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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夏花秋葉

  太陽照在桑乾河上。

  切芙媞靜靜地瞧著身前激浪翻湧的河流和懸挂在河流上的紅彤彤的旭日,一時百感交集。

  那河幾乎已成了她久遠而漫長的記憶。記憶中的名字和記憶中的河流原本是陌生的、蒼白的,卻依然親切,猶如兩個糾纏狀態下的量子,即便相隔上萬光年,也要同生同滅。

  她斜靠舷窗,望著深黑太空和被藍色大氣層包裹的蔚藍火星,等他醒來。

  雖然距離遙遠,但火星上的高山、平原、大海仍歷歷在目,特別是綿延六千多公里、太陽系最深最長的水手大峽谷和穿透大氣層的奧林匹斯山,在深黑太空的襯托下更為壯麗。

  儘管包括火星和星空在內的所有景色都是虛擬的,但手機的智能環場布景功能仍讓她體會到真實的情感慰藉。她把房間調成溫馨的暖色調,以便與深紫色翻毛絲絨風褸相襯。

  戰鬥還沒結束呢。

  她從心裡瞧不起水分子女人。

  她們總是陶醉在脂粉塗抹的美貌中,孤芳自賞地等待身份高貴的白馬王子或腰纏萬貫的金龜婿來臨,以為時間無限漫長,青春無限美妙,可隨意揮霍,寧肯故作矜持地獨守空房默默垂淚,也不願卸下浮華的妝容,擺脫對物質享受的難以抑制的奢求衝動。而面對男人無情的背棄,除了發癲耍瘋,一哭二鬧三上吊,又會什麼呢?

  她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知道他醒了,即將發生的戰鬥將格外激烈。兇猛的咆哮聲、怒吼聲,連同稀奇古怪的自責很快響起,她嘴角泛出絲笑。

  水分子人就是這樣,要麼極偏激,要麼十分軟弱,與其他任何一種人類比較,註定是低等而該淘汰的。可創世主卻為什麼特別偏愛他們呢?她不解。

  他仍在胡言亂語,抱怨把布景換成了桑乾河,以為仍是這房間的主人。

  真是個孩子!

  她相信她對他故意表現出的冷落和不屑一顧會讓他更憤怒,並一定會在憤怒中自慚形穢。深紫色絲絨風褸足夠勾勒出絕美的玲瓏曲線和高挑身材,凸顯出無堅不摧的柔美氣質。她對自己的美麗非常自信,平靜地計算時間,相信他一分鐘內就會衝過來。

  出乎意料,還沒到一分鐘,他就站在身後,可也只敢站在身後,連多靠近一步都沒膽量。他一定幼稚地以為是衝天憤怒驅使他充滿勇氣地衝過來的吧。

  「怎會這樣?天啦!我究竟怎麼了……」他大叫,無所顧忌地發泄情緒。

  是時候喚醒他記憶了。她猛地轉過身來盯著他。他嚇一跳。

  「忘了嗎?忘了昨晚你發誓永遠愛我、忠於我嗎?這麼快就背叛?」

  「我沒……沒……」

  看著他慌張的樣子,她嘴角露出笑,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絲輕蔑。

  他更不知所措地分辨,尋找可有可無的理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全不在意他說什麼,更加飛快地說著,不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近乎鄙夷地刺激他,讓他在羞辱中深入骨髓地回歸臣服者的本色。她實在壓抑不住無來由萌生的嫉妒,近乎火山爆發,蠻希望他反抗,好讓自己多多少少能享受到些征服者的快樂,可惜沒有。

  他在痛苦中變得更加狂亂,憤怒、愧疚、傷心、畏懼、慌張……種種美醜情感雜亂無章地交織在一起,飽受著兩個女人帶給他的煎熬,如同突如其來的山洪傾瀉,根本控制不住。

  她看著他,愈發失望,沒想到他依然那麼脆弱,想要離去,卻終究憐惜,摟住他柔聲地說:「我知道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可畢竟發生了。接受殘酷的現實吧,生命還要繼續。可憐的普羅,你發自內心愛我,渴望我愛!」

  他哭了。

  她的聲音一字一字地打進他心田,每一字都牽動著他的靈魂。

  他在崩潰中接受命運的安排,倉猝地投入切芙媞比烈火還猛烈的愛中,迷戀於她而無可抗拒,在宓妃明媚的笑還來不及從腦中消散時。

  他不知道切芙媞的愛能多大程度地幫他洗刷掉對宓妃的罪感,但迫切需要。既走上不歸路,便只能選擇忘卻,不論這忘卻有多無奈,又多麼揪心。

  他默默祈求逝去的靈魂安息,深愧於不得不將思念深埋心底,歇斯底里地狂叫,臉上肌肉恐怖地扭曲,傷心地嚎啕大哭,卻聽她幽幽地說:「生如夏花之絢爛,逝如秋葉之寂美。」

  他深陷痛苦,不解她憂傷的悲嘆。

  她不敢想象他承受不下去會怎樣?

  她知道這是一場錯愛,無法改變,無法逃避,也沒得選擇,只能接受。

  從在光中撥開迷霧走進黑暗,她就知道自己將身不由己。

  她有過失去摯愛之人的絕望體驗,更知道一場暴風驟雨式的發泄,會怎樣解脫痛苦,卻仍要折磨他,只因難言的嫉妒讓她非折磨不可,至少折磨也是應該品嘗的一種樂趣。

  「如果他一早醒來就卑微地親吻我,我會不會對他好些呢?」這樣想著,她更狠心,似乎便是他即刻忘掉那個令她十分嫉妒的女人,也決不甘心。

  可她實在無法任由因嫉妒而點燃的仇恨之火燃燒,因她自己的心也痛。

  那註定的命運牽連終歸有著不可抗拒的魔力,令她在痛中艱難地生出沉重的愛意,想和他同苦同悲,同樂同笑,同生同死。誰叫她成了他靈魂呢?

  她降尊紆貴,含淚忍受因他狂亂的情緒躁動而帶來的扎心的劇痛,用愛去抵消苦難命運強加給他的種種痛苦和罪感,聽他哭聽他笑聽他嗥叫,將他在洶湧的狂潮中變回她要的普羅米斯,最後看著他像一片落葉無力地飄下,接住。

  人生最奇妙,不可思議事總會那麼不可思議地發生。

  她自己也很意外,僅僅一杯尼克特紅酒,就讓時間超越光速,省略好多現在看來全沒必要的步驟。儘管過程唐突、曲折、矛盾,結果卻格外地吻合。

  她懷著快樂的心情,想知道他此時的情感反應,優雅地點開幸福指導器檢查他非激情狀態下的生理狀況,先找出他當前的感覺值,導出刺激數,換算成差異感覺值,再結合刺激函數求出感覺最小增加值,導入費赫涅威爾的意識測量微分方程式中演算。

  指導器很快給出答案,他目前的意識態和在激情狀態下一樣,都表現為一個極高的恆定常數,說明他無論靈魂還是身心,都完全痴迷於她。她只需要經常保持這個常數就行。

  她故意打亂程序,看又會怎樣,結果發現半小時后恆定常數的降幅還不到萬分之一,所引發的波動只能在量子態下觀察到,表明即使幾十上百天不在一起,他對她的意識恆定常數仍維持在極高位置,之後才略有下降。她對結果十分滿意,開心地笑起來。

  「若有了引起某一感覺的某一刺激,則那刺激要有一定數量的增加,才可使意識覺出是否有了任何變化,而這種增加量對原有刺激存在一種固定關係。公式為:恆定常數=S/E。」

  多麼偉大的費赫涅威爾意識定律啊!可愚蠢的水分子人卻棄之如敝履,活該被征服、奴役。

  她笑著告訴他開完會就回緹旦星。

  他說一起去。她不答應,他就傷心地求。她說看他表現,他就破涕為笑。

  她故意嫌他衣著太隨便,說幫他挑選,引誘他打開衣櫃,指著一個小黑提箱問那是什麼?他說是DNA實驗藥劑,說著便拿出來打開給她看。

  藥劑共有八瓶,他主動說明用途,開口就是一大堆枯燥乏味的專業術語。她要他說簡單些。他就說能有效抵抗高能粒子輻射,增強免疫力等。

  她仍嫌他啰嗦,直接問:「是不是能夠延年益壽的那種?」

  「當然,理論上的確有,實際功效也更好,但這不是主要的……」

  她盈盈一笑,要他送給她,說喜歡,見他遲疑著沒說話,惱起來,說:「怎麼?不願意?」

  他看她一臉寒霜,慌忙解釋:「不,不,我是想他們需要時怎麼辦。」

  她哈哈大笑,說:「真笨,又不是急需品,叫兩個老頭兒再配不就行了嗎?」說著親吻他,讓他在愛中迷茫,直至夢裡也只想她,記不起其他事。

  終於到手了!

  她長長地噓了口氣,毫不遲疑地拿出一瓶藥劑來注射,身體很快劇烈抖動,似有億萬隻小蟲在體內亂咬,五臟六肺連同細胞都在撕裂,淚水嘩嘩流。

  她拚命咬牙,強忍劇痛,忽然周身一輕,飄飄然如在雲端,頓感精神煥發,渾身充滿活力。

  她轉過身凝望他,看著這個因命運的牽絆而必然給她帶來奇迹的男人,心裡隱隱生出一絲感動,卻又強行抹去。他只配做我奴隸!她在心裡狠狠地說,儘力想要維持住征服者的崇高地位,很快又忍不住回味那美妙時光的甜蜜。顯然,後者的誘惑更大。

  「明明瞟我紅裙,心裡發慌,卻說什麼看到情人,還坐我坐過的位置,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她忍不住偷笑,舒舒服服地沖了個澡,換了件淡雅的黃裙坐在床邊品嘗紅酒。

  漸漸地,她瞧著環場布景中奔流不息的桑乾河,獃獃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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