有股子精氣神,因此看起來很乾練、自信。
攤在床上的這些衣服和料子都是時髦的款式,曉蘭一件件摸著,不禁愛不釋手。
她拿起地上一雙酒紅色的高跟鞋,鞋碼跟自己差不多。
「我可以試試嗎?」曉蘭拿著高跟鞋比劃。
張芳點頭,把另一隻鞋也從盒子里拿出來給她。
曉蘭穿上有些緊,不太合腳。但她還是小心的穿上走了兩步,臉上不禁笑了。
「張芳,原來你也會穿這些。」這一刻,曉蘭才發覺張芳也只是個普通女人。曉蘭怕自己把鞋子擠壞,她小心的坐在床上脫了下來。
張芳點頭,講起以前在超市賣酸奶的經歷。
每天站八個小時,張芳穿著五厘米的高跟鞋,腿肚子直打抖。
其實超市沒有穿什麼鞋的硬性規定,但她就想體體面面的獲得別人的尊重,因此再累也咬牙堅持著。
曉蘭以為張芳本身就是領導,沒想到還做過售貨員,有些不可思議。
「那你現在怎麼不穿了,這些裙子和高跟鞋平時也能穿的。」曉蘭好奇她的改變。
「現在,不需要了。」張芳說:「我每天跟土地和大山打交道,這些也就不適合了。」
「從前咬著牙,就想爭一分尊嚴。現在明白,它不在於表面,而在於人的內心。」
每個人的人生過程都是追尋自我的一個過程。
不同的人生階段有不同的心態,張芳已經跟自己的內心達成和解了。
人生的路也不過數載,會經歷坎坷挫折,但收穫的是成長和閱歷。
看到曉蘭就彷彿看到曾經懵懂的自己,張芳第一次將自己心裡掩埋的過去宣之於口:「我在之前的單位,也談過一個不錯的對象,他的家世和學歷都比我好很多。」
「後來呢?」
「儘管他父母不同意,但他從沒有放棄我們的感情。後來我們談婚論嫁,可是單位不允許夫妻在崗,只能留一個。」
「所以你調來了鄉下?」
張芳搖了搖頭:「所以我拒絕了他的求婚,跟他分開了。」
曉蘭不能理解,張芳說:「女人還是得靠自己,愛情是會被時間消磨的,我的背後既沒有強大的靠山,也沒有自己的事業,更不得他父母喜歡,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兩人的感情,那日子久了,激情褪去之後呢?」
「可女人,不是本來就要依靠男人嗎?」曉蘭第一次聽說這些她認知範圍以外的東西,有些不解:「誰不是這樣過日子呢?」
「世界已經在改變了。」張芳緩緩說。
曉蘭還想不通,因為很多東西,別人說是沒用的,只有靠自己去經歷。但疑問已經在她心裡留下了,就像一顆種子,遲早會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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