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恐怖漫遊
快分子，人類夢寐以求地想要得到的突破光速限制的至寶，帶來的並不是人類所幼稚地期盼的神奇地超越光速的速度，而是巨大的苦難和毀滅。
宇宙的對稱性決定了人類無法超越光速，而非技術或物質原因。
想要靠快分子來改變人類，實現超光速甚至更快的曲速，就是找死。
和諧態下，假設給速度畫一條分界線，該分界線以光速為標準，分界線之上，是超越光速的快速度，其下就是低於光速的慢速度，二者結合成一個不可分割又無法突破的整體。
這個整體因快慢的對稱作用而無限地產生能量，使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這樣的對稱作用下互相依存，進而達到穩定的和諧態，共存下去。
其中的任何一方如果突破分界，就會破壞對稱性，打破均衡而穩定的和諧態，其結果不是自我毀滅，就是整體共毀。而宇宙的和諧法則不允許共毀存在，因為這樣的共毀是整個宇宙的毀滅，所以突破的結果就只剩下自毀。
宇宙的和諧共存，絕不是一個空洞而寬泛的抽象概念，而是實實在在的秩序井然界限分明，誰也不能妄自尊大一廂情願地憑一己之力去任意打破。
打破有序就是無序。
無序的結果就是毀滅。
長庚星人正是因品嘗到自我毀滅的結果，而毀於夢寐以求的快分子。
因為在截然對立的快慢世界，彼此的物理法則、性質、規律完全不同。
一個陽光明媚、春暖花開、春風和煦的日子裡，文明程度超過太陽系人七萬年的長庚星人匯聚廣場，他們有的站在地上，有的漂浮在空中，有的相距雖遠，卻以意識來感知……
偉大的長庚星女王莊嚴地宣布，從這一天起，長庚星文明正式由星系級文明邁入星系群級文明，遠征艦隊已順利飛出銀仙星系群，向另一個星系群跨越，遨遊宇宙的美夢正在實現！
她說：「因了快分子，我們終於突破光速的限制，可以自由地暢行於宇宙。必須承認，自由意志的確存在。快分子就是自由子！擁有它，我們就能打破宇宙法則的種種限制……」
莊嚴的宣告在持續，持續的宣告中收到噩耗，遠征艦隊正在解體。
一閃的光滅中，萬物歸於寂靜。
匯聚在廣場的所有長庚星人都通過三維快分子投影屏幕看到了這一幕。該屏幕由快分子與空氣中分子耦合生成，形成一個極大的整體，無論在哪個方向，所看到的都是屏幕正面。
並且，同樣是因快分子的作用，屏幕所現與遠征艦隊同步，沒有一秒的延遲。也正是這沒有一秒的延遲，讓所有人看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寂滅。
連一點火花都沒閃出來，連一點微弱的聲音都沒聽到，就一抹光，歸於光速分界線的一抹死光，便顯現出寂滅形態，徹底宣告自由意志不存在。
長庚星人的不存在，不止於此……
千年前，長庚星人在一次十分危險的科學實驗中，發現了快分子。
他們建造了一台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相對論重離子對撞機，環繞半個長庚星系的金星，將兩束金離子束各自加速到光速后對撞，由此產生的夸克-膠子等離子體流體的溫度高達九萬億攝氏度，是太陽中心溫度的五十五萬倍。
通過這一對撞，他們終於觀察到宇宙大爆炸一秒內出現的無限接近完美的物質形態，並得到了一個能自主產生奇點的迷你黑洞和一種奇異物質。
通常來說，按組成成分，黑洞可分成暗能量黑洞和物理黑洞兩類。
暗能量黑洞的體積非常大，但內部沒有巨大的質量，是形成星系、星系群、星團的基礎。與之相反，物理黑洞體積非常小，內部卻有巨大的質量。
物理黑洞由天體坍縮形成，坍縮成無限小的那一點，就是奇點。
迷你黑洞不是由天體坍縮形成的，怎麼會自己生成出一個奇點來？
長庚星科學家們認為迷你黑洞是暗能量黑洞和物理黑洞的結合體。
也就是說，迷你黑洞中的那個奇點，就是能產生宇宙大爆炸的奇點，而正是奇點使他們得以觀察到大爆炸一秒內出現的無限接近完美的物質形態。
因這一形態的出現，他們通過弱衰變反應製造出大爆炸在一秒內以超光速膨脹而形成宇宙所必需的奇異物質——快分子的願望，得以實現，將之視作創世主的恩賜，歡呼雀躍。
之後，他們先嘗試著利用快分子在實驗室中改變物質形態，隨後逐步應用到相關產業，為了適應這種遠超光速的快，甚至用快分子來改造身體。
他們不是不知道將性質截然對立的兩種物質結合在一起，會產生共毀的湮滅反應，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但隨著一次次的成功，越來越自信，終於自大到把自己等同於上帝。
湮滅反應從製造出快分子的那一瞬間就出現了，只因小到無法觀察，而被忽略，等到災難釀成時，一切都晚了，無法改變，結果就是無限湮滅下去。
這期間，長庚星人不是沒有極力挽救過，如長庚星女王就秘密來到太陽系，與太陽系人結合，想用他們的慢分子來替換長庚星人體內的快分子。
不幸的是，女王意外地在雷神山上遭遇到卡姆努卡的致命狙擊。
尤其令長庚星人沒想到的是，湮滅反應因其擴散性，不但毀了他們自己，和他們賴以生存的行星，還在毀滅他們所在的星系。而一個星系的湮滅，又意味著因該星系所形成的時空消失，進而導致更大範圍的銀河系時空偏轉、傾斜，便有了巨引力的長驅直入。
他們用了千年的時間來研究快分子，結果不到十年就被快分子毀滅。
宇宙萬物共同形成了一個和諧態。蝴蝶的翅膀輕輕扇動一下，十分微小的反應幾乎不可見，然而共振作用下，受影響的絕不僅僅是它自己。
毀滅在即，切夫媞意外地做了個夢，夢見一團耀眼奪目的光，看到光中七彩斑斕的鳳凰，聽到一個悠遠的聲音：「我為你開啟時空之門，你用《河圖》計算方位，帶族人去太陽系……」
她有兩個偉大的母親，一個母親雖不是親生，卻傳授給她《河圖》，使她成為長庚星人中唯一知道《河圖》的人，得以在存亡時刻發揮作用。
她雖然知道《河圖》，卻不知道該怎麼運用，因為悟到的並不多。
天地毀滅的那一刻，她下意識地用《河圖》布陣，結果腦中顯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神奇意識，讓她極快地計算出準確的方位，瞬間率族人逃離。
那樣的逃離，和宓妃帶著七八萬頭變異獸一起逃離的情景一樣。
救切夫媞的人當然是燭照。
燭照為何要在艦毀人亡自身難保的生死一刻，不顧一切地救她？
祂就切夫媞的目的和救宓妃的目的一樣，知道自己必須救。
當然，切夫媞自己不知道。
往事如煙。
她抹掉晶瑩的淚，聽普羅米斯等科學家繼續深入分析、探討。
通常而言，超大質量黑洞約為十至十萬倍太陽質量，但依實際觀察所得，C87橢圓星系中心的超巨黑洞有三十億至三十五億倍太陽質量，體積也比最初預想的大了一倍不止，是人類迄今為止以高準度技術測量到的最大黑洞。
不僅如此，觀察組還觀察到了一種十分奇怪的位移現象，分析后認為超大質量黑洞及更大的超巨黑洞也許會經常性地在星系中心區內漫遊。
究其原因，很可能是兩個年齡較大、質量較輕的黑洞過往發生了合併。
一位觀察組成員說，他們認為C87星系中心的圓錐形射流可能也是推動超大質量和超巨黑洞漫遊的原因之一，這項研究中最令人驚喜的，是或許發現了黑洞合併標識，它對尋找引力波和建立黑洞合併演示系統模型具有很強的吸引力。天體理論預測，當兩個黑洞合併時，新形成的黑洞會因引力波噴射而受到反衝力，使其在星系中心位移。
他進一步說明：「一旦受到反衝力，超大質量黑洞需要經過長達數百萬年，乃至數十億年時間才會停止漫遊，超巨黑洞顯然更久，特別是像C87這樣巨大的、四面擴散的星系。
「探尋這種位移是認識星系合併歷史的有效途徑。基於此，我們有理由懷疑三萬年前發生的銀河系中心黑洞異變，是由C87中心區黑洞合併所激發的超強引力波噴射而起……」
因很多星系有與C87相似的特性，大家認為有可能許多超大質量黑洞也在它們星系中心漫遊。無論機理為何，其意義在於存在必須的位移，而不是過去所認為的固定在星系中心。
無疑，這一觀點的提出，將對基礎天文學理論帶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潛在漫遊十分微細，需要長期、深入地觀察、分析，才能證明。
對科學家來說，這不是當務之急。
他們迫切想弄清楚的是，這樣的漫遊是因自身運動，還是因外在因素而產生？是各自獨立還是互相影響？宇宙大膨脹對人類究竟是禍還是福？傳言中的大毀滅，會不會因此而起？
普羅米斯說，他和觀察組經過詳細計算，預計銀河系將在三十億年後與仙女星系合併，由棒旋星系演變成類似於C87星系的活躍型橢圓星系。銀、仙兩星系中心均為超大質量黑洞，合併后的更大黑洞可能會在星系核中遊盪幾十億年，從根本上改變本星系群結構。
目前，多個觀察組皆發現銀河系正如巨嘴獸那樣，緩慢地將周圍星雲和矮星系的物質吸出來吞噬掉，這將破壞星系原有的穩定結構，太陽系不可能在這樣的破壞中安然無恙，說明巨變已在可怕地顯現。以人類的科技水平，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無力應對。
他最後說，一種更大膽的假設是C87中心超巨黑洞的漫遊，是由包含本超星系團的本超超星系團重力中心的異變所引發。這樣的解釋符合人類對宇宙和天文物理的既有認知，卻無法解釋太陽係為何能在這三萬年間倖存下來。
據此，他說：「……因重力中心無論產生怎樣的引力波噴射，都應該是全面而不加甄別地覆蓋其引力範圍內的一切天體，除非它是可控的。」
「為什麼不承認這一切恰恰正是巨吸引子在拯救太陽系呢？」
帕弗洛忽然坐直身子，大聲質問，似乎清醒多了，接著說：「數月前，你我演算星系的本動速度時發現，幾千萬秒差距範圍內的所有星系還受到另一股引力的牽引，出現不尋常的大尺度流動偏向，為此爭論不休。現在觀察組的最新發現可是證明了我沒錯……」
他這一說，會議室立刻炸開了鍋。
從觀察結果看，大家普遍認為巨吸引子就是本超超星系團重力中心，即巨引源，以其無可匹敵的引力，吸引數億光年內的星系向它運動，不可能會受到所控制範圍內的其他任何引力的阻擾，出現偏嚮應該是自身引力擾動的結果，甚或根本就是計算錯誤。
帕弗洛不認為巨吸引子就是重力中心，那麼它至少要有與之相等的巨大能量，才能操控C87中心黑洞漫遊，使整個處女座超星系團產生向外擴張的膨脹效應，從而保護太陽系逃生。
可如果本超超星系團內真的存在兩個方向相同的重力中心，相互間必因無法想象的激烈衝撞而引發重大天文事件，卻又從未觀察到，那它到底是什麼？又怎有如此級別的能量？
切夫媞微微一笑，說：「你酒醒了嗎？不妨說說你的看法。」
帕弗洛想了下，說：「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巨吸引子是什麼。理論上，所有觀察者都視自己為延伸宇宙的中心，向各向觀察。正常情況下，所有星系團都在根據與觀察者相應的位置，以一定速度各自遠離其他的所有星系團，形成大規模運動模式的大尺度流動。
「然而，計算結果卻一再表明本超星系團，尤其是太陽系明顯偏離了原本所遵循的大尺度流動軌道，很難說這是由位於長蛇-半人馬座超星系團的本超超星系團重力中心所引起……」
「你意思是巨吸引子隱藏在長蛇-半人馬座超星系團方向，為了讓太陽系以每秒六百公里的速度向半人馬座超星系團，而非重力中心的方向偏移，才因而控制著本星系群遠離C87的嗎？」
「是的，當時我非常驚訝。最初，我也贊同普羅和觀察組的看法，並且計算機建模驗證的結果也一樣。可反覆計算后都證明還有一股引力存在，它恰到好處又不露痕迹地發揮作用，才使太陽系幸免於難。在我看來，二者並不重合。只是巨吸引子刻意隱藏自己，才被大家忽略。噢！宇宙太神秘了，誰也說不清幾億光年外正發生什麼……」
切夫媞笑問普羅米斯：「所以你們爭吵起來，誰也無法說服誰？」
普羅米斯愁眉苦臉地說：「他堅持認為巨吸引子有意識，並認為這種對超星系團有目的的控制，超過了宇宙九級文明，大概只有上帝才能做到，深信宇宙大膨脹是上帝主導的結果。
「但這還不是爭論焦點，關鍵是他對相對論提出質疑，認為根據相對性運動原理對於相互作加速運動的參照系同樣成立，和引力場同參照系相當的加速度在物理學上完全等價這一等效原理，懷疑質能守恆方程還缺少一個空間變值，也即光速不恆定，甚至認為我們所處的宇宙根本不是三維，而只是二維半宇宙，一切和參照系有關……」
切夫媞一聽，眼中放出異樣的神采，目不轉睛地望著帕弗洛，似乎看到一個極古怪的怪物，想將他看透似地。多年的相處，曾經的戀人、丈夫，她自以為十分了解，此時卻突然覺得陌生，不知他那個高度敏感的腦袋瓜，還會迸出怎樣荒誕不經的思想火花來？
相對論和質能守恆方程是天文物理學的精華，帕弗洛卻因對C87中心黑洞存在恐怖的漫遊現象而大膽質疑，十分出人意料，說荒唐一點也不過分。
人們有理由相信他在清醒狀態下或情緒穩定時不會講這些不著邊際的瘋話，對他這些年因感情受傷而多有貪杯誤事之舉，也給予了莫大同情，卻仍不免認為他實在太過離經叛道了。
嘲笑聲在不經意間響起。
普羅米斯趕緊對大家說：「科學止於想象。我們太需要想象了，特別是現在。無論這想象多瘋狂，多麼地與我們自以為正確的理論格格不入，請給予尊重。帕弗洛是偉大的科學家，學術成就有目共睹，就算是喝醉了酒的胡思亂想，也不失深厚的學術素養。」
切夫媞忍不住起身走到帕弗洛身邊，忘情地握住他手，憐惜地看著他好一會，才將手緩緩放下，柔聲問：「你為什麼會有這些奇怪的想法呢？」
自離婚後，帕弗洛一直躲避著不和切夫媞見面，迫不得已相見，如開會什麼的，也總是坐得遠遠地，就怕自己一時控制不住感情，而又淪為他人攻訐的把柄，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切夫媞心裡十分清楚，但也只能承受同樣的苦痛，必須做出犧牲。
她知道帕弗洛生活自理能力差，曾多次和普羅米斯一起去他家看望，想竭盡所能地予以照顧，誰知他不是避而不見，就是大吼再來就搬家了，讓她不得不含淚回去。她看著他無規律地生活，看著他痛苦地酗酒、發酒瘋，看著他日漸憔悴，仍只能默默地看著。
她解不開這渾濁世界的羈絆，只因也活在這渾濁世界中，既難以改變，也無法超脫。她可以辭去女王不做，變得和世人一樣平凡，或者甘心墮落於多情的深淵，那樣多半就沒有那些快樂文明人理直氣壯的惡言相向了，然而不能。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來太陽系的目的是什麼，也知道這人間的美好不能如曇花一現，需要艱難而無私地付出。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帕弗洛身邊，實在是因關心太深，縱然極力壓制，也有火花迸出，再難克制。帕弗洛看著她，心裡也是一陣激動，淚水在眼框里打轉，真想嚎啕大哭一場，卻似乎看到有人正躲在角落陰險地獰笑，露出惡狼般兇狠的嘴臉，心一緊，忙走開。
他抹抹嘴，噴著酒氣大聲說：「噢！C87中心超巨黑洞的漫遊大大超出了我們的認知，帶來的不僅是令人絕望的毀滅性災難，也讓我們發現了更恐怖、神秘的宇宙大膨脹和巨吸引子。但我必須說，它給了我一個莫大的啟示，讓我相信天堂離我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