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往事難追
他一見之下,不由呆住,跟著倒吸口涼氣,只覺詭異莫測。
墳墓下的地洞藏著黑十字架,已是非常意外的發現,更沒想到竟還有張阿塔惠的照片。難道鬼魂真的存在?不然又怎麼這麼巧地找到氏金莫的墳?他看著照片,心裡生出斗大疑問。
如果不是遙望星空突然想到她,她鬼魂會出現嗎?這到底是未知的靈異事件,還是奇妙的心靈感應?倘若真是鬼魂指引,那麼兩百年了,又為什麼一直不投胎轉世,只做孤魂野鬼?
他想不明白,記起她臉上流著的慘淡的血,隱隱覺得后怕。
按時間推算,那時他和她正相愛,後來她突然失蹤。他曾來長西町找過,卻沒找到。現在看來,她當時要麼故意躲著不見,要麼去了別處。想起她曾照顧過氏金莫,那麼她當年的失蹤會不會和魅曜黯靈有關呢?
他心裡的疑問越來越多,見照片發黃,有不少霉斑,顯得老舊,心知放這兒已經很有些年份了,不會毫無來由,更加斷定二者間有關係。
洞里再無別的,盡頭處有個出口,兩人多高。他爬上去,掀開木板,發現上面蓋著藺草席,弄開后鑽出洞來,見兩旁有倒塌的樑柱和傢具,上面掉落不少磚塊和泥土,地上還有風乾的屍骨,周圍是破爛的房屋,卻在村裡。
風凄冷,夜凄涼,傷心處偏無人家。雖說物是人非,他依然相信站立處就是阿塔惠家,或許因為發生瘟疫等原因,才致原貌毀壞,難以辨認。
他心有所惑,緩緩往村外走去,任若有若無的鬼魂在身後糾纏。
全村人死於瘟疫,該是怎樣的報應?暗道何時挖的?墳墓里為何空無一物?屍體比例為何不對……忽然,他腦子裡冒出個奇怪的念頭:黑十字架上的隕石沒了,魅曜黯靈去哪兒了?阿塔惠很早就死了,如確和魅曜暗靈有關,總不會棄之不管,難不成美絲依一出生,就和它融為一體?
一念至此,他冷不丁打個激靈,瞧著夜空怔怔發獃,心裡說不出的恐懼。
他不由想到,若非為著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當年氏金莫被劫走後,秘密關押在貝麗仙國,臨死前大可不必依風俗歸國安葬,只有為著某個重要目的,而且多半事先和阿塔惠謀划好一切,並將所有研究資料藏在她那裡,才非回來不可。那麼,案子的關鍵點就是阿塔惠了。可又怎麼會是她呢?如不是她,洞裡面的照片又該如何解釋?
一張照片沒什麼,但和黑十字架放一起,就有問題,並且是天大的問題。這樣想著,他彷彿看到阿塔惠懷抱幼小的美絲依,躲在陰暗、潮濕的地洞中,讓美絲依和魅曜暗靈親密結合。顯然,無論阿塔惠當年愛不愛他,都是在利用他,所以才有後來的不辭而別。
一時間,他心裡五味雜陳,被人利用的感覺,過了百年仍不好受。
凄冷的夜風吹起他散亂的頭髮,讓他在寒意中愈發茫然。在這樣的夜裡,在這樣的墳塋堆中,這樣的風又似乎不是風,是陰陰的魂,不僅撩起了頭髮,也勾出了綿綿長長的思緒。
那天,她抱著還是嬰兒的美絲依站在村頭,向楓葉飄零的秋知山眺望,望什麼呢?她說一開始沒認出我,可為什麼慌慌張張地跑回村裡,又再慌慌張張地跑來迎接?和我說許許多多的話,就一定是久別重逢時的流連忘返嗎?換個角度看,又何嘗不是拖延時間,不想讓我看到什麼。「我多麼多麼愛你!多麼多麼想你……」女人痴心地述說的這些情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合著這漫天的星辰照耀,只怕也看不透徹。
屋裡依然乾淨整潔,那是她纖細的手一向不肯休息的傑作。就是在大審判的極混亂時期,這手也將隆貝卡家殘破的庭院收拾的乾乾淨淨。原本是僕人該做的活兒,因再沒了僕人,她全做了。那細長的小徑,和小徑邊的青草、伊千香,因了她的翩翩起舞,而詩意盎然。
這樣的細嫩的手,本不該沾染泥土的,卻沾染了,帶我去屋裡時,還有意遮掩,如同想遮住氏金莫的照片一樣。對了,當時藺草席上也有些泥土,而下面就是暗通墳墓的地洞,地洞里就藏著我不顧生死千方百計地尋找的魅曜暗靈。可我當時什麼都沒想到。
是她說,氏金莫是她長輩,所以要依照禮儀,在他臨終前照顧他;是她說,一個上山砍柴的獵人,在山中看到採菊的她,所以讓她懷上了美絲依;是她說,因著對懷中孩子的父親無奈的期盼,和身上洗不掉的罪犯女兒的恥辱,無法離開秋知山,隨我而去……這許許多多的她說,其實都只是在掩蓋一個秘密——關於魅曜暗靈的可怕的秘密。
那刀削臉呢?從相貌和時間上分析,他應該是氏金莫兒子。除此外,也實在沒辦法解釋得通了。也許氏金莫臨死前,設法讓阿塔惠兩年後受孕。科技已這麼發達,還有什麼做不到呢?氏金莫是頂尖科學家,操作起來恐怕不難,難的是如何瞞過監視者。
監視者不論監視得有多嚴密,都有鬆懈的時候。再說了,照顧將死之人也屬合情合理,沒必要非得要將氏金莫和阿塔惠強行分開不可。監獄里的犯人沒事就自嗨,也沒見誰管過。
這樣看來,阿塔惠懷上的只怕是雙胞胎,而非只是美絲依。由此反推,按照赤甲亓人傳宗接代的習俗,氏金莫回國安葬的真正目的,應該就是延續後代,以繼續研究魅曜黯靈,所以暗道里才會藏著黑十字架,而這一副才是所有黑十字架中最最重要的一副。
問題是這一切為何在貝軍機密檔案中查不到呢?無論如何保密,依照程序都會有記錄,難道當年那些劫持氏金莫的神秘人不是來自軍方?可這又與所知不符。還有,當年調查時,從沒聽人說阿塔惠有個兒子,村裡人也是一問三不知,除非……除非集體隱瞞真相。
他自嘲似地搖搖頭,發覺自己真蠢,望著天上的星星獃獃出神,腦子裡忽然一片空明,頓時想到只有一種可能:刀削臉一直在村裡,他才是魅曜暗靈宿主,而非美絲依。
赤甲亓人重男輕女,這麼重要的秘密只可能傳給兒子。而且美絲依很小就送人了,遠離長西町,也不可能知情。這樣看來,那場瘟疫應該就是刀削臉長大後有意製造的,目的是保守秘密,殺人滅口。但阿塔惠在刀削臉三歲前就已過世,他又是如何知道魅曜暗靈的?又是誰將他撫養成人的?這人和氏金莫、阿塔惠是什麼關係,知道魅曜暗靈嗎?
公路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人。他走了好久才回到公路邊,驅車離去。
高超音速噴氣客機以每小時六千公里的速度直飛貝麗仙聖柯敦首都特區,從水手大峽谷上方穿過稠密的雲層爬升至三萬米高空后,極具耐熱效果的鎳合金機身發出輕微而急速的摩擦聲響。隔著虛擬舷窗可見起伏翻滾的雲層被大氣層取代,躍入眼帘的是火星藍白相間的球面曲線和頭頂上方深黑的太空。他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視線在清晰中模糊,醒來后看時間,發現才睡了不到半小時,離降落差不多還有二十分鐘。
深空的寂寥讓人倍感孤獨。
他想起宓妃,眼眶濕潤。多好的女孩啊,天之驕子!怎麼說沒就沒了呢?明媚的笑閃現在面前,依稀似真。他真想再聽她笑盈盈地叫聲好色老頭兒。
淚水流下來。他好多年沒哭過了,趕緊掉頭望向舷窗外,讓淚恣意放肆,想:如果不是這該死的案子,她本該活得好好的,正青春年華啊!
宓妃犧牲后,他有種愧疚感,為沒反覆提醒她這案子有多危險而自責。也許多提醒幾次,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就不會那麼不顧一切地查案了。
印娜娜找到了焚屍間的暗門,說明底層有布設機關的暗道。地道是原孛軍修建的,像這種軍用地道通常都會另有暗道互相連接,以備不測,不深入其中,再先進的設備也探查不出來。刀削臉與氏金莫的關係匪淺,既在地道里搞秘密研究,自然也知曉。
顯而易見,宓妃追刀削臉,卻對暗道不熟,誤入機關,所以費盡周折也沒抓住他。後來發生地震,她衝出暗道再追,卻為救戰友而意外犧牲。
他媽的八級大地震!
他憤憤不平地在心裡狠狠罵了句,想不到多年過去,仍無法看淡生死。
視頻錄像顯示,宓妃的死太詭異,那如鬼魅般的倏忽來去,超出想象,分明鬼魂作祟。結局就是這麼難以置信。地道既毀,刀削臉自也粉身碎骨。那樣強烈的大地震,沒誰能逃出來。印娜娜他們運氣好,搶在大地震前先一步撤離,只是隊伍中再沒有了宓妃……
他忍不住低聲哭泣,淚水漸奔涌如雨,模糊了視線,心裡重重地痛悔。
量子監控器、通訊器和戰士們頭盔上的全彩激光夜視系統自動攝錄裝置錄下了那令人無比悲痛的一幕,播放出來的都是同一個結果,無可挽回。
生命如花,美麗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