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秋決

  第37章 秋決 

  懷恩跟朱驥在前院里劍拔弩張,跟殺父仇人一樣。 

  常風在一旁暗道:他倆太會演戲了。誰能想到朱驥是懷恩公公手裡的暗樁。 

  朱驥冷笑一聲:「呵,您說常風是您的人?他是御馬監的宦官?還是駐京的團營兵?」 

  「您別忘了,他現在還是錦衣衛的試百戶!」 

  「尚公公是他的上司,萬指揮使是他的上司,我也是他的上司!您不是!」 

  懷恩怒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給他傳什麼令。有屁就放吧!」 

  糖糖抱著懷恩的粗腿,說:「老胖子,你好凶啊。」 

  懷恩摸了摸糖糖的小腦袋:「傻娃娃。對待咬人的惡狗,就得這麼凶。」 

  朱驥走到了常風面前:「傳萬指揮使鈞令。命你參與後日秋決,充任劊子手!違令者,革職。」 

  常風一愣:當劊子手?這是什麼命令?萬通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懷恩道:「令傳完了?我的府邸講個『禮』字。就算是外面跑進來一條狗,我也得給口水喝!」 

  「狗仗人勢的東西,進客廳,喝口茶吧!」 

  朱驥冷笑一聲:「有便宜不佔王八蛋。我知道,懷恩公公這裡有上好的雨前茶。」 

  三人進了客廳。劉瑾跟了進來伺候。其餘小宦官一律留在屋外,繼續陪糖糖玩耍。 

  劉瑾倒好了茶,懷恩將他也支開了:「伱也出去吧。去給常小姐當大馬。」 

  劉瑾是懷恩的人,懷恩很信任他。但再信任也要有個限度。 

  朱驥的儲黨暗樁身份,全京城知曉的不超過五個人。連太子本人都不知道。 

  懷恩要跟朱驥說體己話,自然要支開劉瑾。 

  懷恩問:「萬通怎麼下了這麼道令?」 

  朱驥道:「是我建議萬通下的這道令。殺人是道坎兒。常風必須跨過去。」 

  「不然,他永遠都只是個無用之人。」 

  說完,朱驥看向常風。 

  常風道:「明白。鎮撫使是要練我的膽。」 

  朱驥搖搖頭:「不是練膽,而是練心!辦秘密差事的人,必須得學會心狠手黑。」 

  常風從未殺過人。他心裡沒底,自己能不能跨過這道坎。 

  朱驥跟懷恩對視了一眼。 

  懷恩心領神會,一把將茶盅摔在地上:「賞你口茶喝,你還拿上堂了是吧?趕緊滾!」 

  朱驥也扯著嗓子喊:「懷恩公公,為了您的身體著想,今後少吃點吧!掉了茅坑裡都不好往上撈!」 

  說完朱驥氣沖沖的走了。 

  糖糖跑了進來:「老胖子,你怎嘛那麼凶啊!剛才進來的那個人也好凶。」 

  懷恩將糖糖抱了起來:「不管他,該吃午飯了。阿爺讓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豬頭肉,還搗了蒜泥!」 

  兩日之後,錦衣衛校場。 

  校場是錦衣衛點兵的地方。每到秋天,這裡會變成法場。 

  常風跟二十名劊子手站在校場前。 

  萬通則坐在校場點兵台上,悠哉游哉喝著茶。 

  明代的死刑,分為凌遲、斬立決、秋決三種。 

  秋決相當於死緩。被判「秋後問斬」,不會立即行刑,而是押在牢房裡。 

  等到秋決那天,一大清早,三法司的堂官們會呈遞給皇帝一份死刑犯名單。 

  皇帝一般會隨機三五人中取一,打上紅勾。這叫御筆勾決。 

  運氣好的犯人,能多活五六年。 

  成化朝甚至有個犯人,連續二十一年沒被御筆勾決。成化帝認為這是天意,乾脆將他赦免了。 

  不多時,宮裡的一個宦官跑了過來,手裡拿著一道摺子。 

  宦官道:「國舅爺,這是皇上御筆勾決的名單。」 

  萬通拿過名單,吩咐朱驥:「按單子去詔獄提人犯吧。」 

  半個時辰后,十六名人犯被提到了校場上。 

  其中就有那位整天在詔獄里唱匪歌的廣西叛匪頭子。 

  叛匪頭子先把「關起四門把火燒」的匪歌又唱了一遍。 

  隨後他大喊道:「大丈夫在世,得曰公主、睡皇后,才叫痛快!」 

  沒人來制止他胡說八道。 

  錦衣衛有規矩,秋決這天,死囚為大。他們願意怎麼喊就怎麼喊。人都要死了,還不準人家說話嘛。 

  這條規矩其實蠻人性化的。 

  常風作為劊子手,恰好分配到了這名叛匪頭子。 

  他端著一盆水,來到叛匪頭子面前:「兄弟,我伺候你上路。下輩子做個好人吧。」 

  叛匪頭子怒道:「老子這輩子也是個好人啊!鄉親們餓得活不下去了,我領著他們打下了縣城,開了官倉,救了多少人?」 

  常風道:「造反總是不對的。」 

  叛匪頭子聽了常風的話,竟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常風問:「你笑什麼?」 

  叛匪頭子道:「我問你,朱重八是不是造反出身?」 

  常風語塞,心道:是啊,要說造反太祖爺是造反界的狀元郎。 

  叛匪頭子又道:「自古官逼民反,這是天理!」 

  常風沒有接話,人家說的有道理,他辯駁不過。 

  他將一塊毛巾打濕,給叛匪頭子擦乾淨了脖子。 

  所謂「洗乾淨脖子等著我殺」的俗語,出處就在這兒。 

  快到午時了。 

  每一名劊子手都分配了一把鬼頭大刀。他們把鬼頭大刀噴上酒,仔細擦拭著。 

  朱驥突然走到了常風面前,將一把綉春刀遞給了他。 

  常風驚訝:「鎮撫使,這是?」 

  朱驥道:「旁人行刑用鬼頭大刀。你行刑,得用綉春刀!」 

  鬼頭大刀勢大力沉,一刀劈下去,死囚立馬人頭落地。 

  死囚痛快,劊子手也痛快。 

  綉春刀屬於短刀,刀身輕薄,刃長不過兩尺兩寸,柄長七寸。 

  京營將帥甚至嘲諷過,綉春刀是「娘們刀」。 

  用綉春刀處決人犯,對於死囚來說是一種煎熬。對劊子手來說,同樣是一種煎熬。 

  這又是朱驥的主意。他的想法是,要磨礪常風,就徹徹底底的磨礪! 

  讓他多砍死囚幾刀,練練狠心吧! 

  常風無奈,只得接了綉春刀。 

  午時二刻,劊子手們走到了死囚犯身後。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叛匪頭子忽然壓低聲音,似乎是在對身後的常風說:「兄弟,一回兒幫我痛快點啟程。」 

  「我這一生,雖天天唱放火、搶姑娘的歌子。但我縱橫十萬大山四年,從未強辱過一個女人!」 

  「不然,我跟那些人面獸心的官員有什麼區別?」 

  常風「嗯」了一聲。 

  他想起了坊間流傳的一句俗語:衙門裡當官的都是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這句俗語沒錯。 

  浙江的那位王藩司,連自己孫媳婦兒都能玷污。對待窮人家的姑娘,就更不必說了。 

  妥妥就是一肚子男盜女娼。 

  午時三刻到了。南鎮撫司的力士們對天鳴了銃。 

  常風要開始跨面前的這道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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