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擇木第一 修琴法
第6章 擇木第一 修琴法
「而且,那弦是你造的,上面沾染了你的氣機,激也得你自己來激,便連我都插手不得。」風曦彎眼。
「加之情思非物,非至極處不可成音,尋常人想要將曲中之意品到極處,又必定須一顆至純琴心,是以,身無琴心者制不成絲弦,當然也就修不好我的本體。」
風曦話畢微微吐出口濁氣,一旁的蘭雪聲隨著她的話語搖頭晃腦,少頃咧著嘴呲了呲牙:「嘶~我聽明白了。」
「你這意思是,我不但要幫著你制琴弦,還得在那琴弦做好后,給它彈兩首曲子開開光、上上供,直到把隱藏在琴弦里的那什麼『音韻力』給忽悠出來了,才能給你上弦。」
風曦應聲失笑:「你要這樣理解,倒也沒什麼問題。」
「成。」蘭雪聲點頭,「那我又需要怎麼給它『開光上供』呀?」
「通常來講,你若是能憑著自己的閱歷,彈奏出屬於自己的琴曲,將五志達至極處,自然是最好的了。」風曦稍加思索,抬指輕輕叩了琴額,「但這不太實際。」
「一則,你的年齡尚小,閱歷也尚且不足,想要譜出合適的琴曲,於當下的你而言,委實太過艱難了些。」
「二則時間緊張,我那本體弦斷時日已久,我們也沒那麼多功夫等你閱遍人間百態。」
風曦撫掌:「所以,咱們得加急走個捷徑。」
「走、走捷徑?」蘭雪聲訝然,風曦聞言輕巧地斂下眉眼:「對,走個不大不小的捷徑。」
「現在指望你譜曲子指定是天方夜譚了,那我們就拿現成的、相對容易激發弦中五志的古曲來練。」
「我想想怎麼跟你形容這種練法。」風曦伸手搓了搓下巴,「這樣講……雪聲,你聽說過表演里的體驗派與表演派嗎?」
「以前還愛追劇的時候略微了解過一點……」蘭雪聲微怔,「體驗派是演員模糊自身與角色的界限,達到內外的一種有機統一,呈現給觀眾以角色切實的『生活』而非『表演』。」
「而表演派則是利用各種技巧,將自己『塑造』成那個與自己本身相去甚遠的角色,並予之一定的深化,使之具有生命力?」
「對,就是這個。」風曦頷首,「雪聲,我需要你先做一個『體驗派』,把自己完全代入到曲境中去,全方位體會曲外音,心中志。」
「如此,等到你真真切切辨清了其間情思,再將自己抽離出來,轉換成一個『表演派』。」
「emm……就是在原曲曲意的基礎上,依照我自己的感受,進行二次創作?」蘭雪聲咂嘴。
「是的。」風曦笑笑,「先臻至極處,再轉入化境,把它變成自己的東西,利用這種方法,讓你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你的琴心,催生出弦上意,重鑄出琴間魄。」
「這就相當於是讓你踩在前人的成就上,走自己的路子了——這樣能省下許多時間。」
「好,我了解了。」蘭雪聲聽罷將頭點成了小雞啄米。
不知是不是這時候的風曦看起來太過認真,她聽著她說話,總是無端便回想起了自己尚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時的青蔥歲月,一時竟也不自覺坐正了身子、挺直了腰桿。
「那我下一步該怎麼走——先制哪根弦,練哪首曲子?」
「這就要看你自己了。」風曦似笑非笑,「喜怒憂思恐,這五志之中,你想先通哪一個?」
「喜……吧。」蘭雪聲略作遲疑,「感覺喜好像還容易理解一些,其他幾個瞅著有那麼點複雜。」
「是嗎?那可未必。」風曦不置可否,話畢翻手自琴中摸出份琴譜並上一大摞資料,隨即將之一同塞進了蘭雪聲懷裡,「拿著。」
「這這這這又是啥?」冷不防被人塞了一把紙頁的蘭雪聲手忙腳亂,險些當場向後仰栽進墊子里,風曦見狀笑眯眯彎了眉眼:「《良宵引》原譜,還有賀若弼的詳細生平和徵弦的具體規格。」
「對了,你這有能用的古琴哈?要結實耐彈音色正的,最好別是瓦灰,那玩意可能遭不住音韻,容易崩。」
「開琴行的,手裡頭當然有好琴。」蘭雪聲掙扎著重新坐正了身子,面色卻又在低頭瞅著那摞資料的一瞬,不受控地垮了垮,「八寶灰胎,全絲弦,玉軫老桐木——那琴就在樓上書房,不放心等下我抱出來給你看看。」
「不過,你給我《良宵引》原譜就算了,又給我這麼多賀若弼的生平記事作甚?難不成《良宵引》還真是他作出來的?」
蘭雪聲說著蹙緊了眉頭,《良宵引》曲成隋朝,盛行卻是在明代,因著年頭隔得太久,原曲作者已然幾不可考。
對其原作,琴界歷來有兩種說法,一說乃隋初名將賀若弼所作,另一說為虞山派諸人之所共創。
從前她習琴時只覺這曲子指法雖少,卻有大雅之韻,意境悠遠閑安,猜料非是精通音律者難為也,慣偏傾於那句「虞山諸人所創」,但今日看來……
難不成,這還真是賀若弼那個縱馬耍刀的武人作出來的?
可那史書上也沒說過他善音律啊!
蘭雪聲滿面狐疑,收了琴的風曦單手托腮,閑閑蹦出句「你猜」,蘭雪聲聞此頓時覺著自己彷彿是被這八千歲的老妖怪驢了,風曦見此,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實際上,你沒必要過分糾結這個問題。」少女面上的笑意微斂,「因為,不管賀若弼究竟是不是此曲作者,世間既有這麼多琴譜在題解中將之視為《良宵引》的原作,那就必然代表著,他那一生中,必然有那麼一段日子,經歷、心態,曾與那曲意微妙相合。」
「所以,你毋需太過計較,只管去閱覽他的生平、琢磨《良宵引》的曲意便是了。」
「刨根問底,有時並不是個好習慣。」風曦慢悠悠地收了手,「畢竟『真』與『妄』的界限,原也未必分明。」
「——都是一念之間。」
「……嗯。」蘭雪聲沉默半晌后細聲自嗓子里擠出來道氣音,就當風曦以為她這是徹底想通了、也不會再有別的什麼奇怪問題的時候,她卻忽然目光灼灼地抬了頭。
「但其實,風曦姑娘。」
「我這會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小小的疑惑,想要最後再刨根問底一下下的。」蘭雪聲蒼蠅搓手。
「就一小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