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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第206章 李廣案終(萬字章)

  第206章 李廣案終(萬字章)


  曾幾何時,年幼的弘治帝在皇宮之中可憐、弱小又無助。


  他在宮中有兩位保護人。一個是懷恩,另一個就是祖母周氏。


  弘治帝的生母紀氏死得早。周氏對他來說,名為祖母,實為母親。


  周太皇太后的態度,在弘治帝這裡很有分量。


  在常風向他稟明「兵變謀反」的真相時,弘治帝已經對李廣起了殺心。


  但弘治帝不想以貪污納賄或栽贓藩王的理由殺李廣。


  李廣是他重用的人。皇帝重用一個貪賄成性、狗膽包天的太監,寫入史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現在,周太皇太后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殺人理由。


  心腹太監誤修一座亭子,壞了萬歲山的風水龍脈,導致宮中犯歲忌、死公主、著大火

  這跟皇帝聖不聖明無關。只是下面的太監誤打誤撞鑄成大錯,循例懲治罷了。


  弘治帝有些奇怪,怎麼會這麼巧。朕正糾結於如何殺李廣呢,皇祖母就給了我一條金台階走?

  弘治帝問周太皇太后:「敢問皇祖母。您是何時察覺毓秀亭壞了龍脈風水?」


  周太皇太后答:「幸虧錦衣衛的張道士進宮給哀家問了一卦。哀家才得上天啟示。」


  「樘兒,毓秀亭得立即拆除。李廣得立即嚴懲。仙游公主是他的主子。家奴害死了主子,按宮規應該殺!」


  此言一出,弘治帝立馬茅塞頓開。


  弘治帝心道:張道士?那是常風的心腹!

  明白了。給朕送金台階的,不是皇祖母,而是常風。


  好一個常風。簡直是朕肚子里的蛔蟲。總是能了解朕之所想,把解決事情的辦法,送到朕的面前。


  按照宮規殺李廣?太妙了。這件事就成了皇家的私事。外臣也沒什麼可議論的。


  想到此,弘治帝道:「是,孫兒全聽皇祖母的。」


  轉頭,他吩咐隨侍的錢能:「立即命工部拆除毓秀亭。另傳朕口諭,罷李廣司禮監秉筆之職。」


  錢能在那場「御苑兵變」中也受到了波及,被暫停了一天督公職權。


  錢能對李廣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小樣,這麼多年咱們都井水不犯河水,這回你想從我手裡搶廠衛?就算皇上答應,常風還不答應呢!


  錢能拱手道:「是,皇上。老奴這就去傳旨。」


  整人整到底,殺人送到西。


  錦衣衛值房。


  錢寧興高采烈的走了進來:「常爺,皇上下旨了!」


  常風喝著茶,臉上風輕雲淡。十幾年的錦衣衛生涯,已經讓他養成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性子。


  常風抿了口茶后,蓋上茶盅蓋,問:「什麼旨意?」


  錢寧答:「皇上命我乾爹去工部傳令,拆除萬歲山毓秀亭。另外,罷免李廣司禮監秉筆之職。」


  一旁坐著的徐胖子揮了下拳頭:「成了,常爺。還是你高深莫測啊。」


  常風道:「見不得光的旁門左道而已。沒什麼值得誇耀的。」


  「李廣只丟了職。還不夠。咱們還得再給他添點料。」


  錢寧問:「什麼料?」


  常風笑道:「北鎮撫司埋在市井茶樓中的十名烏鴉校尉閑了幾年了吧?現在該讓他們辦差了。」


  成化二十二年,常風製造了一個謠言,見識到了謠言的威力。


  前幾年常風掌衛權時,專門在衛中挑選了十名校尉,名曰「烏鴉」。這十個人,是專門負責散播謠言的。


  他們平日里在市井茶樓出手闊綽,拉攏一幫有錢又有閑還嘴碎的狐朋狗友。


  等常風需要他們時,他們會在市井茶樓散播謠言,一傳十,十傳百。


  常風又喝了口茶:「錢寧,你讓烏鴉校尉們散播一條謠言。就說李廣家中,私藏了一部邋遢道人的《長壽經》。」


  徐胖子伸出了大拇指:「高啊!有長壽之法,不貢入宮中,私自藏匿,這是犯忌諱的。要知道,皇上這幾年一直痴迷於長壽之法!」


  當天,烏鴉校尉們有鼻子有眼的造了一條謠言。


  謠言說弘治帝這些年敬天愛民,感動了上蒼。上蒼派下散仙張邋遢,在宮外交給李廣《長壽經》,讓他轉贈弘治帝。


  李廣起了貪念,將《長壽經》私自昧下,研習長生不老術。


  這條謠言一傳十,十傳百千萬。幾乎在兩天之內傳遍了整個京城。


  常風散播這條謠言的目的是:在民間製造輿論,為弘治帝殺李廣做輿論準備。


  不管現在還是未來修史的文官,都不會對這種民間流傳的荒誕不經的故事感興趣。


  不被記入史書,這條謠言也不會影響弘治帝的聖名。


  入夜,李廣外宅。


  李廣躲在大被子里,瑟瑟發抖。


  他是個又蠢又壞的人。他不明白,自己栽贓興王,皇上一聲不吭。那場兵變案,皇上根本沒有追究。


  自己擅奪民田、廣納賄賂、侵佔鹽課,累以巨萬,這麼多年皇上同樣一聲不吭。


  這回竟因在萬歲山建了一座亭子,革了他的職。


  谷大用走了進來:「乾爹,大事不好了。現在京城裡已經傳遍了。說您老在府中私藏了邋遢道人的《長壽經》。」


  李廣怒道:「這是哪個王八蛋造的謠。我要有那東西,不立馬獻給皇上討賞?」


  谷大用嘆了聲:「唉,乾爹。如今您老是破鼓萬人捶。」


  「當司禮監秉筆時,您提拔了許多人。也得罪了許多人。」


  「我聽說,言官們正在私下串聯,說要聯名上摺子,建議皇上治您的罪呢!」


  李廣問:「什麼時辰了?」


  谷大用答:「子時了。」


  李廣道:「皇後娘娘這個時辰已經睡下了。我不便去坤寧宮。」


  「明日一早我就去求皇後娘娘。讓她在皇上面前給我美言幾句。」


  「就算當不成司禮監秉筆,至少降到地方當個鎮守太監。有了鎮守太監的身份,言官們就不敢打我的主意。」


  李廣很了解張皇后。張皇后是個耳根子很軟的人。


  李廣自信滿滿。如今我已丟了司禮監秉筆的職位,太皇太后的氣已經出了。


  求求張皇后,吹吹枕邊風。弄個鎮守太監的位子。在外面當幾年土皇帝,等風頭過了,再想法子回到司禮監。這個坎兒,就這麼過去了!

  李廣打了一手好算盤。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谷大用給李廣端了一杯人女乃:「乾爹,喝了這杯仙人酒,您老趕緊歇了吧。」


  李廣頗懂養生之道,日日都要喝這東西。


  李廣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片刻后,他突然嘔出了一口血:「伱呃!」


  谷大用微微一笑:「乾爹,別怪我啊。無毒不丈夫!」


  谷大用是個心狠手辣又心思縝密的狠角色。


  栽贓興王,扳倒常風的主意,是他給李廣出的。


  但實際操作此事時,他又躲得遠遠地,並未直接介入。


  也就是說,只要李廣一死,御苑栽贓案就跟谷大用沒關係了。


  谷大用是個很懂政治投機的人。老靠山倒了,自然要找新靠山。


  如今宮中地位最高的太監,無非蕭敬、錢能。


  然而,這兩位巨佬絕對不會接納一個從李廣那邊叛過來的人。


  谷大用在短短几天內找到了新的下家,一個前途無量的人:劉瑾。


  他帶著銀票主動找到了劉瑾,表示今後惟劉公公馬首是瞻。


  劉瑾沒收銀票,只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就算土匪拜山頭,還要納投名狀呢。」


  谷大用琢磨:不要銀子要投名狀?好說!

  弘治八年,劉瑾差點讓李廣弄死。劉瑾最恨的人就是李廣。最好的投名狀就是李廣的人頭!

  谷大用橫下一條心。呵,李廣丟了官職,又得罪了太皇太后。因畏懼自殺豈不是很合理?


  在給李廣飲下的仙人酒中,谷大用下了砒霜。


  李廣面目猙獰的瞪著谷大用,他想要叫喊,但嗓子眼裡不斷湧出的血讓他發不出聲響。


  片刻之後,李廣沒了氣息。


  谷大用大喊一聲:「夭壽啦!李公公吐血啦!他,他,他死啦!」


  史書載:十一年,廣勸帝建毓秀亭於萬歲山。亭成,幼公主殤,未幾,清寧宮災。


  日者言廣建亭犯歲忌,太皇太后恚曰: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及矣。廣懼自盡。


  半個時辰之後,李廣外宅被錦衣衛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


  常風帶著徐胖子等人,站在李廣的床榻前。


  張道士用銀針驗了李廣的屍體:「並不是什麼稀罕的毒物。只是砒霜而已。」


  常風望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谷大用,問:「怎麼回事?」


  谷大用道:「今日我像往常一樣,來給乾爹送仙人酒。」


  「過了片刻,我過來看看乾爹睡下沒。發現乾爹七孔流血,用手一探鼻息,已然歸天了。」


  「想來是乾爹怕太皇太后怪罪,在仙人酒里加了砒霜自盡。」


  「嗚嗚嗚!乾爹,您死的好慘啊!」


  常風狐疑的看著谷大用。


  徐胖子問:「常爺,怎麼辦?」


  常風道:「先將李廣的屍體帶回北鎮撫司斂房吧。」


  常風似乎並不急於查李廣真正的死因。他沒有再熬夜,直接回府睡覺。


  第二天黎明前,劉笑嫣推了推常風:「起來換衣服吃早飯上早朝了。」


  常風揉了揉惺忪睡眼:「剛才夢見跟你洞房花燭的那一晚。剛把你的褲子扒了,夢就醒了。」


  劉笑嫣拿手指戳了常風的太陽穴一下:「都老夫老妻了,瞧你那德行。」


  常風心情不錯。李廣死了,奸宦已除。皇上的聖名也不會受影響。這一戰,他大獲全勝!

  兒子常破奴、岳丈劉秉義、小妾九夫人起得晚。


  常風獨自來到飯廳吃早飯。


  剛把油炸檜撅折泡在豆漿里,飯廳里來了一個人——常風的老侄子劉瑾。


  劉瑾毫不見外,直接坐到了常風對面,對常家僕人說:「給我也來一碗豆漿。」


  說完他從五彩繽盤裡拿起一根油炸檜:「小叔叔,求您一件事。」


  常風道:「咱們叔侄說什麼求不求的呢?儘管開口。」


  僕人盛好了豆漿,放在劉瑾面前。


  劉瑾喝了口豆漿,不動聲色的說:「李廣自殺的事,小叔叔就不要細查了吧。」


  常風一愣,隨後意味深長的說:「李廣怎麼死的不重要.他死掉很重要。」


  劉瑾向常風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常風道:「勸你一句。若有朝一日你有李廣一般的權勢,不要學他。」


  劉瑾連忙道:「侄子牢記小叔叔教誨。」


  呵,劉瑾的前程,又豈止區區李廣一般?他得勢后乾的那些出格事兒,別說李廣了,恐怕堡宗時期的權宦王振都要汗顏。


  當日早朝。


  蕭敬扯著嗓子高喊:「議!」


  常風出班:「稟皇上,前任司禮監秉筆李廣昨夜畏罪自殺。」


  弘治帝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暗道:李廣還是識時務的,省去了朕不少麻煩。


  他開口道:「罪宦死不足惜。民間紛傳,李廣私藏了邋遢道人的《長壽經》。」


  「這種荒誕不經的謠言,朕是不信的。」


  「常風,你去李廣府邸,好好搜查一番。若搜不出,則可正人心而靖浮言。」


  弘治帝好手段!


  其實,李廣這些年大肆斂財,弘治帝不管不問,不光是因為張皇后護著李廣。


  另一部分原因弘治帝將李廣當成了一頭豬。


  豬嘛,養肥了才好殺。


  弘治帝並不貪財,但他需要海量的銀錢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讓國力蒸蒸日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李廣的家財,自然是弘治帝實現政治抱負的無數墊腳磚之一。


  但弘治帝又不好在曾經的心腹太監自盡翌日,立即授意常風抄他的家財。那會有貪財好貨之嫌。


  於是弘治帝編了一個理由,讓常風查找奇書,破除流言。


  找奇書只是一個明面上的由頭,查抄李廣累以巨萬的家財才是真正目的。


  弘治帝太鬼了。


  常風亦是個鬼精。他立馬領會了弘治帝的意圖。


  常風拱手:「臣常風領旨。」


  抄家是常風的拿手本行。


  他帶著查檢千戶所在京的七百袍澤,浩浩蕩蕩來到了李廣的外宅。


  石文義笑道:「常爺,成化二十二年,我便是您手下的抄家學徒。」


  「今兒您老只管喝茶吃點心,跟徐爺、錢爺閑聊。」


  「抄家的事兒您交給我。我給您露一手。也省得袍澤們私下譏諷我是個只會迎來送往的『大夥計』。」


  常風笑道:「好。今日看看我十三年前帶出來的徒弟抄家手段如何。」


  李廣的外宅頂的上大半個王府大小。分為五院。宅邸之外還引了玉泉山的水作為環府溪。


  常風跟徐胖子、錢寧坐在中院的石亭之中,喝茶閑聊。


  錢寧道:「李廣死了。司禮監秉筆缺員,坤寧宮管事牌子也空了出來。」


  「我覺得,張永張公公有可能進司禮監。劉瑾可能接任坤寧宮管事牌子,躋身太監之列。」


  常風道:「公公自古好威名啊。不過張公公的威名不是假威名,而是真威名。」


  「他天生勇武,頗有領兵之才。王恕、馬文升曾評價他是『壯士張』。」


  「司禮監里多個懂帶兵打仗的秉筆,遠強過多個只懂勾心鬥角,聚斂錢財的秉筆。」


  徐胖子插話:「張公公的確勇武。我艸!上回在東廠演武場,他開了一張五石弓。」


  「我這個錦衣衛里出了名的二百多斤的大力士都自愧不如。」


  張永無論人品、能力都是公認一等一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張永最好的朋友是遠在陝西養馬的楊一清。


  常風笑道:「至於劉瑾。他六歲入宮。在宮裡當了整整四十多年差。前三十年一直官途不暢。」


  「這一回,也該輪到他官運恆通,晉身太監了。」


  錢寧笑道:「劉瑾是常爺您的老侄子。他升了官,您臉上也有光啊。」


  常風微微點頭:「是啊。我們都是老內相的人。我巴不得他風風光光的。」


  徐胖子邊啃著一顆油果子,邊說:「劉瑾拿著糖糖是真不錯。去年夏天糖糖隨口說饞油炸知了。」


  「劉瑾堂堂一個宮裡的監丞,竟大熱天頂著大日頭,扛著裹麵筋的長竹竿,滿皇宮給糖糖黏知了。」


  「最後攢了五百個倒霉的知了,放在冰鑒里,送到了郡主府。」


  常風感慨:「劉瑾嘴上稱糖糖小姑姑。其實我心裡清楚,他把她當成了女兒啊!」


  眾人閑聊了一個時辰。


  石文義興沖沖的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厚厚四本賬冊:「常爺,李廣這廝真是毫不避諱,他收受賄賂也好,與民爭利也罷,全記了明賬。」


  常風接過賬冊翻了翻,上面都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官送「白米」若干石,「黃米」若干石之類。


  朝野皆知,這是給李廣行賄的隱語。白米是白銀,黃米是黃金。


  常風道:「讓丁大算盤過來。統下總數。」


  司賬百戶丁大算盤走了過來,常風給他讓了座。


  丁大算盤放下吃飯的傢伙,算盤珠撥得飛快。


  儘管丁大算盤業務嫻熟,李廣海量的納賄賬目還是讓他算了整整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罷。丁大算盤一指算盤珠:「李廣家財,銀子總數三十一萬兩。黃金一萬兩。」


  常風吃驚不已:「這麼多?」


  要知道,成化二十二年時,常風從蔡侍郎府邸抄出三萬兩贓銀,都算是天文數字了。


  那時皇帝的內承運庫不過存銀三萬兩而已。


  自弘治帝登基后這十二年,大明現盛世光景,江南商業興起。


  商業興起導致的連鎖反應,便是走私貿易更加猖獗。


  數目龐大的倭國白銀、西洋白銀,流入了大明。導致大明的白銀流通量逐年增加。


  饒是如此,一個司禮監秉筆斂銀幾十萬兩,還是有些聳人聽聞。


  徐胖子驚呼:「我艸他娘的。這李廣真能撈啊!」


  李廣這麼大的府邸,抄起來自然費勁。


  整整一天,石文義只完成了「抄家八藏」中的窖、壁、檐三藏。


  抄出銀票、現銀共計五萬兩,黃金一千兩。


  距李廣的賬目數字還差得遠。


  傍晚時分,常風安排好值夜事宜,剛要離開李廣外宅回家,內閣閣員李東陽來了。


  李東陽朝著常風一拱手:「常爺,你發財啊。」


  常風笑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是朝廷發財。」


  李東陽點點頭:「對,朝廷發財。怎麼樣,抄出了多少銀子?」


  常風答:「銀票、現銀五萬。黃金一千。」


  李東陽一拍手:「噫!好!今年春,韃靼小王子有侵佔賀蘭山之意。西北軍情如火,需要海量的軍餉錢糧。」


  「這筆意外之財,能解一解戶部的燃眉之急。」


  常風問:「皇上有旨意,將李廣家財沒入太倉國庫嘛?」


  李東陽正色道:「皇上口諭。罪宦李廣府邸金、銀,盡數入太倉國庫。其餘田產、珍寶等項,一律變賣,亦入國庫。」


  常風驚訝:「一兩不進內庫?」


  李東陽發自肺腑的說:「當今萬歲是千古明君。從不考慮內庫存銀的多寡。只考慮國庫。」


  「常風,你真有本事啊。一天就抄出白銀五萬,黃金一千。不愧是抄家總旗出身。」


  常風微微搖頭:「這點錢,只是李廣家財的一小部分而已。我們抄出了一本總賬。」


  「總賬上記錄,李廣家財白銀三十一萬兩。黃金一萬兩。」


  李東陽聽到這個數字,狠狠的揮了下拳頭:「巨蠹!」


  常風道:「李閣老,明早您先讓戶部派人,將已查抄出的銀錢交割。」


  「我向內閣保證,三日之內,李廣家財一兩不差,全部交到國庫。」


  自古以來,FLAG都是不能亂立的。


  翌日,梁藏、井藏、糞藏查抄完畢。又得銀五萬,黃金兩千兩。


  第三日上晌,板藏、翻明財、異藏查抄結束。得銀三萬。


  跟李廣家財的賬面數字還差了十八萬兩白銀,七千兩黃金!


  常風有些發急,他親自下場,重新走了一遍八藏的抄家流程。


  然而卻一無所獲。


  常風大惑不解:「難道說,李廣的財產有一部分藏在了其他地方?」


  錢寧建議:「是不是問問谷大用?」


  常風點頭:「嗯,去把谷大用找來。」


  不多時,谷大用來到了常風面前。谷大用故意帶了一條綉著蓮荷的腰帶。


  常恬在郡主府閑著沒事兒就愛綉腰帶。一個月綉十幾條送人。蓮花、荷花圖案,是「常恬造」的標識。


  谷大用投靠了劉瑾。劉瑾送了他一條常恬繡的腰帶。並吩咐他,見錦衣衛常爺的時候換上。


  常風一看這腰帶,便明白谷大用如今已是劉瑾的人。


  常風問:「谷公公,你伺候李廣多年。他的家財,是否有一部分藏在他處?」


  谷大用如實回答:「常爺,李廣的家財都藏在這座外宅之中。他很自信,認為自己絕不會倒台。從未想過會有被抄家的一天。」


  常風皺眉:「這就怪了。整整十八萬兩銀子,七千兩黃金。能藏在哪兒呢?」


  「銀子可能換成了銀票,銀票好藏。可大明的錢莊是不納存黃金的,沒有金票一說。」


  「那麼一大堆黃金哪兒去了呢?」


  谷大用道:「李廣這人視財如命。凡涉及金銀之事,從不對我說。」


  戶部派來的郎中對常風說:「常爺,三日之限是您自己說的,並非皇限。我看今日我們戶部的人先回去,明日再來吧。」


  郎中的眼神彷彿在說:細狗,你行不行啊?


  常風道:「成!高郎中先請回。」


  石文義問常風:「常爺,怎麼辦?」


  常風答:「這回在戶部的人跟前跌了面子。跌面子是小,臟財抄不齊是大。」


  「沒辦法了。只能加人手,掘地三尺。明日從衛里再調一千名力士,跟查檢千戶所的袍澤一同細細的搜。」


  日暮不抄家,這是錦衣衛的老規矩了。


  常風回了府。常恬領著儀賓黃元,回娘家用晚飯。


  常風問常恬:「沒把健健帶來?」


  常恬答:「健健還小,不能吹風。在府里由奶娘帶著呢。」


  劉笑嫣道:「菜都上齊了,就等你這個一家之主了。快去飯廳,邊吃邊說吧。」


  一家人坐定。


  常風隨口道:「今日算是在戶部的人面前折了。三天竟沒抄齊李廣的家財。」


  「也幸虧李廣留下了一本總賬。不然抄家就結束了。十幾萬兩銀子,大幾千兩黃金從此要不見天日。」


  劉秉義道:「你親自去抄家,竟沒抄齊?」


  常風微微點頭:「是啊。不知李廣是不是有八藏之外的藏銀辦法。」


  「不打緊。慢慢查、細細搜就是了。搜上半個月,我就不信找不齊李廣的髒錢。」


  常恬道:「哥,都回家了,就別說你那些公務了。」


  常風抿了口酒:「嗯。妹夫,你最近在家裡忙什麼呢?」


  黃元答:「跟江南的文人們寫信斗詩。江南最近出了四位青年才俊,詩詞一絕。」


  黃元這個儀賓,說白了就是個皇家花瓶,沒有任何差事,整日在家舞文弄墨。


  黃元給常恬夾了些菜,說:「那四位青年才俊號稱江南四大才子。分別是唐寅、文徵明、祝枝山、徐禎卿。」


  「對了,前日他們來了一封信。說他們四人在河邊醉酒,一人一句共作了一首打油詩。」


  「這打油詩著實可笑。我念來給姐夫聽聽,就當助酒興了。」


  常風道:「好,你念。」


  黃元笑道:「山上一群鵝,噓聲趕落河。落河捉鵝醫肚餓」


  常風問:「第四句呢?」


  黃元強忍住笑:「第四句有些粗俗,不堪入耳。」


  常風道:「你小子別賣關子。快念。」


  黃元收斂笑容,一本正經的說出了打油詩的第四句:「不如回家玩老婆!」


  「噗!」常風一口酒,直接噴到了桌上。


  劉秉義笑得鬍子都翹起來了。


  九夫人和劉笑嫣也是掩嘴輕笑。


  常破奴捂著肚子:「哈哈哈,玩老婆,玩老婆!」


  常恬輕輕打了侄子一下:「你才多大啊。別跟著大人胡說八道。」


  常風好容易才止住了笑。他道:「這四個人八股制藝功夫、正經詩詞如何我不知道。但他們著實有趣的很。」


  黃元道:「姐夫,四大才子豈是浪得虛名?他們八股制藝也是一等一的。」


  「今年秋天江南鄉試,明年京城開春闈。說不准他們中有人能位列一甲呢。」


  常風點點頭:「嗯。能作出如此有趣的打油詩,他們應該不是腐儒。朝廷最不需要的就是腐儒。」


  「希望他們明年能金榜題名。唉,我是不指望了,回回跟著進貢院,回回名落孫山。」


  翌日早朝過後,常風回到錦衣衛,換上抄家穿的皂服。領著小兩千袍澤,浩浩蕩蕩來到了李廣的外宅。


  眾人幾乎是掘地三尺。忙活了大半天,還是沒找到一錠現銀,一張銀票,一個金元寶。


  谷大用充當帶路黨,也過來幫忙。可他這個帶路黨一點忙都沒幫上。


  常風大惑不解:「真是怪了,贓錢都哪兒去了呢?」


  徐胖子問:「常爺,你該不會想把整座府邸拆掉尋找髒錢吧?」


  「這麼大一座宅子,拆光起碼要一個月。」


  「再說了,這座宅子也是贓產。可以留給皇上賞人用。拆了怪可惜的。」


  常風道:「走,咱們上閣台上去看看。」


  中院之中,建有一閣台。高約三丈。登上閣台可遠眺玉泉山,京郊美景盡收眼底。


  眾人上得閣台。


  常風道:「李廣這廝太會享受了!外宅位置選得好,閣台建的也好。這滿目美景真是養眼啊。」


  他俯視著下方的地面。刨地三尺讓這座體面的宅子變得坑坑窪窪。


  常風自言道:「漏了哪兒呢?」


  猛然間,常風的目光聚集到了環繞府邸的那條環府溪上。


  常風道:「把玉泉山的水引到此處。不知得耗費多少人力呢。」


  谷大用接話:「當時共用了八千民夫,幹了整整一年。」


  「狗李廣真是膽大包天。玉泉山的水,乃是皇家御用。他卻引來當環府溪。」


  前幾天谷大用還一口一個「乾爹」,現在變成了「狗李廣」。


  常風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城池有護城河,是為了防備外敵。」


  「耗費巨量人力物力,建一條環府溪,難道僅僅是為了養眼?」


  「谷大用,這條環府溪有多深?」


  谷大用答:「足有一丈深。說是溪,其實跟小河差不多。狗李廣生前最好在溪上遊船。」


  常風來了興趣:「遊船?」


  谷大用答:「正是。只要回了外宅,他都要單獨上一條小船,划槳蕩舟。說是水上清靜,方便考慮事情。」


  「有時候,晚飯前他在船上呆一會兒。回到府里吃了晚飯,再去船上呆一會兒。」


  「哦,我想起來了。他喜歡在船上用石頭打水漂。」


  常風更加奇怪:「打水漂?用石頭嘛?」


  谷大用答:「是啊。他說怕下面的人打擾他考慮事情,讓我們站的遠遠的。」


  「我們能聽到石頭落水的『咚隆』聲。」


  常風轉頭凝視著谷大用:「你們怎麼能確定他扔的是石頭?」


  谷大用一愣:「不是石頭還能是什麼?」


  常風反問:「難道不會是銀子?」


  谷大用倒吸一口涼氣:「還別說。真有可能是銀子。他喜好夜裡上船。天黑,我們這些伺候他的人離著遠,看不清。」


  「不過這天底下哪有把銀子扔水裡的。我們就都以為是石頭。」


  常風道:「快去工部,讓工部派個治水的行家過來!」


  一個時辰后,工部派來了一個名叫張遠寧的郎中。此人是治水能臣白昂老尚書帶出來的徒弟。


  錢寧把張遠寧帶到了閣台上。


  常風問張遠寧:「張郎中。有什麼法子,能讓環府溪的溪水乾涸,溪底見天日?」


  張遠寧手搭涼棚,四處觀望。


  隨後他道:「這很簡單。在上游堵住引水渠,截其源。」


  「東邊地勢低。開鑿一條引水渠,泄其水。」


  常風問:「這工程得干幾日?用多少民夫?」


  張遠寧答:「引水難,泄水易。只需民夫一千,一個白天便能泄光環府溪。」


  常風道:「那好。今日天色漸晚。我派人給順天府傳話,明日讓他們調一千民夫過來,交由張郎中你指揮。」


  錦衣衛常爺傳話,順天府的官員們哪裡敢怠慢?


  翌日清晨,一千民夫來到了李廣府邸外。


  張遠寧有條不紊的分配著任務。


  常風等人則在溪邊鋪了一張白布,席地而坐。邊打葉子牌,邊等溪水泄完。


  徐胖子問:「常爺,該不會白折騰了吧?李廣會把黃金、白銀扔進水裡?」


  「人常說『拿銀子打水漂』。李廣不會真這麼干吧?」


  常風看著手裡的葉子牌,道:「我也說不好。我只是覺得這環府溪有古怪。」


  常風是抄家的出身,對金銀有著極其靈敏的直覺。


  這回直覺靈不靈驗,傍晚之前便能見分曉。


  張遠寧不愧是白昂的學生,泄水點找的很好。上游的引水渠也被堵住。


  下晌申時,一丈深的環府溪,已經泄到人的小腿處了。


  剛剛出完牌的常風瞥了環府溪一眼,這一瞥不要緊,他直接扔了手裡的葉子牌。


  常風站起身,手指向環府溪:「你們看!」


  徐胖子驚訝:「怎麼銀光點點的?好像水裡有銀子!」


  常風脫了鞋,挽起褲腿,親自下了水。他用手一摸,竟摸起了一枚銀鋌。


  徐胖子在水邊大喜過望:「嘿!水裡還真有銀子啊!這哪裡是什麼環府溪?分明是一條銀河!」


  原來,李廣每日晚間往返船上兩次,就是為了將金銀扔進河底。


  每次扔個五十兩,兩次就是百兩。十多年下來,十幾萬兩銀子、大幾千兩金子成為了溪道的一部分。


  至於李廣怎麼會有拿金銀打水漂的嗜好,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常風招呼眾人:「讓弟兄們都下水摸金銀。這可比摸魚有趣多了!」


  「一回兒水泄完了,就不能摸金銀,只能撿金銀了!撿可沒有摸有趣兒。」


  一眾錦衣衛袍澤紛紛脫了鞋,入了水。


  他們如孩童般在水中嬉笑著摸金銀。


  常風高喊一聲:「弟兄們,摸到金子的今年能走好運,能生一對兒龍鳳胎吶,哈哈!」


  徐胖子高喊一聲:「我摸著一個金錁子!」


  說完他將一個金錁子拋到岸上。


  司賬百戶所的算盤精們都沒有下水。他們在岸邊,將一枚枚銀錠、銀錁、金錁收集入木箱,記錄數目。


  兩刻功夫后,環府溪的水全部泄完,溪道見了天日。


  溪道內隔個十步二十步,便有一枚銀子或金子。


  五大三粗的錦衣衛漢子們,從摸魚娃變成了采蘑菇的小姑娘。


  他們如采蘑菇一般,跨著籃子撿金銀。


  終於,在傍晚之前,金銀全部摸、撿完畢。


  共得白銀約十八萬兩,黃金約七千兩。


  常風怕手下弟兄、順天府的民夫起了貪念私藏。在歸攏好金銀后,他命眾人相互搜身。


  果然財帛動人心。共查出了六十幾個人私藏。凡民夫私藏,一律訓斥一番放走。


  凡錦衣衛袍澤私藏,一律處以杖責三十。校尉以上私藏還要降一級。


  司賬百戶丁大算盤走到了常風身邊:「常爺,咱們五天所抄金銀總數,跟李廣的賬目對上了,嚴絲合縫!」


  常風笑道:「這差事可算辦好了。讓戶部立馬派人來交接。咱們派人護送,把贓錢歸到國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錢寧道:「常爺,您該進趟宮,把李府查抄完畢的消息告知皇上。」


  立了功,自然要表功。


  常風點點頭:「成。跟戶部交接完,我便帶著賬冊入宮。」


  跟戶部的交接萬分順利。戶部尚書周經親自來了,他樂得嘴都合不攏。


  今年元月以來,西北局勢驟變,軍餉支出驟增。


  李廣給弘治帝攢下的這一注大財,可算能緩解下戶部的壓力。


  交接完畢,常風騎上了馬,準備進宮跟弘治帝表功:咋樣,還得是咱老常吧?一夜功夫破了兵變栽贓案,還了興王清白。


  五天時間又為朝廷抄出三十一萬兩銀子,一萬兩金子。


  皇上您這回該把從我手上剝奪的權力,還給我一些了吧?

  就在此時,常風的視線里出現了十幾頂官轎。


  不多時,官轎停住。下轎的官員,大部分是都察院的都院、副都院、僉院、副僉院。


  為首的是左都御史閔珪。


  常風一拱手:「閔都院,您怎麼來了?」


  閔珪道:「戶部派人來交接李廣外宅的金銀。我們都察院來交接李廣外宅的書信。」


  「跟奸宦李廣有書信往來的,都是些攀附權貴之徒,不配為官。我們都察院要參劾。」


  大明的武將喜歡打仗。因為打仗能陞官,還能砍人頭換賞銀。


  大明的御史喜歡參人。因為參倒了人能陞官,還能博得掃除奸佞的美名。


  這幫子都察院的頭頭腦腦,是來為手下的御史謀陞官、謀美名來了。


  常風知道,跟李廣有往來的勛貴、高官太多。


  其中很大一部分,並不是有意攀附李廣,而是畏懼李廣的權勢。不得不昧著良心跟他搞關係。


  一旦把李府的書信交接給都察院。這幫一天不上摺子參人渾身痒痒的言官,一定會掀起驚天大案。


  這是弘治帝不想看到的,也是常風一直在竭力避免的。


  常風編了個謊:「不好意思,閔都院。昨夜李府失火,抄出的書信被燒了。」


  常風這是在學自己的主人弘治帝,睜著眼說瞎話耍無賴。


  閔珪聞言色變:「什麼?被燒了?」


  常風點點頭:「是啊。氣得我免了看管不力的一個百戶。」


  閔珪皺眉,看著常風:「是真被燒了,還是假被燒了。就只有天知道了。」


  「常風,我要參你玩忽職守。」


  常風笑道:「參人是閔都院的本職。您儘管參就是了。至於懲不懲處我,那就要看皇上聖裁了。」


  閔珪氣得七竅生煙:「好。那咱們走著瞧!」


  常風上了馬,一夾馬腹,帶著賬本進宮表功、領賞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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