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時雲月,月下即江湖 第二十章 另一種溫暖
半夜三更,單游從昏迷中醒來,他神色恍惚,頭痛欲裂,已經進入過幻兵鏡五次,也就是說,在短短的兩三個時辰內,他連續經歷了五次死亡。
要知道前不久,他還只是一個刻木為生的凡人,更從未有過死亡的體驗,能堅持到如此地步,這份韌性已不全然是性格造成的。
第一次嘗試的體驗實在過於糟糕,死亡過程被拉得很長,痛苦自然呈倍增長。
單游緩了好一會,用法力在手心凝聚成一把刻刀再進入幻兵鏡,以求能夠在不敵的時候給自己一個痛快,果不其然,其內的兩個「單游」也各攜帶著刻刀,不由分說地向他刺了過來。
刻刀尖銳鋒利,比拳腳更難招架,更何況「單游」們無所不用其極,或划或割或刺或扎,不管招式是否卑劣,只要能對他造成傷害就行,哪怕技巧再笨拙也秉持著絕對的理性。
單游渾身浴血,沒有多久就被割下一隻耳朵,臉上被割開一道巨大的傷口,大腿被扎穿,陷入無法移動的狀態,只能任憑宰割。
與上一次的鈍擊不同,單游只覺源源不斷的刺痛感傳向腦海,彷彿自己的精神置於砧板之上,被鋒利的刀器不停切割成十數份,和第一次的狀態相同,麻木之餘對自身有了懷疑。
「好痛……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快瘋了……」
單游失神的眼中重新出現神采,狠狠一咬牙,虛弱的手臂爆發出最後一絲氣力,強行將手中的刻刀刺入自己的心臟,隨後全身一僵,意識沉入黑暗之中。
「這樣不對。」單游好不容易再次醒來,捂住陣痛的大腦,將前兩次的死亡經歷仔細對比,頓時明白了第二次的失誤。
要觸及精神的極限,需要感悟整個死亡的過程。
從思緒被割裂成兩部分開始,直到意識因破碎而完全消失,這短暫而又漫長的時間他必須一分不少地承受,方能在結束的前一剎那勉強達到極限。
且之所以他感覺到時間會被拉長,大體是因為思緒不斷分化,大腦足夠同時思考不同的事情,這也就代表著他分化出多少思緒,就將體會到多少倍的痛苦。
在第二次的時候,單游就是因為懼於體會那份痛苦從而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導致他與極限相差千里。
吐了一口濁氣,單游看向手中那柄刻刀,一把將其捏碎,刻刀碎裂之後重新化作法力回到他的體內。
「再嘗試……最後一次。」
如果說第一次拿起幻兵鏡是因為對提升實力的渴望,第二次是因為性格上的認真甚至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懼,那麼第三次則是出於對自身懦弱的憤怒。
直到這次單游才終於明白,雖然再造功中的描述顯得較為平淡,但親身經歷過才懂得,要探尋大造化大機緣,需要一往無前,不是說不可留下後路,而是說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便得不到徹徹底底的成功!
……
經過昨晚,單游又明白一個道理,一往無前的勇氣很重要,而循序漸進的道理同樣重要,他只顧著一腔熱血埋頭蠻幹,忘記了這根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前自己有多熱血,事後自己就有多疲軟。
隨著晨暉透過紙窗照射進來,他才晃晃悠悠地從床上坐起,昨晚五次過後,他甚至記不得自己做了什麼,又是怎樣從院落之中回到房間的,還睡在了江逢月的床上。
坦白來講,今日全部五個時辰的修鍊他一概不想去做,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平復一下五次死亡所帶來的創傷。
第四次與第五次完全是他上頭了,在幻兵鏡中不是真的死去,但在感覺上其實與現實中無異,饒是他再能堅持也承受不住第六次。
又躺了一刻鐘,單游還是下了床準備修鍊,要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想著鬆懈,以後自己不知道還會鬆懈多少次,畢竟偷懶只有零次與無數次,這同樣是他作為木匠時得到的教訓。
他才剛剛走出房間,舒展了一下身體,就看見院門外的翠兒探出頭一直望著裡面。
這翠兒……為何總是來找他,每次到來的時機還把握地這麼好?
「嘿,幽兒!」
翠兒看見單游出來,很是高興地迎了上來,對著他展顏一笑。
「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那份笑容旋即變得戲謔,翠兒伸出手指點在單游的胸膛之上,來回划動著。
「你指什麼?」
「前天那件事我走之後,想著回來請你吃我最拿手的菜,沒想到遠遠就聽到了很勁爆的消息。」翠兒突然扯開單游的上衣,露出裡面有些精鍊的肌肉,怎麼看也不像是女孩子該有的身體。
「男扮女裝的幽兒……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
什麼!?
單游萬萬沒想到翠兒如此做,猝不及防地被扒開衣服,下意識地扯了回來,還沒想好如何回答她。
「我叫單游,讀作善,實際上是簡單的單,游是遊行的游。呃,這個……是有原因的,絕不是我喜歡女裝!還有,你千萬別說出去!」
「是是是。」翠兒明明是個女子,卻用著大叔般的眼光上下掃著單游,揶揄道,「本來還想看一下你穿著正常的樣子,可惜沒那個時間了。我原以為你說的關於你家小姐的事情大都是假的,現在看來你沒有說謊,畢竟昨天你們都那樣了。」
單游聽罷一驚,難不成翠兒把他術法的秘密也看進去了?細細詢問了一番,才知道對方只看見後面那一部分而已。不過他還是很疑惑,翠兒為何在知道他女裝之後對他更為親昵了?難不成喜歡上他了?
「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么?」
「你放一百個心,我喜歡那種威風霸氣,說一不二的男人。你的臉既然扮作女人都這麼美,一定很帥,不過我不太喜歡你這樣陰柔的。再說了,我也不敢跟你家小姐搶男人,還不想死呢。」
我怎麼就陰柔了?我又不是自願這樣的!單游臉上寫滿了委屈。
「就和男人不太想找比自己強勢的女人一樣,女人也不太願意找比自己還會跳舞的男人。這個比喻不是很恰當,但總體上意思沒錯。」
「……那其實不是我跳的,而是小姐操縱著我跳的。」單游發現自己不能繼續說下去了,他不管說什麼,翠兒都總能嗆他的話,於是說道,「你來是有什麼事么?」
「確實是有,我給你做了早飯呢,為了感謝前天你找出了真相,否則我肯定有連帶責任,不能繼續待在城主府了。」
翠兒拿過門口處的木盒放在院落內的石桌上,將盒蓋打開,頓時白霧升騰,香氣撲鼻,令單游食指大動,他本來早就無需進食了,這麼多天來也是什麼都沒吃,或許也正是如此,他的食慾變得更大,被眼前的香氣完全激發出來。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籠包子,總共六個,個個有半個巴掌大小,麵皮薄如蟬翼卻沒有被蒸出任何一個破洞,不得不說是恰到好處,可以看見包子裡面都是滿滿的餡,且每一個包子的餡都各不相同。
怎麼看都只是最普通的凡俗食物而已,不過做到這種程度的包子單游還是第一次吃到,此刻一口咬下去,鬆軟的麵皮、濃濃的湯汁配以入口即化的餡料,滿嘴溢香,說不出有多麼滿足。
「這是你做的?真的好吃!」
單游自嘗了第一口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三兩下就解決了第一個,一邊稱讚著翠兒一邊又拿起第二個。
「哼哼,這是自然。這餡料還是我用半個月的薪水從膳房那裡求來的呢,一般都是管事他們才吃得上的。牛是仔牛肉,雞是烏骨雞……」
翠兒看著單游吃得很幸福的樣子,彷彿自己也吃到嘴裡一般滿足。
「諾,這四個都給你。」
單游聽見翠兒的話,明白了她不僅起這麼早為他做,還付出了半個月的薪水,想必她自己都沒有吃過,反正自己根本不需要吃,稍微滿足一下口腹之慾已經足夠了。
翠兒也不矯情,還是留下了一個,學著他的樣子大口吃了起來,愜意地眯起眼睛。
待到吃飽之後,翠兒收拾好一切準備離去,她回頭看了一眼單游,說道:「單游,城主大人說今晚有貴客會入住城主府,你小心一點,千萬不要頂撞了貴客。」
「我要開始今天的工作了,再見,單游。你的秘密我會為你保守住的。」
翠兒揮揮手離開了別院,單游盯著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按理來講她身份低微,根本接觸不到城主,怎麼會知道城主說了什麼?而且從剛才她說的話來看,她是不知道逢月姐已經離開的消息的,為何一大早很自然地進來,還沒有問我關於逢月姐的事情?
單游隱隱覺得翠兒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但直覺告訴他翠兒是一個有些自來熟,但很天真善良的女孩兒,和徐螢兒很像,他願意相信這份直覺。
這並非是一見如故,而是各種話語行動讓他覺得,自己可以安心地將真情交給她,哪怕自己和她相處的時間或許會很短暫。
「不好……不能太過投入地去想翠兒的事情,不然人家直接就跑到我懷裡了。」
單游終於意識到不對,連忙停止大膽的想法,放空心神,開始了今天的修行。