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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第320章 光明之學

  第320章 光明之學

  王守仁說出了楊一清的名字。


  常風問:「為何是他?」


  王守仁道:「這十多年來,楊一清久戍西北。我在兵部看過他下達的每一道軍令,執行的每一道兵略。」


  「此人頭腦清晰,大智慧里又藏著小聰明。是個用兵的奇才。」


  「可以這麼說,楊一清的軍事才能不亞於當年抬棺西征的王越。」


  「朝堂如戰場。戰場上打得贏的人,往往能在官場中無往不利。譬如王恕、譬如馬文升。」


  「最重要的是,此人剛正不阿,不懼劉瑾。」


  「一個月前,劉瑾授意戶部,斷了楊一清修屯堡的帑銀。不及半月,他便從西北來了奏疏。痛罵劉瑾吝嗇蠢鈍誤國。」


  常風接話:「這事我知道。當時劉瑾大發雷霆。但卻奈何不了楊一清。」


  「其一,楊一清久掌西北。在西北樹大根深。邊關離不開他。」


  「其二,來楊一清是張永的至交。人家在京里也是有大靠山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皇上欣賞這位有大韜略的帶兵文官。」


  王守仁微微點頭:「我猜測,來日滅劉瑾的,是內閣那位暫時對劉瑾唯唯諾諾的李首輔。」


  「楊一清若能入京,助李首輔一臂之力,則能再添幾分勝算。」


  王守仁不愧是聖人坯子。且不是酸腐聖人,而是實用主義聖人。


  年僅三十五歲的他,之前品級不過正六品。卻將朝中的大人物們看得一清二楚。


  翌日,常風去找了張永,說了調楊一清進京的建議。張永一口答應。


  他以司禮監首席秉筆,御馬監掌印,東廠督公的身份,去吏部提議調楊一清入京,擔任兵部侍郎。


  正德朝的太監就是這麼牛。有向吏部提名部院大臣的權力。


  奈何吏部是劉瑾的心腹焦芳、張彩所掌控的。


  二人把張永的建議駁了回來。


  張永又去豹房找正德帝。正德帝卻說:「官員升調,還是由焦芳、張彩他們決定吧。」


  張永出得豹房,來到了常府。


  常風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打算明日跟王守仁離京。


  張永開門見山:「常帥爺,事情沒辦成。」


  常風問:「皇上沒同意?」


  張永點點頭:「皇上就像是中了劉瑾下的蠱。什麼事都讓劉瑾和他的黨羽們做決定。」


  常風道:「那沒辦法了。看來要找那個人幫忙了。張公公,我如今已是驛卒,無法進宮。」


  「我這裡有一封信,你交給一個人。」


  張永問:「誰?」


  常風答:「江彬。」


  當夜,豹房。


  正德帝用完了晚膳,問寵臣江彬:「今夜有什麼好玩的?」


  江彬笑道:「皇上,今夜做一場沙盤推演如何?」


  正德帝道:「沙盤推演?那有什麼好玩的?」


  江彬笑道:「皇上,您跟臣去演兵房。臣弄的這場沙盤推演絕對新奇又好玩。」


  正德帝跟著江彬來到了演兵房。


  演兵房內站著三十名美女。美女們穿著短穢褲、肚兜,外面卻罩著皮甲,手持蒙古彎刀和明軍的斬馬刀。


  她們的腳下的石板上,畫著西北的邊關隘口圖。


  江彬笑道:「皇上,今夜推演俺答汗率十萬韃軍入寇,我明軍二十萬御邊。」


  「美女分為韃軍、明軍兩隊。一人即為一萬兵。」


  「皇上做明軍的統帥,臣就扮作俺答汗。各自指揮用兵。」


  「最後殘存且勝出的美女,今夜給皇上侍寢。」


  江彬不愧是天字第一號的弄臣。很會給「義父」正德帝找樂子。


  正德帝一拍手:「噫!這個好玩。那咱們就開始吧!」


  江彬用兵犀利,「十萬」韃軍在他的指揮下進攻勢頭很猛。


  正德帝疲於應對。不及半個時辰,他手裡的二十名美女已經有十三人「陣亡」退出了棋盤。


  韃軍卻還剩八萬人。且攻破了宣大防線。


  正德帝嘆了聲:「唉,朕輸了!不過朕不服!再來!」


  第二盤沙盤推演,江彬還是剛才的方略。正德帝絞盡腦汁,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第三盤依舊。


  正德帝道:「朕認輸,朕實在找不出破解之法。江彬,你告訴朕,明軍該如何防禦,才能抵得住你的三板斧?」


  江彬嘆了聲:「臣也不知道如何抵禦啊!臣只想了韃軍進攻的方略。卻想不出明軍的應對方略。」


  正德帝皺眉:「若有朝一日,俺答汗按照伱剛才制定的方略,入寇大明。大明豈不危矣?」


  江彬這時終於開始辦正事,把正德帝往溝裡帶:「皇上,臣知有一人,一定能夠破解今夜這一局。」


  正德帝問:「誰?」


  江彬答:「楊一清。楊制帥乃是用兵的奇才。在西北經略十幾年。堪稱正德朝的第一疆臣。」


  「若他在京城,陪皇上玩沙盤推演。皇上的用兵能力一定能夠日益精進。」


  正德帝道:「讓楊一清進京?不成。張永今日建議朕提拔他當兵部侍郎。可他跟劉瑾別著勁呢。」


  「朕要用劉瑾壓制文官,就不能給他在兵部安插一個強大敵人。」


  江彬笑道:「皇上,楊一清進京,不一定要升任啊。您可以調他進京述職。」


  這些話,其實都是常風在信中教江彬說的。


  常風的想法是:回京陞官還是回京述職都無所謂。只要楊一清回了京,以他的聰明才智就有辦法賴在京里不走。


  日子久了,楊一清這個三邊總制可能會像江彬一樣,變成「遙領」。


  正德帝有些踟躕。


  江彬很會投其所好:「皇上。您這兩年一直在鑽研軍事。」


  「鑽研軍事需要一位真正會統兵打仗的先生教。」


  「臣也好,臣的那些邊軍袍澤也好,撐死了只是將才。而非帥才。」


  「也只有楊一清那樣的帥才,才能將您教成用兵如神的大明戰神!」


  江彬這番話,徹底打動了正德帝。 正德帝一拍大腿:「好,就依你所言,調楊一清進京述職!朕今後要向楊一清虛心求教!」


  江彬拱手:「皇上聖明啊!您看,今夜您挑哪位美女侍寢?」


  正德帝笑道:「不用挑了!她們三十個,朕全都要!」


  當然,正德帝不可能三十連發。反正正德帝有物盡其用的法子。具體怎麼一夜之間將三十名美女物盡其用.很無聊,沒啥意思。這裡就不贅述了。


  常風在離京前,通過江彬辦成了這件頂頂重要的大事。


  翌日清晨,他和王守仁、巴沙坐著馬車出了正陽門。


  曾經權勢熏天的錦衣衛常帥爺被貶貴州。離京之時萬分凄涼。


  以前跟他交好的那些文官武將畏懼劉瑾的淫威,無一人來送行。


  連堂堂首輔,親家翁李東陽都沒在正陽門露面。


  至於家人,常風怕離別之時哭哭啼啼。乾脆讓家人留在府里,


  來送行的,只有徐光祚、張永、張鶴齡、張延齡四人而已。


  張鶴齡、張延齡兄弟雖作惡多端,是外戚界的泥石流,王八蛋里的王八蛋。在朝廷里人厭狗嫌。連親外甥正德帝一看到他們都皺眉頭


  但不得不說,這二人還是講義氣的。且他們不尿劉瑾那一壺。


  張鶴齡將一摞信紙遞給了常風,每一張信紙上都寫著「欺常風者,即欺壽寧侯、建昌侯」。


  信紙右下角蓋著「壽寧侯」、「建昌侯」兩個大印。


  常風問:「這是?」


  張鶴齡道:「常大哥,說句不中聽的話,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啊!官場中人一向勢力。」


  「你去了貴州當驛卒。我怕龍場驛的過路官員們會欺辱你。」


  「我們哥倆乾脆弄了這一摞信紙。誰欺辱你,你就把信紙送他一張。」


  「我看誰還敢炸毛!」


  常風苦笑一聲:「難為你們想出這麼個法子。你們的情我記下了。」


  「你們拿我當大哥,我還是要勸你們一句,在京里老實些。別老欺男霸女。」


  這些年,常風的勸告都讓張家兄弟耳朵眼起繭子了。


  張鶴齡道:「成成,我們記住常大哥的話啦。以後不再欺男霸女了。改成欺女霸男.哈哈哈。」


  張永在一旁道:「我這裡有一封信,是給貴州鎮守太監阮言的。阮言是我的師弟。我讓他在貴州儘力庇護你們二人。」


  常風道:「多謝了張公公。」


  張永嘆了聲:「唉,一路上常帥爺多加保重。」


  常風突然將徐光祚叫到了一邊:「我托你家賽棠紅辦的事如何了?這可關係到我們能否順利到達貴州。」


  徐光祚壓低聲音:「你放心,我已經」


  二人一番耳語后,常風嘆了聲:「胖子。咱哥倆從二十郎當歲就混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從未遠隔四千里。」


  「你在京里保重身體。少吃肥膩的。」


  徐光祚指了指自己的鬢角:「瞧,我頭上也有白頭髮了。你可千萬別在貴州呆個十年二十年。不然等你回京時,我還在不在都兩說。」


  常風狡黠一笑:「放心,我至多待個一兩年就回來了。」


  常風痛罵劉瑾,自請貶謫貴州的目的,是為了做出一個姿態,跟劉瑾割席斷交、化友為敵。以免劉瑾敗落後跟著受牽連。


  他才不會真在貴州安營紮寨呢。


  他已經想好了回京的由頭。


  我常風是北直隸鄉試舉人。會試年進京趕考很合理吧?

  兩年後是會試年!

  常風這些年在朝堂上摸爬滾打,早就練就了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


  徐光祚聽了這話,一咧大嘴:「嘿,我的常爺,你可真是個狡猾的老王八蛋!」


  常風道:「沒法子。混跡朝堂如在刀鋒行走,不學會狡猾,我的命早在成化末年就丟了!」


  常風跟徐光祚回到了馬車旁。


  常風朝著四人一拱手:「諸位,送我千里,終須一別。咱們就此別過吧!」


  四人拱手,齊聲道:「保重!」


  常風上了馬車。巴沙一揮馬鞭:「駕!」


  王守仁的龍場悟道之旅,常風的龍場蟄伏之旅,就此開啟!

  車廂之中,王守仁依舊只能趴著,起不來身。


  王守仁道:「常兄,秋天的時候,劉健和謝遷落魄出京。你應該沒想到,隆冬時節你也落魄出京吧?」


  常風嘆了聲:「我是沒想到劉瑾會變得這麼快!從一個唯唯諾諾的老好人,變成了貪財嗜殺的瘋子。」


  「可見權力是毒藥。可以在短短几個月內讓一個人性情大變。」


  王守仁道:「是啊。縱觀古今,多少人毀就毀在了一個『權』字上。」


  常風道:「劉瑾六歲入宮,直到三十七歲都只是個小小火者。四十七歲才開始發跡,五十六歲才得以執牛耳。」


  「他是大半生壓抑得太久。一朝得勢,便陷入了瘋狂。」


  「打個比方。如果一個人世代經商,世代富貴。他即便賺了一注大錢,也不會招搖過市、胡花亂丟。」


  「若換作窮人憑空得了一注大錢,一夜發財,一夕暴富。他見到什麼都想買,時時刻刻都想花錢。恨不能將全天下都買下來。」


  王守仁附和:「嗯,常兄打得比方很精闢。劉瑾就是那個暴發戶。只不過他憑空得的不是大錢,而是大權。」


  常風道:「你說我當初幫著他擠走劉健、謝遷,是不是鑄成了大錯?」


  王守仁道:「不然。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劉健、謝遷挾權自重,欺壓君主。你身為皇帝的家奴頭目,出手趕走他們並沒有錯。」


  常風嘆了聲:「唉。有三種葯世上難尋。一種是長生不老葯,一種是回春藥,還有一種便是後悔葯。」


  「你帶頭上奏疏救同僚,得罪了劉瑾,落得廷杖貶謫的下場,你後悔嘛?」


  王守仁道:「我絕不後悔!我做這件事是良知使然!」


  「我相信,良知存於人的本心!」


  「我心光明!」


  常風喃喃自語:「我心光明,我心光明」


  王守仁笑道:「我十二三歲時不愛讀書,喜好舞槍弄棒。我爹問我,你不讀書長大后能幹什麼?你猜我是如何回答的?」


  常風問:「如何回答的?」


  王守仁道:「我當時告訴我爹,我長大后要當聖人!」


  「我爹當時氣得差點暈厥過去。賞了我三十鞭家法!給我抽了個皮開肉綻!」


  「現在想想,當時的少年郎王守仁著實狂妄啊!」


  「此番遠謫黔地,無案牘之勞形。我打算好好做學問。有生之年定當鑽研出一門光明之學來!」


  「或許我這輩子當不了聖人,但會儘力將一門光明之學遺之後人,啟迪後世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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