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棄死地
宓妃單手托住吉爾吉烏凌空飛行，始終保持身體平穩，使輸入的浩然真氣在他體內不致偏向、錯亂。救人在急。生死之間，一絲一毫都錯不得。
她天生能飛，自幼隨仙人炁尊子修鍊，一身武功驚世駭俗，也只有她，才有本事同時將真氣一分為二，一邊御力而飛，一邊從容救治戰友。冥王星雖然環境惡劣，卻也助她飛得更高更遠。群怪再猛惡，飛不了，扔出的石塊、冰塊也打不著，拿她沒法。
一時間，她如鳳凰翱翔，摶扶搖而上九天，萃於玄霄，亨通無咎，漸飛漸遠。忽聽吉爾吉烏大咳數聲，吐出好些污血來，立時放心大半。她真氣在他體內沿大小周天運行，培根固元，去污存精，反覆數遍，才將他內傷治癒。
吉爾吉烏吐過後，昏睡過去，呼吸十分微弱。她又擔心起來，開天眼瞼視，神光透體，見他心神已安，九真回靈泥丸，華蓋清虛，玄冥含精，一股內息徐徐推升，重複生機，心想他雖挺過來，但要兩個時辰才能醒轉，得趕緊找個地方，讓他靜養才行。
她凝神想著，腦中自然而然開天盤，勾畫八門。以冥王星由水、土構成，土佔七，水佔三，坤上乾下為泰卦，便循《河圖》起先天八卦定天地位，東方截出戊丙得少陰。四象既成，開門便出，卻發現那一路密密麻麻全是怪，望不到盡頭，又哪有活路在？
她不管，只管飛去。漫山遍野的怪探測到她遠遠飛來，大呼小叫，群起而追，捲起迷濛冰霧，咆哮聲響絕天際。有的張牙舞爪，從冰山頂上急跳，有的抓起石塊往上亂扔，紛落如雨，亂鬨哄如群狼爭食，令她無法落地。
她見怪越追越多，如洶湧的血海在猩紅的血地上漫卷不止，心下著急，暗忖：「難道剛才我推算錯了？」略一遲疑，仍向開門方向飛。忽然呼吸不暢，頓感滯重，叫聲不好，心知氧氣快沒了，心下更急，沒飛出多遠，就聽響起缺氧的告警聲。當下深吸口氣，徐徐吐納，將一份氧當作三份用。如此一來，速度大減，身體漸往下飄。
這一飄，群怪大為興奮，更用力投擲，只盼大石頭、大冰塊將她砸下來，便可生吞活剝。情勢陡轉危急，她偏無可奈何。此時無論加速還是迎戰，都會大耗氧氣，只會更快掉入怪物堆中。眼見數塊飛石襲到，身子一翻，將吉爾吉烏托在上面，挺身承受。
大石頭、大冰塊接連砸在背上，她疼痛至極，數次痛得差點大叫，卻強行忍住，只為多節約點氧氣。再飛會，不但石頭、冰塊能擊中她，便是怪物跳起來，也幾乎能觸碰到。這樣下去，只消片刻，非被怪抓下來撕碎不可。
便在此時，耳畔隱隱響起聲音：「去左前方雪地。」飄飄渺渺，若有還無。她只道是自己發出，卻又明明沒開口，一怔之下，無暇多想，直飛過去。
一片高高的雪地攔在前面。
雪地不是雪地，而是一座高高的大山，可大山又不是山，是冰。
因著夜的黑，她一開始只看到泛著淡藍色的雪，上面黑黑的一片，再近些，才看清那黑又不是黑，而是帶咖啡色的紅——高高聳立的咖紅色冰山。
她一見之下，頓時明白了為何要飛過來。咖紅色表明這是一座冰火山，火山噴發的是水、氨、甲烷等物質，因氨氣很重，才會出現這種顏色。可這光禿禿的冰火山又如何能阻止群怪的追殺呢？難道要開槍打爆這滿山的氨氣，與怪同歸於盡不成？百思不解。
雪很厚，怪物一個個飛快地追到，粗大的身軀跳進雪裡，深一腳淺一腳，很快陷進去，越爬越慢，有的掙扎，有的滾落，有的連喘粗氣，好不容易爬到咖紅色水冰附近，卻又踟躕不前，遠遠地向著她大吼大叫。沒一會，她便想明白了：這些怪怕氨氣。
氨氣毒性雖不及一氧化碳，卻同樣是劇毒，如對皮膚組織有很強的腐蝕作用，吸走水分，使蛋白組織變性，再如通過肺泡進入血液，破壞運氧功能，置人於死地。這一帶的氨氣比荒原多了很多，所以血色更深、更暗。她穿著太空服和作戰服，等於是雙層隔絕，一絲氨氣都進不了體內，但怪物卻沒任何防護，難以承受。問題是荒原不是也有氨氣嗎，怎麼多了就怕？
答案沒過多久便揭曉。
天邊騰起一團巨大的火球，剎那間照亮小半個天，瞧方位正是冥王之心上空，看那衝天而起的熊熊火光，很明顯是飛船爆炸。她一下呆了，啊地一聲驚叫，慌忙點開量子通訊器的軍用頻道，卻只見到吉爾吉烏的信標，輯仲雄他們的怎麼搜也搜不到。
之前為救吉爾吉烏，她來不及飛進船內，眼看著採礦船呯呯嘭嘭地往下掉，救人要緊，抱著吉爾吉烏先離開，但想輯仲雄、伯輅和小嘀咕都在船上，當能控制局面，也不怎麼擔心，萬想不到突然間船毀人亡，不知發生了什麼意料不到的事，一時淚流滿面。
火光一起，驚恐的怪聲四下傳來，遠近皆聞。群怪驚慌失措，倉惶奔逃，蹄聲雜亂，顯得十分恐懼，卻又沒一頭敢往冰火山上跑，只因這濃濃的氨氣讓它們誤以為冰火山是那極可怖的巨大怪物。她哭過之後才明白，在這漫山遍野的怪物急速奔逃下，除了眼前這座冰火山，自己不論在何處，不跑死也會被踩死。原來這兒真是開門，果沒推錯。
她當下便要返回，俯身去抱吉爾吉烏，誰知抱不動，連抱數次都如此，這才發現已無氧氣可吸，周身漸漸乏力，本想將吉爾吉烏的吸氧器摘下來先吸兩口，見他呼吸仍微弱、緩慢，萬萬不能摘，只好拖著他身子走，心想再堅持個把時辰，等他醒來再吸不遲。
缺氧是人類的天敵，任爾武功再高，法術再厲害，科技再發達，哪怕一拳打穿太陽系，一口吞吐銀河系，乃至牛皮撐破宇宙，沒氧就會死，誰也免不了，這是碳基生命的必然限制，何況還是在這滿是毒氣的冥王星。反之，如果真有什麼神仙或超人能在無氧星球上存活，修真也好，超高科技也罷，必是和碳基生命全然不同的另一種千奇百怪的生命形式，也必然無法在適宜人類的星球上與人類共存。她是碳基生命，缺氧很快便大禍臨頭，寸步難行。
她初時還能拖著吉爾吉烏走，很快拖不動，扔掉身上的空氧氣瓶，跪在地上推著走，心裡直說：堅持會，再堅持會……漸漸皮膚髮紺，胸悶、憋氣，頭暈耳鳴，視線越來越模糊，到後來眼裡全是黑，心陣陣絞痛，血流出來，吐著吐著，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從劇痛中醒來，感覺呼吸順暢，一摸下發現戴著吸氧器，背上掛著氧氣瓶，記起氧氣瓶是吉爾吉烏的，卻不見人，急叫不好！
環目四顧，但見冥衛一懸浮空中，碩大的星體顯得極黑，右側的弧邊在日光照耀下，閃出刺眼的弧形光暈。冥王星依然冷寂。冷冷清清的日光勾勒出遠處起伏的冰山和荒原地貌的輪廓，再灑在近前的冰面上，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起龍星北極的黃昏時分。
四周看遍了，不見吉爾吉烏。她心裡生出濃濃的恐懼，很怕他為了救她而選擇犧牲。一個氧氣瓶只夠一個人用。她活轉來，就意味著他的生命消失。她之前為救戰友而甘願犧牲自己，現在戰友卻要她活。戰友和朋友不同，可以拋卻名利，用生命交換情誼。
她抬起手腕，點開通訊器軍用頻道，發現遠處有個暗淡的光點，還在微弱地閃動，淚水一下湧出來，趕緊撐起身過去。誰知剛走兩步，就重重摔了一跤，爬起來又摔一跤，接連幾次才站穩。她剛剛才有些活力，還在恢復中，實不宜大動，可等不及。
她緩緩走了幾步，便忍不住奔跑，啪地一下又摔倒，乾脆就著冰面滑過去，控制不住力，連滾數滾，掙扎著站起來又走，搖搖晃晃地走到，就見前面露出一個幽暗的大空洞。
洞在一座晶瑩的大冰山下面，她鑽進去，爬了數十步遠，才看到吉爾吉烏。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手裡握著槍。她摸他胸口，心還在跳，毫不遲疑地將輸氧管接到他頭盔的自吸過濾式防毒呼吸器上。沒多久，吉爾吉烏醒轉來，看著她，咧開嘴笑了笑。
她發現他身體仍然虛弱，知道是重傷之下又缺氧的緣故，心裡一陣感動，扶起他來，便要給他輸送真氣，卻被他攔住，說：「你先躺會，這裡有氧……」
她將頭貼著洞壁，打開頭盔的空氣呼吸器開關，果然吸到一絲清涼之氣，雖然很少，卻無異味，連著吸了幾口，感覺正常，沒什麼過敏反應，驚喜地問：「你怎麼發現的？」
吉爾吉烏指了指頭頂，緩緩地說：「我們從冰山上掉下來，落在附近。我醒過來，發現你快不行了，就讓你吸氧，因聯繫不上仲雄、伯輅，就給契發救援信號，再推著你走。後來推不動了，就爬來這洞里。我想葬在這兒挺好的，沒想到一直不死，才知有氧……」
她聽著，淚珠一顆顆地流出來，握著吉爾吉烏的手，說：「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採礦船爆炸了，我望見好大一團火球，仲雄他……他們……」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什麼，急問：「洞子里怎麼有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