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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灰胎第七 香消玉殞

  第66章 灰胎第七 香消玉殞 

  被小皇后一手帶大的永慶公主生了副和她一樣的好性兒,只是這個被後宮人嬌寵長大的小丫頭生性里顯然比娘娘多了那麼兩分的活潑。 

  五六歲大的小姑娘早已識得了常用的那些漢字,有時甚至能聽著樂師們奏的樂曲,隨著舞姬跳上兩段似模似樣的舞。 

  「可惜這年歲,舞姬原是個低賤行當,大宋的公主做不得那供人賞樂的玩意兒。」 

  「不然,這孩子定然能成為一名出色的舞者。」 

  那日小皇后望著永慶的身影緩緩嘆出口濁氣,一向沉靜的眼中難得多了幾分悵然,音落之後她忽然轉眸看向我,聲線里掩著的,不知是好奇還是希冀。 

  「阿雪,你說,這世上會有一日,能讓姑娘們自由自在地去做她們想做的事嗎?」 

  我聞此倏然語塞,半晌到底糾結著輕輕說了句實話:「回娘娘,會有那麼一天的。」 

  「這世上總會有一日,能讓姑娘們安安心心地去做她們喜歡做的事,成為她們想要成為人。」 

  「你說會,那我就信啦!」小皇后牽著唇角輕輕笑開,少頃陡然放輕了自己的聲線,「阿雪,你知道嗎?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會相信。」 

  「——我不清楚這究竟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我總覺著,你是和我們不一樣的。」 

  「你是不一樣的。」小皇後面上莫名寫滿了篤定,「雖然你每日也和其他人一樣恪守著宮中的各式禮節,可我覺得行禮時被你彎下的,只有那一層無關緊要的軀殼。」 

  「你就像個遊離在皇庭邊緣的影子,我有時甚至感覺你像是從天外掉下來的異世來客——」 

  「所以,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信,這次也不例外。」小皇后笑彎了眼睛,我卻被她這一番話說得驟然心驚。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竟恍惚分不清,這裡究竟是景虛畫境編織出來的夢境,還是歷史上那個真正存在過的北宋。 

  同樣也分不清,入了這景虛之人,究竟是我還是她。 

  * 

  永慶公主八歲那年,狗皇帝給她改了封號,將她封為了「榮福公主」。 

  闔宮的宮人們都說這是公主的福氣,官家肯把「永慶」這一封號改為更尊榮的「榮福」,無疑是在表現自己對公主的重視,可我聽了,卻覺不出有分毫的喜意。 

  ——這年過年之後,小皇后的身子便日漸衰弱下去了,我每每瞧見她的面色,總會憋不住地感到心慌。 

  後來這股心慌,在九月中的某一日達到了頂峰。 

  那日我帶著公主前往坤寧殿探望娘娘,前幾日還病得近乎下不來地的小皇后,這天竟破天荒地起身梳好了妝。 

  同殿幾個小宮女說娘娘這是「吉人自有天相」,想來要不了幾日便可恢復如常,但我遠遠覷著她那松垮到近乎能塞下兩個她的衣衫,知道她這多半只是迴光返照。 

  那個恭謹謙遜的小皇后快要死了。 

  我眼底不受控地泛了酸,那邊的小皇后卻已招手將公主喚到了自己面前。 

  我看著她習慣性地彎起雙笑眼,枯瘦的指尖輕柔地摩挲了孩童的發頂:「金奴兒,若是娘讓你在鄭娘子與王娘子兩個人中選一個你喜歡的,你會選誰呀?」 

  「假若娘娘一定要讓女兒在這兩位娘子中選出一位的話,那女兒選鄭娘子罷。」小公主歪著腦袋認真思索,「鄭娘子和王娘子的脾氣都很好,但鄭娘子的故事講得更好一些,人也更漂亮。」 

  「好,那就鄭娘子罷。」小皇后笑得愈發開懷,我在一旁看得卻是心中愈發不是滋味兒。 

  八歲的榮福公主或許還想不清自己的母親為何突然要問起這個,可我卻看得分明。 

  ——她這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想尋個人託孤,替她照拂一番她這雙尚且年幼的兒女。 

  * 

  小皇后終竟是沒能熬過那個九月。 

  娘娘崩逝那日,八歲大的小公主惶恐又茫然地瞪大了一雙眼睛。 

  我看到她的眼圈早便被憋成了通紅一色,可她怔怔張著嘴巴,那被蓄在眼眶子里的水霧,卻是無論怎麼也滴不下來。 

  那夜公主殿的燈火通明,燭影之下的拔步床上縮著個小小的身影。 

  我見狀嘆息著上前敲了敲床上花格,良久后簾幔傳來道細如蚊蚋的嗚咽:「蘭姐姐,你以後不會也跟著娘娘一樣,突的便離開了吧?」 

  「不會的,公主。」我鄭重萬般地搖了頭,「公主,只要您想,奴婢會一直侍奉在您左右。」 

  ——至少在這場景虛結束之前。 

  我在心下默默補充,小公主沉默良久后緩緩自帳內伸出了一隻小手:「那我們拉鉤。」 

  「好,我們拉鉤。」我輕輕勾上幼童的那根小指,她卻似在突然間找見了宣洩口一般,哇地大哭起來。 

  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她的面頰打上了她的衣衫,穿透寢衣,又染濕了被褥。 

  我不記得那晚的榮福到底哭了多久,我只知道待她終於哭累了徹底昏睡過去的時候,窗外已然泛起線魚肚似的白。 

  小皇后的崩逝令整個後宮死氣沉沉了好一段日子,直到兩年後的大觀四年(1110),鄭娘子奉旨入主坤寧殿成了繼后,方才有所和緩。 

  近年愈漸穩重的新娘娘身上,早不見了當初與王娘子爭風吃醋的那股焦躁勁兒,有小皇后的珠玉在前,她這繼后做得倒也節儉恭謙,似模似樣。 

  ——這些年,所有人都成長了。 

  除了徽宗。 

  他至今還是那個當不成合格帝王的閑散書生,一個才華橫溢的閑散書生。 

  我攏著衣袖舉目望了眼窗外,大觀四年的冬日來得格外早些,那雪也下得尤為厚。 

  徽宗前些日子乘興揮筆作了幅《雪江歸棹(音「照」)圖》,蔡京那奸佞狗賊又在這圖詩跋之後,對著他好一頓迎合拍馬。 

  狗皇帝高興之下便將那圖懸於書房,供往來朝臣們觀摩評賞,我聽聞此事,只覺喉嚨里那淤血直門兒堵過了一茬又一茬。 

  ——攤上了你們這樣的君臣,北宋簡直是合該被人打一個支離破碎。 

  真的,合該被打。 

  我氣得差一點摔了手中茶盞,但想到這套茶具是小皇後生前賞給我的,一下子就捨不得了。 

  可捨不得摔杯卻並不代表,我就此便消了心中那一股一股的火。 

  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北宋的那一場滅國之禍,馬上便要正式拉開序幕了。 

   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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