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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第224章 泉州林家

  第224章 泉州林家

  張采不愧是常風看中的人。辦事效率極高。


  再加上錦衣衛無孔不入的情報網加持,不過兩日,張采便查出了給二位國舅供倭貨的源頭。


  這天上晌,常風正在值房之中跟徐胖子下棋。


  徐胖子邊下棋,邊露出憂愁的神色。


  常風問:「你怎麼了?無精打採的,跟沒睡醒似的。」


  徐胖子答:「我家老爺子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昨夜鬧瀉肚。我伺候老爺子到酉時才睡下。」


  定國公徐永寧已經六十一歲了,身體不好。患有嚴重的消渴症,天命不久。


  若徐永寧歸天,徐胖子就會成為正兒八經的大明公爵,頂級勛貴。


  常風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這幾日若有空,我去你府上探望探望老爺子。」


  就在此時,張采來到了二人面前,畢恭畢敬的拱手:「打擾常爺、徐爺下棋了。」


  常風頭也不抬的盯著棋盤:「查出結果了?」


  張采答:「稟常爺,給德升昌商行供貨的,是泉州海商林家。」


  常風抬頭看了一眼張采:「林家?」


  泉州林家,名聲在外的海商家族。


  福建有民諺曰:「泉州海泉州海,朱家天下林家財。」


  因祖上協助過鄭和下西洋,林氏家族從永樂朝起就得到了朝廷特許,從事跟南洋諸國的海上貿易。


  憲宗時打擊泉州海商,諸多泉州海商或被抓、或被殺。家財盡被抄沒。


  據說抄沒的這筆巨大財富,剛好用作了成化犁庭和北擊草原的軍費。


  古怪的是,林家卻安然無恙,未受到朝廷的打擊。


  不僅如此,朝廷打擊其餘海商,反而等於幫了林家的忙。讓林家在泉州一家獨大。


  民間傳說,林家的財富頂的上小半個國庫。


  自然,光靠著朝廷准許的、有限的南洋貿易,林家絕對聚斂不了那麼多財富。


  與倭寇不清不楚的走私貿易,才是林家真正的財源。


  常風道:「林家在京中應該派駐有辦事之人吧?抓起來。」


  張采道:「常爺,我得到可靠消息。林家家主林生過幾日會入京。」


  林生,年僅十七歲。因父親早喪,他十三歲就成了林家家主。


  浙直閩地的生意人,見到林生不稱「林老闆」,而稱「大老闆」以示尊重。


  林家有規矩,每隔三年,家主要進京一趟辦事。至於辦什麼事,就只有天知道了。


  常風將棋子拋回棋壺當中:「那好。先不抓人了。咱們靜待林生進京,我倒要會會這位『大老闆』。」


  下晌,常風來到了內閣值房。內閣剛剛建議弘治帝,革了四川布政使的職。常風是來跟他們談派人到成都抄家的公事。


  公事談完,李東陽道:「你好容易來一趟內閣。喝杯茶再走吧。」


  常風笑道:「多謝李次輔賞茶。」


  常風跟三位閣老坐著喝茶。


  大忽悠謝遷道:「諸位,我剛得了一則笑話。著實好笑。我講給你們聽。」


  謝遷這人最愛說笑話。他的笑話又往往暗含深意。許多事情,他總能通過說笑話的方式點明自己的立場。


  謝遷笑道:「說大冬天,一隻尚未成年的小鳥在樹杈上凍餓得不行,活活暈了過去,跌落到地上。」


  「小鳥眼見就要在地上凍死。說時遲,那時快。一頭壯牛走了過來。」


  「諸位不要誤會,壯牛沒有踩死小鳥。而是停在小鳥上面,拉了一泡臭烘烘、冒熱氣的牛糞。」


  「啪嚓,牛糞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小鳥身上。」


  「壯牛拉完糞就走了。小鳥因禍得福,被牛糞的熱乎氣兒溫暖,蘇醒了過來。」


  「小鳥高興的要命。哇呀,我真是命不該絕!」


  「它在牛糞里高興的直撲騰,還嘰嘰喳喳的叫著。」


  「自古就是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


  「小鳥死裡逃生,高興的又是撲騰又是鳥叫,動靜引來了一隻黃鼠狼。」


  「黃鼠狼就把它給吃了。」


  這是一個並不好笑的冷笑話。


  李東陽問:「這就完了?」


  謝遷點點頭:「完了。」


  常風若有所思:「謝閣老的笑話,一向富有寓意。不知這則笑話的寓意是?」


  謝遷笑道:「這則笑話告訴我們,如果身處糞坑,最好閉上嘴,也不要瞎折騰。」


  糞坑?


  常風眉頭輕挑,心中暗道:謝遷在暗示我什麼?

  京城官員總愛自嘲,大明的官場是個大糞坑。鮮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


  聽謝遷的意思,是讓身處官場大糞坑裡的我閉上嘴,不要瞎折騰?

  真是怪哉,我最近也沒折騰什麼事啊。難道.

  常風聯想起了一件事:謝遷籍貫浙江紹興府餘姚縣。


  餘姚縣靠海。政務上受紹興知府衙門管轄。商事上,卻歸寧波市舶司管轄。


  難道說,謝家也參與了海上貿易?謝遷這是在暗示我,不要管海商走私之事?


  怪哉。我讓張採去查走私貨物源頭,是錦衣衛中有限的幾個人知曉的機密。


  謝遷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有人給謝遷透了風?

  李東陽突然說話:「謝兄的這則笑話更像是寓言,實在是富有哲思啊。」


  劉健亦開口:「這是聰明人才能聽懂的笑話。此刻咱們值房中坐著的都是聰明人。」


  「想必,大家都能聽懂。是吧,常風。」


  常風裝起了糊塗:「啊。在下是愚鈍之人。一個連考五科會試都沒能拔貢的憨貨。」


  「謝閣老是成化十一年的狀元,他的笑話寓言,愚鈍之人是聽不懂的。」


  常風已經連考了弘治三年、弘治六年、弘治九年、弘治十二年、弘治十五年五次春闈會試。


  次次名落孫山。


  三年前的第四次會試,是他離拔貢最近的一次。僅僅差了一個名次而已。


  今年春,他又進了貢院。還是名落孫山。且這一次,他又差了「好多好多個圈」。


  前幾次不中,常風認為是自己才學不濟。


  第五次不中,常風開始懷疑是考官們故意讓他落榜。


  考官們背後站著文官集團。自三年前的科舉舞弊案后,常風便跟文官集團勢同水火。


  如果錦衣衛的屠夫有了進士功名,可以轉任或兼任文官要職憑著弘治帝的信任,常屠夫將成為文官集團的心腹大患。


  李東陽和謝遷對視了一眼,不再說話。


  常風不會自討沒趣。三位閣老都不說話了,他不能賴在值房裡不走。


  常風起身:「三位閣老,下官告辭。」


  傍晚時分,常風回了家。


  徐胖子這廝又跟著常風來到了常府打秋風。


  常破奴正在前院拿著兩個石串子練臂力呢。


  徐胖子嘲笑他:「我說大侄子,你臂力不行啊。就這兩個二十斤的石串子,我兩根手指就能抬起來。」


  常風罵道:「你一身胖肉多少斤?破奴才多少斤?你還好意思揶揄不到你一半兒沉的侄子呢。」


  不多時,飯廳開飯。


  老泰山劉秉義上了年紀,已是一頭白髮。不過他很像馬文升,老當益壯,老而彌堅。


  去年夏,常風專門買了個二八芳齡的丫鬟,貼身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三照顧兩照顧,丫鬟反被劉秉義照顧到了床上。


  古稀之年的劉秉義竟把丫鬟的肚子弄大了。


  常風張羅著,讓劉秉義將那丫鬟收了房,當了妾。


  劉笑嫣眼見在三十七歲時要當姐姐了。奈何天不遂人願,小妾懷胎六個月時滑了胎。


  要不然,常風會多出個小舅子或小姨子。


  一家人其樂融融、有說有笑的吃著晚飯。


  常風將徐胖子視為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全天下最值得信任的人。


  聊著聊著,他便把話題聊到了公事上:「東南第一海商,泉州林家的家主要進京了。我打算去會會他。」


  徐胖子道:「泉州林家很出名啊。我早就聽說過。」


  劉秉義皺眉:「泉州林家,怎麼這麼耳熟呢?」


  常風問:「老泰山,你為官時跟林家打過交道?」


  劉秉義道:「那倒沒有。」


  片刻后,劉秉義一拍腦瓜:「想起來了!苗兒,你去一趟我的卧房,把去年我納你時,收的賀禮單子拿過來我看看。」


  劉秉義的小妾名叫苗兒,長得那叫一個水靈。用後世的話說是個典型的白瘦幼。


  不多時,苗兒拿來了禮單。


  之前苗兒懷孕,常風覺得不能對不起人家。納妾儀式辦得像續弦禮。


  有常風的面子在,京城官員、勛貴不少都來送了賀禮,劉秉義的門生故舊也來恭賀。禮單上足有幾百個名字。


  劉秉義好一通翻找禮單。


  他將禮單放在常風面前,用手一指:「瞧。北直隸按察使王有年,代泉州林家賀劉老爺,敬贈南洋珊瑚一株。」


  常風蹙眉:「林家還給咱們家送過禮?」


  常風不知道,不管京城裡哪一位高官大吏婚喪嫁娶,林家總能找到有關係的官員,代賀、代祭送禮。


  其在官場中龐大的關係網可見一斑。


  徐胖子道:「乖乖。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睡人家的腿軟啊。」


  「常家收了林家的禮,你的手要短了。」


  常風吩咐下人:「去找出來那株珊瑚。等林家家主進京時,我當面還給他。又沒有什麼交往,他送的什麼禮?」


  且說三日之後,錦衣衛常風值房。


  張采稟報:「常爺,林生進京了。就住在城西閩商會館。」


  「京城裡的官,竟要給一個商人擺接風宴。接風宴就在今夜。」


  常風冷笑一聲:「呵,士農工商,商為最末。太祖爺開國時定下規制,商人連絲綢都不能穿。」


  「一個商人進京,京官們竟要給他擺什麼接風宴。好大的排場啊!」


  「多派些耳目過去。給我把他盯緊了。」


  就在此時,值房外傳來一個聲音:「要盯誰啊?」


  隨後東廠督公錢能領著義子錢寧走了進來。


  常風連忙拱手:「督公。」


  錢能坐到椅子上:「你剛才說要盯誰來著?」


  常風答:「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有走私嫌疑的海商。哦,此人姓林。」


  錢能面色一變:「你說的可是泉州林家的家主林生?」


  常風點頭:「是啊。您老也聽說過他?」


  錢能道:「何止聽說過!林生別看年紀小,只有十七歲,卻是個大善人。」


  「去年他給中官屯捐了八千兩銀子。」


  弘治朝的皇宮中有宦官六萬。


  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顯赫的太監、少監、監丞職位。


  大部分宦官都在宮裡碌碌無為一生。到了老,還是個火者之類。


  宦官是伺候人的奴僕。宮中不養閑人,他們上了年紀就要出宮。


  沒了根的人,老家人不待見。他們便在京城的中官屯養老。


  中官屯即是宦官的養老院。當然,後來它改了一個名字,世人耳熟能詳:中關村。


  常風驚訝:「林家給中官屯捐過銀子?」


  錢能道:「打弘治元年起,林家就隔三差五給中官屯捐銀子。」


  「林大老闆進京,今夜閩商會館有接風宴。我還要去赴宴,當面謝他呢。」


  「你說要盯緊了他?他怎麼招你了?」


  常風心中咯噔一下:我的天,林家跟督公都有交情?

  常風只得敷衍:「屬下聽說今夜不少京官都要去閩商會館。我怕出亂子,這才派人盯一盯。」


  錢能道:「大善人進京,大伙兒去給他接風,能出什麼亂子啊。不要派人了。」


  「錦衣衛的耳目盯他的稍,不知道的還以為廠衛要動他呢。」


  常風拱手:「是。對了督公,去年我家老泰山納妾,林家送了一份禮。我今夜隨您一同前去,好好謝謝林家家主。您看如何?」


  錢能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好啊。跟大善人結識結識沒壞處。我領你去。」


  錢能一口一個「大善人」,似乎跟林家關係匪淺。


  常風猜測,林家除了給中官屯捐銀子,平日里應該也沒少孝敬錢能。


  錢能話鋒一轉:「對了。今夜你若去閩商會館,能見到我的一位老前輩呢。」


  宮中太監當中,蕭敬和錢能資歷最深。


  常風的反應極快,能被錢公公稱之為「老前輩」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人。


  我的天,難道那個人進京了?

  常風問:「督公,您說的老前輩,可是在應天給太祖爺守陵的那位?」


  錢能笑道:「正是他。我有好多年沒見過他了。他跟你干爺的關係也不錯。」


  常風突然想起,常恬小時候隨干爺懷恩去應天,還見過那人呢。


  那人便是,大明太監中的傳奇,首任西廠督公,草原韃靼人的剋星,太監中的悍將——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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