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困獸猶鬥
莎莎在快樂藥片中變得安靜了，不再害怕了，徹底快樂了。
她快樂了，瑪格俾就輕鬆多了，不失時機地給予下屬應有的表揚，冰冷地笑著對禿頂秘書說：「你負責研發的快樂藥片的確大有裨益。看來人人都應該快樂，快樂是幸福的源泉……」
莎莎快樂地吃著他給的快樂藥片，抬起頭，沖他友好地笑笑。
他也沖她友好地笑，只是依然僵硬，說：「你看，我一直都疼愛你。」
「你墨鏡……」莎莎伸出手，想摘下他遮住半個臉的墨鏡，說：「……摘下來我就不怕了。」
可他怎麼能讓她摘下呢？一摘下來，不就暴露出真實面目了？
他握住她細嫩的小手，以大人特有的老練，不失時機地將話題轉向主題：「可是我很忙，不能每天陪伴你。你還小，離不開母親。你需要母親的呵護，才會更快樂、更幸福……」
「她死了，他們都死了，不管我了……」莎莎說著，眼裡湧出淚水，抽泣。
「唔，你母親沒死。為了你，她一定會頑強地活著，會常回來看你……」
「沒有！你騙人。好久好久了，她都沒來見我。我要媽媽……」
莎莎大聲地叫著媽媽，想著媽媽，嗚嗚嗚大哭起來，勸不住。
禿頂秘書故作親熱地逗莎莎笑，然後放出一段投影視頻給她看。
視頻中的景象是航行在南大亓洋的聖安尼大帝號海上浮動城市。
視頻當然經過了剪接，重點突出夜空中閃著一道道電流的又軟又薄的透明物體。透明體泛著淡藍色的光，在流光溢彩中變幻出種種美輪美奐的姿態，漸漸覆蓋住了整個浮動城市。
「你看，多美！見過嗎？」禿頂秘書問莎莎，肥胖的臉上滿是笑。
莎莎一下就被透明體吸引住了，眼睛放出欣喜的光，搖頭說沒見過。
禿頂秘書臉上的笑容一下消失，惡狠狠地盯著她，卻又笑著說：「你一定見過。我敢打賭，你以前見過，而且還是你媽媽變給你看的。對不對？」
莎莎的回答十分肯定，從沒見過。
小孩不會撒謊。
瑪格俾很失望，但面上仍無表情。
禿頂秘書輕聲罵了句：「該死的黑衣人，明明在身邊，就是找不到。」
瑪格俾一直覺得美絲依臉上蒙著層神秘面紗，看不透，尤其是被救活后。
幾年前的一次高級宴會上，一位朋友向他推薦奎該。出於對倍阿鬼尨深深的懷念，他罕有地主動擁抱奎該。之後，奎該作為回報，將妻子美絲依呈送給他。美絲依的嬌弱和性感讓他願意放下身段憐香惜玉，然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又讓他十分失望。
直至見到那透明體，他這才明白，美絲依的冷，是因為她是神秘黑衣人，想起那些小灰人、小綠人和恩科特人標本，不知世上還有多少黑衣人。
這生命體還真他媽是個不同凡響的異數，看著極柔弱，卻能發出那麼恐怖的毀滅能量。她所在星球一定不同凡響，多半和冥王星一樣，能孕育出含巨大能量的生命體。所以，他對這副美麗皮囊下的真實面目很感興趣，願意耐心地開導莎莎，幫他找到她。
他深信母愛的偉大，會為了保護兒女不顧一切地犧牲自己。但這樣偉大的犧牲，卻一次也沒看到。他派人暗中監視莎莎很久，始終沒見美絲依出現，便親自詢問，仍一無所獲。
「該死的，究竟藏哪兒去了？」
遠處響起槍聲，一名獅盾特戰隊員向他報告華胥人來了，領頭的就是出現在快樂島的那大個子。他說的是大羿，和大羿一起來找莎莎的還有輯仲雄、伯輅、吉爾吉烏、庫姆等戰士，一路猛衝猛打，獅盾特戰隊員根本擋不住。
瑪格俾一慌，叫奧尼爾，連喊兩遍，也沒回應，這才想起他早死了。
他不禁想念奧尼爾，為不得不殺他而惋惜，眼眶多少有些濕潤。
「難道殺掉他和奎該、培爾金特、流骨野等人都錯了，以至於讓追蹤者循著死亡的氣息步步逼近？保守秘密的方法有很多，未必只是消失。唉！……」
第一次行星際大戰時，他腦袋打進一顆子彈，卡在頭骨中，是奧尼爾不要命地將他背下戰場，找到醫生搶救，這才奇迹般地活下來，卻也因此沒了感情。醫生十分遺憾，他說正好。
他幾乎沒感情，卻因奧尼爾有了些許難過，只因沒他，更孤單。
下決心幹掉奎該后，他才信氏金莫說得沒錯，龍城果然藏著魅曜黯靈。顯然，當年丟失的三個黑十字架中的最後一個，就在鳶陟手中，並傳給後人。
他迫不及待地派奧尼爾去奎該家中尋找，卻又撞上了宓妃。這女人簡直就是剋星！既然上百雇傭兵和黑熊戰士全加起來都不是對手，他只能狠下心來果斷地殺死奧尼爾，斬斷線索。
那個培爾金特，不，應該叫柯考特，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這傢伙一定是在長西町發現了什麼，才找流骨野。問題是流骨野不知道復活的事，除非氏金莫一開始就在撒謊。
氏金莫的確從一開始就撒謊了。
他死前，瑪格俾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允他回鄉歸葬，派奧尼爾監視。
不止是他，包括奧尼爾在內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赤甲亓人有著怎樣的亡國情結。奧尼爾的確看到氏金莫死了，下葬了，不信能活轉來，沒等多久就回了，唯獨沒看到棺材下面藏著地道。
越聰明的人越自負。
太自負的他沒想到氏金莫還隱瞞了一副黑十字架，而這副才是最重要的，更沒想到氏金莫還生了個女兒，而這女兒正是美絲依。而真正的，也是唯一的魅曜暗靈，就在美絲依身上。
借屍還魂術能活命，但因毒質太重，會讓人斷子絕孫，這點瑪格俾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氏金莫用藥物抑制住毒性，死後兩年內生理功能未喪失，可讓阿塔惠受孕，之後才開始復活，所以美絲依才在他死後兩年出生。這一切當然是他和阿塔惠事先密謀好的。
氏金莫復活后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的確向瑪格俾證明了魅曜暗靈能讓人長生不死，果然神奇至極。他當年若非興起一試，肯定就失之交臂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乾癟地放聲大笑，為自己的非凡才智而驕傲。
追擊的槍聲越來越近，已能明顯地感受到危險。禿頂秘書催他快走，並問他如何處理莎莎，要不要現在就把她腦袋掰斷。他覺得還有用，搖頭說就讓她待在孤兒院，快樂地成長。
莎莎之前由一名警察照看，後送去孤兒院，大羿常去看她。一小隊一直在暗中監視瑪格俾，很快獲悉莎莎被幾個兇狠的大漢強行帶走，便趕來營救。
瑪格俾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滿滿的。
僅僅今天，就有多個十分重要的會議需要他馬不停蹄地前去致詞，接下來還要趕往聖柯敦。
克諾茨已經催促好幾次了，看起來已不再有之前的趾高氣揚和目空一切，這讓他受傷的心多少得到了些撫慰。他知道他急著想談什麼。迷途羔羊需要牧羊人指引，才能找到生路。
他盡心盡責地扮演牧羊人角色，不僅僅是為了有一天喝羔羊鮮美的肉汁，還因為不得不與其相依為命。當然，這一由生到死的過程，免不了會帶有荒野充滿騷氣的膻腥味，儘管這是利祿的俗世所必不可少的。也因此，適時地凸顯牧羊人的價值和地位就十分重要。
毫無疑問，引起廣泛關注的國際會議能在這方面提供不錯的幫助。
第一場會議重點探討對金星、火星太空環境的保護。大量廢棄衛星、探測器和飛船殘骸在火星和金星上空形成密集而巨大的環狀太空垃圾帶，對行星磁場和行星空間的暗物質層造成極大破壞，輕則將人類暴露在紫外線、X射線和宇宙高能粒子的輻射下，重則將受到太陽釋放出的太陽風暴、電磁等離子氣團和日冕物質拋射的摧毀。
第二場會議探討火星北極冰層加速消失，致凍土融化所引發的氣候變暖和水資源問題。凍土層的有機碳儲量為大氣碳儲量的兩倍，釋放后大量的二氧化碳和甲烷進入大氣層，將引發嚴重的溫室效應。同時，凍土融化又致水分下滲，大幅減少地表江河徑流與分配，使巨大的地下儲冰融化，破壞水循環，造成海嘯、洪水、地表沉降等自然災害。
第三場會議探討的是星際移民的可能性，第四場、第五場……他像明星跑場一樣不停奔向各會議廳的演講台，親切問候、致意，祝會議取得圓滿成功，就是不表露真實想法。
他知道這些熱熱鬧鬧的會議都是無休止地互相指責、推諉，走過場。
他早就呼籲處理太空垃圾，但人類盲目樂觀，事到臨頭才發現清理起來比登天還難。最新研究表明，火星北極冰層七十年後消失，屆時南極冰層也將減少一半，唯一可行的辦法是全面禁止使用化石燃料和砍伐森林，降低凍土融化速率來減緩氣候惡化，防止冰層消失。然而一牽涉到利益，醜陋的自私本性便註定人類無法在重大問題上達成共識。
環境問題一旦被政客操弄，就更麻煩，如因克諾茨拒簽《太陽系宜居環境保護協議》，而令該協議難產。衛道士們極力污衊、阻止採取主動干預措施，致使不到五十年，人口就已暴增至一百五十多億，專家預估本世紀末將達到驚人的三百億，而這還是以金星超低的出生率為前提。盲目迷信自然平衡法則，導致出現嚴重的生存危機。
人越多，環境越惡化，資源越少，於是搶錢搶糧搶女人，惡性循環不止。殘酷的生存壓力面前，衛道士們不顧廉恥地得名得利，卻將災難留給全人類。
上帝說眾生平等，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然和諧共處。但人類卻高舉人文主義大旗，以自我為尊，否定神的同時也泯滅了神所賦予的靈性，結果在張楊私性的催化下，變得窮奢極欲、貪婪無恥，終至人類面臨的所有問題，最後都只能歸結於人類本身。
從心裡說，他不希望人類毀滅。但事實是那一天正以超光速撞來。
他深以為自己任職聯盟主席五十年的最大收穫，就是比所有人更早地看到了這無絲毫終止跡象的結局。他不想在那一閃的白光中粉身碎骨，所以要牢牢抓住權力，不為現在，只為幾十年，也可能是幾百年後的自己找到一條活路。
專機滑向跑道，迎接他的飛翼車馳來。聖柯敦沒下雪，卻比下雪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