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美疢惡石

  「宇宙絕對零度為-273°，比冥王星低不了多少。採礦船雙層結構，外層雖毀，也不是全部脫落，總還有供皮埃爾藏身的地方。把這些綜合起來判斷，他躲在外面避開搜查，就成了唯一的可能。當然，這也是我們在登上冥王星發現怪物后，才逐漸弄清楚……」宓妃進一步向大家說明：「……考慮到處境十分危險，我詳細告知，大家務必要聽指揮。」

  提到皮埃爾很可能因病毒而變異，她說得十分含蓄，但礦工們仍抑制不住恐懼，想起這數十天來，這傢伙的屍體一直留在採礦船上，陰魂不散，背脊便一陣陣發涼，別說閉眼了，就睜著眼也會想到他長滿獠牙，面目猙獰的可怖樣子，膽小的腿直抖。

  她見礦工們挺怕，不禁有些後悔，然而當此情形下，又不能不具體說明，想了想，寬慰他們說：「別想太多，大多數病毒都是有益的。人體內就有很多病毒。舀起一杯海水，杯子里的病毒還有上百億呢。這樣，我給你們看幾條簡訊，是來冥王星前收到的……」

  簡訊是那位叫卜藏的科學家的回復，有好幾條，內容如下：

  「虎妞，自發現冥王星冰層下有大量液氮和甲烷海洋，我們就懷疑冥王星存在氨基碳氨生命，後來的幾次科考證實了這點。出於對生命的尊重，我們沒有打擾它們，只遠距離監視。不過，你別擔心，兩個生命體系差異明顯的化學特徵，決定了不會彼此為敵。

  「適合人類的宜居行星對氨基生命來說，十分可怕，如同有著巨大的熱酸海洋，經常下滾燙的酸雨；再如它們可能使用銫和銣的氯化物來調整細胞膜的電勢，這與人類食用的鉀鹽和鈉鹽相比，在液態氨里的可溶性更好。總之，我們的星球在它們眼裡簡直就是恐怖的地獄，不會為了爭奪不需要的資源而與人類進行一場可怕的星際戰爭……

  「下面回答你關於病毒的問題。

  「病毒由蛋白質和核酸組成，是以納米為測量單位，結構簡單、寄生性嚴格，比細菌還小，沒有細胞結構，只能在細胞中通過複製而增殖、遺傳、演化的微生物，具備生命最基本的特徵，有獨特的、不完整的生命形態。就特性而言，每一種病毒只含一種核酸，不是DNA就是RNA，既無產能酶系，也無蛋白質和核酸合成酶系，只能利用宿主活細胞內現成的代謝系統合成自身核酸和蛋白質成分，再以核酸和蛋白質等元件的裝配實現大規模繁殖……」

  她才讀兩條，就見礦工們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眼中卻又流露出驚慌不安的神情，一拍腦門，暗想：「只怕我說得越詳細，他們越糊塗，如再聽到傳染、寄生、宿主、大規模群體變異什麼的，多半更怕……」便說：「總而言之，大家別亂走就好……」

  一句話沒說完，就聽艙內數聲槍響，噠噠噠，格外清脆，聽聲音正是小艙室那邊。眾人急奔過去，就見一個頭、手纏著繃帶，傷了條腿的礦工伏在門邊，手裡拿著支槍，嗚嗚哭泣。他見眾人奔來，狠狠地說：「殺了這狗日的，反正我也活不了了……」

  小艙內，方瀛礦工身中十多彈，倒在血泊中。

  之前採礦船接連遇險，嚴重受損，激烈碰撞下，兩名礦工斷了數根肋骨，心肺俱傷，已活不了多久。這礦工和另外幾個礦工被重物砸中，他傷了腿，一隻手骨折，頭也撞破，就算僥倖保住性命，也成了半殘人，很難再靠賣苦力掙錢，心中憤懣不已。

  方瀛礦工被關進小艙后，仍無悔過之心，偏偏他運氣好，艙內堆著些棉被，採礦船數次碰撞，兇險萬分，他都沒事，不禁沾沾自喜。腓尼礦工給他送吃的來，他便刻薄地炫耀，說都不聽他的，才接連死人，末了還幸災樂禍地說大家活該。

  腓尼礦工自己也受了好幾處傷，一隻手纏著繃帶，念在過往情分上，忍著傷痛來給他送吃的，想不到反被他狠狠數落一頓，又氣又傷心，回到醫療艙一說，人人氣不過。這傷腿的礦工心裡氣苦，二話不說，提起槍便來小艙，將方瀛礦工殺掉。

  宓妃神色一凜，一時說不出話來。

  緹旦人說：「頭兒，這是我們私事，你只當沒看見。這傢伙害慘了大家……」

  貝麗仙人吩咐人將方瀛礦工的屍體扔出艙去，然後對宓妃說：「長官，你不知道，這傢伙一直說你們壞話。如果不是他強行阻撓小嘀咕，採礦船也不會深陷冰層，主推進器也不會壞到沒法修，我們也不會死好幾個兄弟，還這麼多人受傷。殺了他都不解恨……」

  方盈礦工就算該死，也不該隨便槍殺。很明顯，礦工們心裡充滿了巨大恐懼，壓力極大，需要儘快想法排解，不然，又不知會搞出什麼亂子來。他們感情純樸，恩怨分明，輕易責備，反而會傷他們心。她略一沉吟，問伯輅：「礦工傷情如何？」

  「已搶救過，我把急救藥包全用上了，只是船上的醫療設施不全，還損壞嚴重，我們的納米機器醫生又做不了大手術。兩名礦工大出血，病情十分危險……」伯輅說到這裡，指指開槍的礦工，接著說。「……他和另外三名礦工的傷也挺重，一直咬牙撐著。」

  她直奔醫療艙查看，見幾個礦工躺在地上，傷勢都重，能不能熬過去很難說，兩名機器女人負責照看，忙個不停。她檢查傷勢后柔聲安慰，鼓勵他們堅持下去，說救援戰艦已在路上，很快就到。那些礦工望著她，連連點頭，流下感激的淚水。

  她忽然說：「不遠處有座氮冰山，那裡有個大空洞，洞里有氧氣，氮氣卻少。我懷疑那冰山含固態一氧化氮，因化學作用分解出氧氣，又因氧氣不斷滲出而形成空洞。我知道一氧化氮對人體十分重要，能大幅提高免疫力，增加血紅蛋白擴散，還有助於心腦血管擴張，殺死有害細菌、腫瘤等。如果把傷員轉移到空洞，說不定能保住他們性命……」

  受傷的礦工們一聽，大喜過望。他們既擔心活不了，又擔心回不去，心事重重，這時看到希望，如何不喜？布林貢人建議直接去挖過來，還更方便。

  宓妃一擺手，說：「不行。一氧化氮十分活躍，與易燃物、有機物接觸容易燃燒，常溫空氣中更易氧化成腐蝕性和毒性極強的二氧化氮，且在太空，血管過度擴張也會引發暈厥。太空服能隔冷、防毒，固態一氧化氮相對來說也較安全。所以，只能過去。」

  「那我們趕緊去吧。」緹旦人摟緊小寶貝，喜笑顏開。

  「等等，我的說明，我可不是這方面專家，也就了解些，頂多一知半解，不能……」

  「頭兒，你別多想，我們傷成這樣，就算死馬當活馬醫好了。」

  採礦船在氮冰山邊穩穩降落。大家帶上武器、工具，將傷員送進大空洞。

  礦工們雖經過包紮，但在冥王星極惡劣的環境下，想要傷勢不進一步惡化很難，且失血過多，也會加速死亡。一氧化氮廣泛分佈於人體內各組織中，透過生物膜快速擴散，在許多方面發揮十分重要的生物學作用，確能穩定病情，有輔助療效。

  大空洞極寒冷，但氣凝膠太空服有很好的保暖功效，氧氣瓶能保證充足的供氧，不擔心缺氧問題。稍嫌麻煩的就是給氧氣瓶充氧和烹煮食物，不過這些都能通過人工解決。

  小嘀咕探測后，發現洞壁底部的冰層的確含一氧化氮，上部卻沒有，說明來自地底。但地底具體什麼情況，依然探測不清。宓妃咦了聲，暗忖：「小嘀咕十分厲害，怎麼會掃描不到？這冰山究竟有什麼古怪？主動探測不行，那被動探測呢？」

  她想著，將左手腕橫放胸前，聲控開啟通訊器手機頁面的自動拍攝功能，幾聲微聲響過，點開來看，花花點點，比小嘀咕的還模糊，不由泄氣，心道：「怎麼單像素三維量子相機也不行？普羅不是說他研發的這款相機非常神奇嗎？怎麼就沒見神奇處……」

  眾人見她來回搗鼓小嘀咕和通訊器，拍拍停停，悶頭苦想，不知遇到了什麼難題，都安靜下來，生怕打擾她。她暗自思索：「是不是得切換成太空模式才行？可普羅說這相機無需光線進入成像鏡頭，只需利用光和電磁波的無規漲落性質，僅僅依靠反射光波能量，就能對發光體光量子場精確地探測、計算，超長距離聚焦成像。距離這麼近，行嗎？」

  她一想之後，果斷地將相機的常規模式切換成太空模式，說什麼也要再試下。

  單像素三維量子相機很快自動拍攝，發出極輕微的絲絲聲，這聲音也只有她才聽得到。過了片刻，她深吸口氣，不無緊張地點開圖片，一看之下，驚呼一聲：「怎麼可能？」

  （按：美疢惡石出自《左傳·襄公二十三年》:「季孫之愛我，疾疢世。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美疢不如惡石。夫石猶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疢即疾病；石即古代治病的石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